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何处繁华笙歌落
朱棣顺利过了江,下一步就是进城了。
城墙还是之前用花岗石混合糯米石灰砌成的坚固的城墙。
城内还有十余万军队。
正是这样坚实的凭靠,朱允炆拒绝了逃往南方的建议,而是听从了方孝孺的建议——坚守城池。他和方孝孺都认定,朱棣要打进来比登天还难。
即便如此,朱允炆也并不是每时每刻都有信心的。当他内心忐忑时,他问方孝孺:“先生,若城池失守,该当如何?”
方孝孺铿锵有力地答:“若城池失守,皇上为江山社稷而死,理当然耳!”
有铮铮傲骨的方孝孺不知道的是:城池固然坚固,不坚定的只是人心。
梅园。
所有人,包括王老在内都已进入紧急筹备状态。
午后,梅园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你怎么来了?”我话语冷淡而不屑。
“七七,跟我走,京城即刻便会失守,朱允炆即刻什么都不是了。”
“你错了,朱允炆就算什么都不是了,依然还是我的允炆。”
“你跟他在一起只有死路一条,七七,我爱了你一辈子,我不能看着你跟他一起死,跟我走吧。”
“跟你走?怎么走?去当内奸吗?去打开金川门吗?去跟朱棣摇尾乞怜,求得一官半职,然后苟延残喘吗?”
“七七,你怎么知道?”
“李景隆,我最后告诉你,我永远不会爱上你,这无关你的身份地位愚蠢,只因为你的爱从来都是附加了太多你自以为可以恩赐给我的东西。而我只会爱朱允炆,即便我早知道他有一天会被你出卖,会被逼得走投无路,但,我还是爱他,只爱他。”
“为什么?为什么?”
我清浅地笑道:“我也问过自己无数次,我也找不出理由,我只能说,因为爱,所以爱。”
“即便是死?”
“即便是死!”
“七七,你怎么这么傻?”
“李景隆,这一别,今生不复相见,你好自为之!”我跟这个一直说爱我却懦弱愚蠢无法走进我心间的男人道别。
六月十三日,朱棣进抵金陵金川门,负责镇守金川门的谷王朱橞和李景隆开门迎降,盛庸也缴械投降,朱棣的军队攻进京城。
攻进京城的朱棣对朱允炆唯一残存的慈善是下达了一道命令:不入皇城,退守江驿。
朱棣此时之心,原本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即便如此,他并不想背上杀掉自己侄子的罪名。因此,他围困皇城,给朱允炆自绝或是让位的时间。
朱允炆呆呆地坐在宫里,他并非对这一天的到来毫无预料,但当它终于来临的时候,还是显得那么残酷。
大殿上空荡荡的,身边的谋臣已然全不见踪影,就连齐泰和黄子澄也不见踪影。朱允炆落寞地苦笑,成王败寇,不过如此。
其实,朱允炆低估了他的那些谋臣们的气节。此时,他们正在以一己之力挽救朝廷的危亡。
齐泰在广德募兵,黄子澄在苏州募兵,练子宁、黄观在杭州募兵。
朱棣的人抓到齐泰。因为李景隆的关系,朱棣****了李景玉。临走,齐泰对李景玉道:“景玉,对不起,我没能保护你,我走后,你回你兄长那里去,朱棣反叛成功,你兄长功不可没,应该不会为难你。”
“齐泰,”李景玉惨笑道,“我们说好的,我们生生世世生生死死都在一起,你忘了吗?果果已安排好,你说,我还有什么放不下,还有什么可以阻止我陪在你身边?”
李景玉抽出早藏在袖间的利刃,往脖子上死命一抹,血飞溅开来,落在李景玉的衣衫上,犹如一朵朵璀璨的梅花,惊心动魄。
“齐泰,我至爱你。”李景玉唇边一抹温柔的微笑倒了下去。
“景玉,景玉,”齐泰悲怆地笑道,“好景玉,等我,奈何桥上,不见不散。”
齐泰死后不久,黄子澄也被抓住。朱棣亲自审问他,黄子澄抗词不屈,被肢解而死。
右侍中黄观,明朝一个连中三元者。他听到京城即将不保的消息后,明知此时去京城是必死无疑,但他仍然坚持要到京城去。
当他走到安庆时,京城沦陷的消息传来了。他的妻子带着两个女儿和十个亲属在淮清桥上投江而死。黄观随后在罗刹矶投江自尽。
另外,与齐泰一同在广德募兵的翰林修撰黄岩、王叔英在听到齐泰被抓的消息后,知道大势已去,便沐浴更衣,写下了他们人生的最后遗言:
生既已矣,未有补于当时;
死亦徒然,庶无惭于后世!
然后他们双双自尽而死。
这些臣子的义举朱允炆并不知道,他呆呆地坐着,环视一遍这座权力的宫殿后,他举起油灯,他要烧掉这座宫殿,他要把一切全部彻底毁掉!
朱允炆举起油灯,将灯油淋在纱幔上,正欲将火掷下,突然一声“皇上”让他的动作停顿下来。
梅园。
“白朴,你和我随王老从暗河进宫去接皇上。姐姐,你带上果果、小玲、春香到城外芦园等同和我们会合。”
“可是……”
“别可是,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一切,芦园那队精兵是白朴平时训练的,身手非凡,我们会合后,他们会护送我们到贵州郡,然后我们去德江水官司与父母会合。”我快速地解释,对已换好男装的小玲、春香、果果发出出发的命令。
我和白朴从地下暗河泅渡到皇宫。
“白朴,我们分头行动,你去接皇上,我到皇后宫里去一趟。半个时辰后,我们在这里会合。”
“你去见她干什么?”
“走罢,不要浪费时间了。”我催促道。
“也是,如果不去,你就不是七七了。”白朴叹道。
后宫。
宫中一片凌乱,马恩慧搂着太子朱文奎,茫然地看着宫女们的混乱。
“马恩慧,跟我走。”
马恩慧抬起茫然的眼神,看到我,有一丝意外:“这个时候,人人都在往城外跑,你倒是跑进这牢笼来做什么?”
“先别说这么多,快,起来跟我走!”
“走?怎么走?走哪里去?”
“跟我走,我们离开这里。”
“不,七七,你错了,我是皇祖父钦点的皇太妃、皇后,我生是这皇宫的皇后,死是这皇宫的鬼,况且,我已病入膏肓。”马恩慧撸开衣袖。
我看到马恩慧肿得发亮的手臂。
“我爱的人从来没爱过我,原本也了无生趣,兼之这病,时日原也不多,如此甚好,就此了结这一场命中注定没有结果的纠缠。”
“马恩慧,我……”
“七七,不要说了,我心意已决。文奎毕竟是允炆的孩子,稚子无辜,你带他走罢,我相信你会善待他、关爱他。”
“我会的。”我点头作出承诺。
“奎儿,跟七七姨去罢,你父王在等着你。”
“母后,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和母后在一起。”朱文奎哭泣。
“奎儿,去罢,让母后安安心心地和这宫殿呆在最后。”
“不,我舍不得离开母后。”
“七七,求你!”马恩慧的眼光焦灼起来,而我已嗅到房屋燃烧的气息。
“好。”我答应着,一把扭住朱文奎强行拖着他离开。
朱允炆放火的动作在一声“皇上”的呼唤声中停顿下来。
“白朴?外面重兵把守,你是如何进来?”
“皇上,”白朴呈上一木匣,“这是先皇留给皇上的,要皇上在紧急关头打开。”
朱允炆接过,里面竟然是一封朱元璋写给他的信。
信上写道:
允炆,我的好皇孙,我期望你永远不会看到这封书信,唯其如此,你才是把我的江山稳妥地传承了下去。如若你打开这封信,必然是你的人生遭遇了最大的危机。离开罢,离开这个从小禁锢了你自由的地方,去寻找属于你的天地。从暗河离开,我安排了船只为你引渡,从此天高地远,山长水阔,你要好好活下去。
“皇祖父,原来你早已料到,原来你早已料到!却何至于要给我这一场绚丽至极的幻觉!”
“皇上,走罢,夫人该等得急了。”
“夫人?”
“是,夫人去接皇后,我来接应皇上,约定的时辰即刻到了,皇上,走罢。”
“好,走罢,大梦一觉,已非今生。”朱允炆最后瞥了一眼大明宫殿,将油灯扔进帐幔中。
火蔓延开来,渐成熊熊之势。
毁灭、颠覆、重生。
白朴带着朱允炆赶到,只有王老一人在等候。
“皇上,老臣已在此恭候多时。”
“别再这样叫我,我再也不是什么皇上了,”
“七七呢?还没到么?”朱允炆皱眉问道。
“来了来了,允炆,我们来了。”我拖着朱文奎赶到船前。
“父皇,母后她……”
“她把文奎托付给我,她不肯走。”
“我知道,是我待她太凉薄,太医已说过她的病也就是这几天了,我却不及见她最后一面。”朱允炆叹气,“七七,母后呢?”
“之前姐姐和我特意问了姑母的意思,姑母坚决表示要留在宫中,不过,你放心,姑母仁善之人会有善终。”
“走罢,这里一切都结束了。”朱允炆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王老划动船只,宫殿燃烧的大火成为背景成为云烟,渐渐淡出我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