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千劫应知作热沙
醒来,已是正午。
父亲早已等候在外,见我们起床,忙吩咐春香、小玲侍候盥洗。
梳洗完毕,到大厅用餐。让小玲请了王老及白朴来。却不见母亲和吕曦月。
“怎么不见母亲及姐姐?”
“曦月一早喊上你母亲四周走走去了,我不忍心喊醒你们,待你们用完早膳,我带你们四处看看。
“好,舅父、王老、白朴,从此我们都是一家人了,别拘礼了,坐下来一起吃。”
“这?”父亲、王老和白朴皆面有难色。
“今天就坐下罢,也算吃个团圆饭。”我打圆场。
“其他的侍从呢?”
“想到你们若来必会带大队人马来,兼之我已训练了一批卫士,因此在这座宅邸一里外修了一校场,已将他们都安置在那里。”
“如此甚好。”
“皇上,这些都是些山野菜肴,不知皇上吃得惯否?”
朱允炆还未答话,我已经惊喜地叫起来:“啊,折耳根!”
“什么折耳根?”
“这个啊,”我指着一盘凉拌的折耳根给朱允炆看,“这个,我最喜欢吃了,你尝尝看。”
朱允炆夹起尝一口,皱眉道:“这个味道,我还真说不上来,有点怪怪的哦,咦,这个折什么根的东西我从来没吃过,你在哪儿吃过?怎么就成了你最喜欢的,我竟然不知道?”
众人也都诧异地看着我。
我才猛然醒悟,我在哪儿吃过?我在二十一世纪的德江吃过好不好,从小就喜欢用我妈拌的折耳根下她给我炒的蛋炒饭。
我有几分尴尬地笑:“呃,我也不知为何对这个菜一见如故,当是在《本草纲目》见过,不想今日得以验证,我尝尝。”
夹一筷折耳根放进口中,酸酸的、脆脆的、久违的舌尖上的快慰愉悦而惬意地蔓延。
“好吃。”我由衷地赞道。
“皇上是吃不惯那个味儿,皇上请尝尝这个娃娃鱼。”
朱允炆依言尝了一口,“嗯,这鱼味道鲜美也就罢了,怎么唤作娃娃鱼?”
“回皇上,因此鱼能作婴孩啼哭之声,故当地人名之为娃娃鱼。”
“如此奇异,在哪里可以捕获呢?”
“此地,深山老林奇兽出没,河泽溪深珍鱼常有。”
“我们请了当地几个厨娘,做出的菜也还别具风味,皇上以后可逐一品尝。”
“是啊,这地方的菜好吃的多了去。”我一边吃得不亦乐乎一边答话。
“你怎么又知道?”
“呃,这地方,这地方,我梦中来过。”
“你如此喜欢这个地方,我心稍慰,”
“喜欢,非常喜欢,待我伤好了,我下厨做菜给你吃,为心爱的男人洗手作羹汤,是每个女人对幸福的最佳阐释。”
“好,乖乖吃掉心爱的女人为自己做的羹汤,是每个男人对爱情的最好顾全。”朱允炆笑着接话,然后,拍拍我的手,“走,看看我们的桃花源去。”
走出院落,极目处,好一派青山绿水,草长莺飞。
“允炆,一直想和你过一种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日子。”我悠然道。
“七七,从今开始我陪你过你要的日子,经过这一番变故流离,我终于悟到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当珍惜一切应当珍惜的,比如你,比如眼下。”
“允炆,你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我一直担心你走不出来。”
“七七,你也太小看我了,只是,在其位谋其政,胜,固然皆大欢喜,败,我也坦然接受,毕竟我按照自己的想法努力了,这就够了。”
“这才是我爱的允炆。”
“呀,看那边!”朱允炆喜悦地叫道。
随着朱允炆手指的方向,我看过去,远处的沙洲上两只鸳鸯正在嬉戏。
“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呵呵,这个句子用在此情此景,倒也一洗伤感之意,允炆,出门便见这比翼鸟,看来,注定我们要在这儿白头偕老。”
“是,我相信天意如此,”朱允炆若有所思,又指着沙洲道,“我要在那块空地上建一个惜字亭。”
“惜字亭?”
“是,惜子,惜字,珍惜你,珍惜你的字,以后你的字便拿到这焚烧,以表我珍惜你之意。”
我幸福地笑了。
扶阳城的整个城池还在继续修建完善中,每一个院落必定繁花盛开草木葱茏,每一壁石墙必定雕满龙凤寓意丰美,木窗上的花鸟虫鱼喜气洋洋。我们就在这里安定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觉已到扶阳一年多。
每日和朱允炆卿卿我我,浓情蜜意。却见吕曦月却形单影只,便想撮合她和白朴。
把这个意思先和白朴说。
白朴沉吟了一下,答道:“多谢皇上和夫人费心,白朴但凭皇上和夫人安排。”
央了母亲去和吕曦月说。
吕曦月断然拒绝。
母亲道:“曦月,你这样子,你父亲和我看在眼里,只觉心疼,却又无奈。”
“母亲,我这一生的颠沛流离以及所受的苦都因为他,我的爱与恨都已交付与他,我已经无力再爱别人了。”
“可是。曦月。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白朴这孩子质朴,况且还救过你。我们总归想看着你好好的。”
“母亲,现在我们一大家能这样团聚在一起,我已经很满足了。”
“曦月,你要明白一个母亲对儿女幸福的贪心。”
“母亲,我明白,容我考虑考虑罢。”
“好。”母亲欣慰地笑了。
还没容吕曦月考虑好,母亲却突然病倒了。
在当地请了几个医生来看,吃了好几剂中药还是没有起色。
这日吃过中饭,说起母亲的病,人人都忧思重重。
白朴走进大厅,道:“皇上、夫人,刚才一个侍卫来报,鸟坪那边有一户张姓人家,世代跳傩戏为生,为当地人过关解难消灾除病。那侍卫听说老夫人身体有恙,问要不要请来试试。”
“请,当然要请!”我们一叠声地道。
我当然知道德江傩戏的神奇,我更知道二十世纪的德江傩堂戏已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
立即备了礼银,让白朴带了人前去请张傩师。
张傩师来了后,穿上法衣戴上傩面具便在特为他设的神坛跳起了傩戏,除了常规的唱跳,最后还做了难度很大的开红山功夫。我知道这是一场用舞蹈用鲜血乃至用生命去向天地神明倾诉的祈祷。
我看见张傩师念念有词,右手扶刀,左手用木砖将小刀敲进头部。虽然我在德江的安化文庙及稳坪铁坑也看过几次,但这瞬间,心仍随之颤抖。
张傩师站起身,用力吹动牛角,摇摆,旋转,而他头顶的刀,纹丝不动。
最后一个环节,请朱允炆近前把刀从张傩师的头上拔出。
朱允炆有几分踌躇,想来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但还是在傩师的示意下走上前去,用力将他头顶的刀拔出。刀上血渍赫然。
说来也是神奇,接下来几天母亲的气色明显有好转。
只是,我们的高兴并没维持几天,第五天,母亲却突然陷入昏迷。
待医生施救抢救过来,母亲安详地看着围在床边的我们,缓缓道:“我这一生,有夫如此,有女如此,已十分满足,七七有允炆的照顾我很放心,唯独放不下心的是......”母亲慈爱地看向吕曦月。
“母亲,你放心罢,我答应你,好好地和白朴在一起。”
母亲的脸上流露出欣慰的笑容,“曦月,七七,你们代我照顾好父亲。”
“母亲,我们会的。”我和吕曦月齐声答道。
母亲的目光最后定格在父亲身上,一抹母性的微笑也定格在她唇边。
我的泪流了下来,是,我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并非我真正的母亲,可是,这些年她对我的爱已让我对她有了犹如母亲的情感。我记得我作为明月的身份生活在德江时,我冷血得一般的丧礼上流不出一滴泪,我妈甚至骂我说你个兔崽子怕我死的时候你也哭不出来哦。但现在,我的泪流淌下来,且流得自然而然。
母亲的三七过后,吕曦月和白朴的婚事提上日程。
订婚期之前,我约吕曦月去山头走走。
山野田间的油菜花沐风而开,纵横阡陌,皆是清清浅浅浅浅柔柔的黄。雨淋湿了油菜花香的翅膀,花香从空气中坠落,沉沉跌进我的呼吸。我亦沉坠下去,沉醉下去,痴迷而缠绵,似乎已让我忘了来世的路。我突然想起我已经很久没动过要穿越回去的念头了。只是,现在,如果能,我还要不要回去,我舍得下朱允炆吗?我摇摇头,叹口气,是的,显然,我舍不下。
“七七,你叹什么气?”吕曦月问道。
“这阵子发生了太多事情,我这也是情不自禁罢了。对了,姐,你和白朴?”
“母亲生前我答应过的,就把日子定下来罢。”
吕曦月答得淡然,我却没有感受一丝新嫁娘的喜悦,我心里有隐隐不安。
“姐,你是不是不乐意,不乐意的话这婚事就算了。”
“谈不上什么乐意不乐意,婚姻哪有那么多举案齐眉,像你和允炆那样的能有几个,大多数不都是将就么?”
“姐,如果你还是放不下他,你可以去找他,我理解你支持你。”我真诚地看着她的眼睛。
“七七,谢谢你。只是,有些事我已经把它尘封进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再不想轻易去触碰它,一碰,就是漫山倒海的痛。”
“姐,我知道,我懂。”
于是,婚期很快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