四十六.龙归沧海碧云深
芦园。
“小姐,你们终于来了。”小玲看到我们,由衷地喜悦。
“允炆,朱棣的追捕一定很严,我们须小心谨慎。以后他们都不再以皇上相称了。“
“这里哪里还有皇上?”朱允炆悲怆地问。
我懂得他的悲凉,却又无能为力,只有安慰道:“允炆,走出那个牢笼,或许更加海阔天空,想开一点吧。”
朱允炆点头,不再言语。
“白朴,吩咐下去,我们赶紧赶路,以后,夜行昼宿。”
“是。”
我转向吕曦月:“姐姐,这一去就山高水长了,要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不,”吕曦月摇头,“我和你们走。”
“好,出发。”
朱棣终于登上了皇帝的宝座。他找不到朱允炆的尸体,也只能对外声称朱允炆阖宫****。为掩饰自己的作贼心虚,他的第一要务是找名满天下的方孝孺为他起草诏书。诏书当然也可以找其他人写,但如果是方孝孺写的,便能够起到安抚天下人心的作用。所以,方孝孺成了写这份诏书的最好人选。
有了道衍的警告,朱棣自然不敢轻视方孝孺,他预料到方孝孺一定不会轻易投降,却也未料到他会刚烈到那般地步。
方孝孺应召而来,朱棣在大殿接见了他。
进了大殿,方孝孺对朱棣既不理会也不行礼。
朱棣十分尴尬,耐着性子道:“先生不要这样,朕不过是仿照周公辅政罢了。”
方孝孺闻言,即刻应声怒问:“成王在哪里?”
“****死了。”
“成王的儿子呢?”
“国家需要年长的君主。”
“成王的弟弟呢?”
“这是我的家事。”朱棣恼羞成怒,再按捺不住,让人拿出纸笔,直接逼方孝孺写。
方孝孺不写。
“执笔!”朱棣怒喝。
方孝孺接过笔,在纸上写下“燕贼篡位”四字。
朱棣抓过一把撕碎,双眼被愤怒烧得通红,“这份诏书你今日不起草,我灭你九族!”
方孝孺慨然道:“诛我十族又如何!”
朱棣阴恻恻地道:“你以为历来只有九族,朕就不能诛你十族了么?九族之外加上你的友人及学生是为十族也。传朕旨意,凌迟处死方孝孺,灭其十族!”
朱棣开始了他的血腥屠杀,朱允炆的忠臣无一幸免。或被灭三族或被灭族。
对铁铉,朱棣尤为残忍,割其耳鼻后煮熟,塞入其本人口中。
朱棣问:“甘否?”
铁铉凛然答:“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
铁铉随即被凌迟处死。
我早在历史书上看到,朱棣从登上皇位那刻起就没有放弃过寻找朱允炆,郑和七下西洋,胡濙的寻访仙人不过都是在寻找朱允炆罢了。因而,我们一行人的艰辛、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自不用言说。
出逃第五日,我们遭遇了最大的危机。
如前几日,待夜色如墨,我们才启程赶路。一个时辰后,来到一个峡谷,突然从右边杀出一大队人马。除了我和朱允炆留在车上照看着文奎和果果,其余的都已投入战斗。敌人众多,我们很快陷入包围。
车厢外厮杀声震天动地。
朱允炆惨然道:“七七,跟着我受这样的罪,你可后悔?”
我脉脉道:“允炆,只要是跟你在一起,无论受多大的罪,我都不后悔。”
“好一个情深似海,我杀了你,看你还能不能让七七陪你受罪!”说话间,剑光一闪,直击朱允炆。
我一声惊呼,不假思索,扑到朱允炆身上,一阵冰凉的刺痛刺进我的肩胛。
“七七,”朱允炆抱紧我,“为什么这么傻?”
“我被刺时,你不也一样为我挡剑吗?允炆,我们都是用生命在爱的人。”
“七七,七七,这个时候,你竟然还在和他情意绵绵,你当我是什么?”刺客问道。
“李景隆,不要再让我鄙视你。”
“好,好,好,我今生最大的失败是我始终无法让你爱上我,好,我成全你们。”
“李景隆,但凡你还是一个男人,就冲着我来!”朱允炆的声音里有着无限威严。
“朱允炆,你让我一而再地承受夺爱之痛,今日,我必要你付出代价。”
李景隆的剑再次击出,挟裹着死亡的气息。
我仍旧条件反射般扑到朱允炆身上,朱允炆避无可避,只能更紧地抱住我。
只是,这一次,剑并没有落在我身上,而是被一枚飞镖射中荡了开去。
“果果!”李景隆惊异地看着用飞镖打中自己手腕的人。
“舅舅,是我,我与七七姨一样鄙视你。”
“你......”李景隆气结,“信不信,我杀了你?”
“你还有什么事不会做,我自然信,”我忍着肩上的剧痛,转向李景隆,“可她是你的亲外甥,你真能下得了手?”
正僵持间,外面传来急迫的呼声:“李将军,快撤,对方来了大队援军,快,李将军!”
李景隆恨恨地收回宝剑,伤痛地看了我一眼,离去。
脱围的白朴疾驰到车厢前问道:“皇上安然否?”
朱允炆道:“我没事,七七受伤了,快取药来!”
我弱弱地问道:“其他人都没事吧?援军是谁?”
“都没事,只是敌军人数太多,若非高爷加以援手,后果难料。”
“高爷?”
似乎要解答我的疑问,车厢外一个声音响起:“七七,我只能护送你到此,以后,山高路长,望君珍重!”
“高大哥,珍重!”我感动莫名。这世间有卑鄙小人无耻,也有谦谦君子温良如玉。
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朱高炽带着人马飞速消失在夜色里。
白朴已将止血药及绷带取出,朱允炆接过,吕曦月近前来帮忙。
“七七,怎样,能不能坚持?”
我努力忍住痛,笑道:“没事,我可以,包扎好了,我们就继续赶路。”
“七七,”朱允炆握住我的手,“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不,”我甜甜地笑道:“只要你在我身边,无论怎样的苦都不是苦。”
朱允炆的泪滴落在我的额上。我嗔道:“你至于么?皇位被抢了也没见你哭,现在倒为这种小事掉泪。”
嘴里这样说,其实我心里感动得要命,我知道这个男人的眼泪是对我的珍贵。
这日,行至贵州广顺。
“七七,”朱允炆撩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今夜有月,梅园望月已仿佛前世。”
月色映进他的眼,我看见他的眼里一弯惆怅。
“允炆,梅园望月是风景,和你一起兑现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的诺言是更美的风景呢!”
“一切都有定数,一切都是天意,”朱允炆感叹着,随即口吟一诗,“风尘一夕忽南侵,天命潜移四海心。凤返丹山红日远,龙归沧海碧云深。紫微有象星还拱,玉漏无声水自沉。遥想禁城今夜月,六宫犹望翠华临。”
我不语,只静静地握着他的手,传递给他我掌心的温柔。
数月的舟车劳顿、出生入死、提心吊胆,我们终于来到贵州德江地界。父亲早已得到消息,派人在此迎候已多日。
朱允炆看此处土地辽阔,鸟儿成群。心情似乎变得疏朗。问道:“此处唤作何名?”
来接应的人答道:“回皇上,此地偏远,人烟稀少,不知道唤作何名。”
朱允炆对我笑道:“七七,还记得我许诺要和你到一个无论日出日落无论花开花谢一年四季都有青鸟为我们鸣唱的地方吗?”
“允炆,你还记得?”
“记得,我还记得我说过要把这个地方命名为鸟坪,你问我什么时候能来这个地方,我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而我如今,正是行到水穷处了,这一切怎么仿佛早已注定?”
“有些得到注定要百转千回,置之于死地而后生的。”我在心里默默念道。
“皇上,”侍从道:“皇上的寝宫离此还有些路程,吕大人也渴盼皇上得紧,不如,今晚赶到那里罢?”
“好,此地以后就叫鸟坪罢。”
“是。”
我们回到轿子里,向前路进发。
“允炆,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还记得我们当初说过的话。”
“七七,你说过的话我自然记在心里,正如我说过的话你也一样记在心里,对么?”
我点头。
又是一阵快马加鞭,我们总算走到父亲安置好的住所前。
父母出来迎接,两下里相见,泪涕横流。
父母再想不到此行吕曦月也会来,母亲抱住她痛哭出声,算来,母女不相见已是十多年。
父亲含泪道:“皇上这一路辛苦,臣竟不意今生还能得见皇上。”
“多亏七七筹划,若非七七,我哪能保全?”
“皇上别这样说,七七不过是多留了份心,我按照七七的吩咐,找了这样一个山高水远之地,这里水美粮丰,四面环山,易守难攻,皇上可安枕无忧。”
“舅父费心了,我虽已不再是皇帝,但我终是大明之子,明,乃阳也,感念舅父和七七一番扶持之苦心,这座城池往后便称作扶阳!”
数月的风尘仆仆,大家都已累极,稍事寒暄后,父亲便安排大家就寝。
我和允炆的居所虽不及皇宫奢华,却也舒适豪气,比之前几个月的风餐露宿已是天堂。
当下,放下所有戒备,终于甜甜地睡了一个安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