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残雪林塘春意浅
为了吸引朱棣前来决战,盛庸放弃了很多城市,避其锋芒,他有步骤地安排自己的军队节节后退,以引诱朱棣继续前进。他相信,济南的失败必然会使得朱棣更具有进攻性,也更容易掉进自己布下的陷阱。
事情完全按照盛庸的估计发展,此时的朱棣确实有着比以往更强的进攻欲望,济南的失败让他寝食难安,特别是铁铉使用挂神牌这样的手段逼退自己更是让他有被人耍弄的感觉。但他还是有充分的自信的,即使铁铉再聪明,那也只是防守的本事而已,真正决定战场胜负的还是进攻。
朱棣相信,若论进攻,放眼天下,没有任何人可与自己匹敌。他并非没有察觉到盛庸的企图,但他有充分的自信,他年少时,就已经历了无数可怕的敌人,有着充足的战斗经验经验,他相信,南军的那些将领都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对手。
朱棣认为在南军中堪称自己敌手的只有一个平安,但可喜的是朱允炆并没有任命他为南军统帅,而是让他做了盛庸的副手。
朱棣也事先探查过盛庸的情况,结果不出他所料,盛庸并没有什么耀人的功绩,而且此人有一个弱点,那就是不善于指挥骑兵。
在冷兵器时代,骑兵是战争中的主力兵种,以往在对付游牧民族入侵时,骑兵是最主要的军事依靠。而南北军中公认最为优秀的骑兵将领恰恰是朱棣本人。他曾亲率大军深入大漠,清缴北元,累积了丰富的军事经验。他还有着足以自傲的指挥能力和强壮的士兵,而对手却只是自己手下败将的部下,与自己相比,盛庸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
在朱棣看来,这场战役是没有悬念的,他坚信在面对面的交锋中,精锐的北军骑兵将摧枯拉朽般把南军打得粉碎,而自己将注定是战役最后的胜利者。
朱棣的大军仍在前进,同年十二月份,北军先后攻占了东阿、东平等地,不断向盛庸预先设计的战场——东昌前进。
在离东昌不远的滑口,朱棣遭遇了盛庸手下大将孙霖带领的前锋部队。似乎与他所预想的一样,盛庸的军队不堪一击,他没有费多大功夫就击溃了对手。这使他更加相信,盛庸将和李景隆一样,败在他的手下,然后灰溜溜地逃回去。意气风发的朱棣终于摆脱了济南作战的阴影,他率领着十余万大军抵达了最终的决战地点——东昌。
盛庸正在这里等待着他。
关于盛庸,颇有几分传奇色彩。他先在耿炳文手下当参将,经历了真定之败,然后随着李景隆代替了耿炳文的位置,他就转而跟随李景隆。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战役里,他已经习惯了战败者的角色,他似乎是在被人追逐中度过自己前两年的军事生涯的,人家跑,他也跑,从真定跑到北平,再跑到德州、济南,一直以来他都被像赶鸭子似的赶来赶去。
但盛庸不是普通的盛庸,事实证明,他的确是一个有着卓越军事才能的人。
盛庸曾多次在阵中看到过朱棣的身影,朱棣那快速的进攻和突破,选择时机的突然性和准确的战场判断力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每次当他看到朱棣身先士卒,率领他的精锐骑兵来往纵横、无人可挡的雄姿时,他都会产生无尽的感慨和疑问:这个人是可以战胜的吗?
在一次次的失败中,盛庸不断地学习着,他渐渐地摸清了朱棣的进攻套路和方法,即以骑兵突击侧翼、正合奇胜的军事策略。
在白沟河之败后,他逃到济南,见到了并非军伍出身的铁铉,在那危急的时刻,他与铁铉齐心协力,终于第一次击败了朱棣的军队。这次胜利让他认识到,朱棣并不是所谓的战胜,他也是可以被击败的。
在经过仔细谋划后,他根据朱棣的攻击方式专门设定了一套独特的战法,并在东昌设下战场,准备迎击朱棣。
李景隆获得朱允炆赦免后的第二天,李景玉来到梅园。
果果见到李景玉,高兴得直往李景玉身上扑。
“母亲、母亲、母亲。”果果一叠声地喊。
李景玉一声一声地应。
“母亲,你看,这是七七姨教我写的字,母亲,你看,这是七七姨教我做的桂花糕,母亲,你尝尝。”
“好,好,好。”李景玉把果果揽进怀,坐下。
“景玉,孩子想你得紧呢。”我感慨道。
“我何尝不日思夜想着她。”李景玉用下颌磨蹭着果果的头,幽幽地道。
“七七,皇上宅心仁厚,兄长犯了那么重的错,皇上竟未责罚于他,何幸之至。他待这些人尚且如此,对你自不用说,你也是爱对人了。”
“爱对人了?呃,爱哪有什么对与错?不记缘由不计后果,只是爱就爱了而已。”
“七七,正是你这样的真性情,才配拥有这样的真爱。”
“景玉,这些年的纷扰纠缠,我终于明白,我能够一直在他身边,不是因为他是皇帝,而是我心中一直有一种信念,我总相信我是这世上他最疼爱的人。因这样的信念,我才将这份爱情坚守了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
“既然景隆并未获罪,之前你怕牵连果果的顾虑已可打消,那么,是否接果果回去?”
李景玉摇头道:“我相信齐泰的远见。何况,七七,你答应我的,你可不要反悔。”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自会做到,我只是看果果如此情状,心中不忍。”
“齐泰说过,为人父母,自是要为之计深远。有些事如果是上天注定,除了接受,我又能奈何?”
我默然。
“对了,曦月姐身体恢复得怎样了?”
“恢复得差不多了,再有二三十天,应该可以完全康复了。”
“曦月姐还是不记得燕王吗?”
“是的。有些事能够忘记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是,那么轰轰烈烈,怎么就烟消云散了呢?”李景玉不无惆怅地道。
“是啊,我什么都不怕,我不怕痛得撕心裂肺,怕只怕,我和他的爱悄无声息地消亡。”
“不会的,七七,我相信曦月姐有一天会记起,我相信你和允炆的爱会一直与众不同。”
“谢谢你,景玉。”
果果实在是一个乖觉的孩子,见我和她母亲讲话,便静静地听着,看着她母亲。
吕曦月走进来。
“景玉,你来得正好,我看果果天资聪慧,想待我伤好了,传她武功,不知你意下如何?”
“曦月姐,这是果果的福分了。果果,赶快拜见你的师傅。”
果果站起身,走到吕曦月面前,规规则则给吕曦月磕了三个响头,口中道:“果果拜见师傅。”
吕曦月伸手扶起果果:“好孩子,起来罢。”
李景玉喜不自禁地道:“不曾想果果和曦月姐有这样的缘分,不曾备下拜师礼,七七,便借你厨房一用,我亲自下厨做几样小菜,略表我对曦月姐的谢意。”
“尽管用便是,这是一桩喜事,我们今晚须大肆庆祝一番。景玉,今晚,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李景玉蕙心兰质,不过一两个时辰,一桌丰盛的菜肴便摆上了桌。
“小玲,去把王老、白朴请来。”
须臾,王老和白朴至。
“王老,请入座。”
“这我如何敢当。”王老推辞。
“家姐的性命便是王老救的,没有你,哪有我们今日相聚,王老便不要推让了。”
“如此,再推让便是我矫情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王老坐下。
“白朴,你也坐。”
“我……”
“这些年我们出生入死,我早已把你当作患难与共的兄弟,这样说,难道你还不肯坐吗?”
闻言,白朴不再争辩,默默坐在末座。
我们围着桌子团团坐下。
我举杯道:“这第一杯酒,我提议我们共同敬王老。”
王老忙道:“夫人这样会折煞我的,我不过是一乡野小人,一切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
“请大家满饮此杯,谢王老,以后还要仰仗王老。”
王老听懂我的弦外之音,一仰脖,将酒喝了。
除了吕曦月顾及伤口,喝得极少,果果年幼,不能喝酒。我们都在不停地喝。
我们喝了多少酒,我已全然记不得,只隐约记得最后和白朴的对话。
“白朴,离那年湖心喝酒赏雪多久了?这些往事回首起来,仿佛昨日,我却分明感到自己老了许多。”
“你哪里老?你一如我初见你时的模样。”
“你只会哄我开心,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间流逝如此之快,我又怎会还是最初的模样?”
“非干时间之事,与我的心,我的心相干。”
那晚,我醉得厉害,竟然连李景玉留宿梅园也不知。
第二日醒来,李景玉坐在我卧榻旁。
“景玉,你怎么在这里?”
“你昨晚喝得太多,我担心你,便留下来和果果睡了一晚,等你醒来,我便要回去了。”
“呃,我没事,你别担心了。”
“还有句话提醒你。”
“你说。”
“人道是酒醉见人心,我昨晚才看出白朴原来对你那般情深。所幸,昨晚皇上没来,不然,听见白朴那番话,不定出什么事呢。也幸好不是在宫中,这要是在宫中,不正授人以柄么?”
“白朴什么话啊?这么严重?”
“他那番话啊,对你是字字含情,句句深情。”
“是吗?”我的脸顿时绯红。
“我听得那么分明,哪会有错。他对你用情至深原也没错,只是怕被小人利用了去。”
“好,我知道了。”
“你再躺会儿,我去看看果果就走了,你也不必起身送我。”
“好罢。”我把头埋进枕间,又朦胧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