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连朝雨骤驱春去
“定是夫人的诚意感动了上天,我竟不想还真能寻着她。”白朴万分感叹。
“也是有缘也是天意,那****出去采办食物,在洞口见她昏迷不醒,却还未断气,便把她带了进来,只是,她伤得甚重,已躺月余,多数时候昏迷,偶尔醒来,也随即又昏过去。这林里草药有限,我已只能就地取材为她医治,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你既能寻到此处,也是你的虔诚之心感动了上苍,你可知,这里这几十年我皆孑孑而过。”老人的孤寂凄清溢于言表。
“前辈如何发现这个地方?又为何要避世于此呢?”
“唉,说来话长。也许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也未可知,”老人的眼光变得深邃,“无论怎样,我还是不期望真的有那么一天……”
“为……”白朴的疑问还没发出,吕曦月又是一声长长的呻吟。
“前辈,劳烦你烧碗水来,我身上带有活血化瘀的金创药,先给她服下,稍后,我再运功为她疗伤。”
“行,我烧水去。”
一会儿功夫,老人端来热水。白朴化开药,服侍吕曦月服下。
“你运功给她疗伤,我仍旧去把那草药熬下,顺带着把今早的早饭做了,我老头子孤独了这么多年,难得你歪打正着闯将来,正好陪我喝两杯。”
“谢前辈盛情,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我必定要开怀畅饮喝个痛快,岂止两杯?”
“哈哈,有意思,我喜欢。”老人仰天大笑走出门外。
白朴扶正吕曦月,让她勉力坐好,将掌心贴于其背心,为她疗伤。
良久,吕曦月的呼吸顺畅了很多,白朴收回掌心,扶她躺下。
擦擦额上的汗,白朴走到外间。
桌上已经摆上两三菜蔬,一条红烧鱼。自然,旁边还摆着一坛酒。
老人正端了一大碗南瓜进来,见白朴走出来,笑道:“快过这边来坐。”
白朴依言坐下。
老人打开酒坛,给白朴和自己倒上。
闻到菜香、酒香,白朴始觉饥饿难忍。才想起一心在吕曦月身上,竟然忘了还未进食。
“前辈,这饭菜也太香了,我已经垂涎欲滴了。”
“吃吧,我知道你饿了。”
“谢前辈。”白朴也不客气,当下狼吞虎咽吃下一碗米饭。
老人笑吟吟地看着他,却未举箸。
白朴放下碗,道:“让前辈见笑了。”
“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觉,这才是自然之道。”
“前辈,我敬你。”白朴举起碗一饮而尽。
“果然真性情,好,干了。”老人一仰脖子,一碗酒就见了底。
再满上,再喝。
白朴道:“前辈,我有一事不明。”
“何事?”
“这酒,香冽醇厚,分明是皇家佳酿。”
“好眼力。”
“却不知为何……”
“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前辈面前,我何须隐瞒,我是当今皇上的御前侍卫白朴。”
老人点头:“理应如此。”
老人饮下一大口,又道:“这场战争你估计有多少胜算?”
白朴缓缓放下酒碗,沉重地叹口气,道:“三成不到。”
老人道:“先皇早已料到。”
白朴一惊:“先皇?”
“是的,先皇早料到或许会有这一日,因而安排我在这里习熟水性,万一皇上有危险,便去将皇上引渡出来。我终归不想这一天到来,只是,唉……”
“却不想先皇有如此先见。”
“知子莫如父,更何况先皇是不世出的帝王之才,自是胜凡人一筹。”
“依前辈之意,将如何打算?”
“你且住下来,将那姑娘的病治好,然后,我带你们出去。”
“前辈呢?”
老人沉重道:“这几****日日出去打探消息,唉,估计,我便也要随你们一起离开了。”
白沟河战役结束了,李景隆的拙劣表演还没有结束。他抵达德州没多久,北军就追了过来,李景隆二话不说就弃城逃跑,他忠诚地完成了为朱棣运送军用物资的使命,给北军留下了上百万石粮食。而得到粮食的北军似乎从这位运输大队长身上尝到了甜头,继续追着他不放,一直追到了济南。
朱棣原先的军事行动都是在自己属地附近进行的,所以南军即使被击败,也可以再次组织进攻,但是这次不同了。如果北军占据了济南,他们就将占据这个水陆要冲,退可保北平,进可攻京城。那么,朱允炆就真的回天无力了。
可是局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南军的最强主力也已经被击败,谁还能挽救危局呢?
这时,一个叫铁铉的人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
在李景隆进行白沟河之战时,这位名叫铁铉的山东官员承担了为李景隆大军押运粮饷的任务,他很尽责,粮饷从来不缺。但他的辛勤工作并不能挽救战役失败的结局。李景隆溃败的时候,他跟随李景隆撤退,但他撤退的速度要远远慢于这位爱逃跑的主帅。
一路上,铁铉不断地收拢那些被击溃的士兵,并将他们组织起来。在当时人们的眼中,这实在是一种很难理解的行为,所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而且,随着李景隆溃败,沿途的各府县都闻风而降,为自己将来的前途作打算。可是,铁铉仍旧干着这样的工作。
其实不止官员和将领们不理解,连他收容的那些士兵们也不理解,他们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收容他们,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
按捺不住这份好奇,他们终于开口问道:“大人,我们要到哪里去?”
“济南,我们要去守卫济南。”
“主帅都跑了,大人您能守得住吗?”
“我是山东参政,是朝廷委派的官员,这是我的职责。”
值得人们尊敬的是,这个按时运送粮饷、尽职尽责、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的铁铉,是在洪武年间由国子监生直接授官为礼部给事中,朱允炆登基后被任命为山东参政的官员,也就是说,铁铉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不懂军事的知识分子。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不懂军事的知识分子挑起了那副谁也不愿承担的重担。
铁铉并不是那种幼年熟读兵法、闻鸡起舞的游侠之人,在此之前,他的人生就是读好书和做好官。第一次看到战场上血腥屠杀的场面,他也曾犹豫和胆怯过,如果他投奔朱棣,也是可以捞个好前程的。但他最终选择了坚守。
在他眼里,朱棣并不是什么遭受奸臣迫害、被逼靖难的英雄,而只是一个搅乱太平盛世、图谋不轨的乱臣贼子。他的道德观使得他要忠诚于朱允炆而去反抗朱棣。
在铁铉组织士兵赶往济南的路上,他遇到了高巍。
他与高巍早就相识,且情谊深重。就在官员们纷纷跑去投靠朱棣时,高巍却从朱棣的属地里逃了出来。
高巍的目的和铁铉一样,下定决心要以身报国。
铁铉在临邑遇到了这位老相识,两人抱头痛哭,表明心迹,立誓尽责守护济南,至死方休。
铁铉和高巍两个人以必死的决心带领一群残兵奔赴济南,可当他们到达济南后,却意外地发现李景隆又吃了一次败仗。
原来李景隆一口气逃到济南后,整顿了部队,此时他的手下还有十几万人。当朱棣率领大军向他发动了猛烈的进攻,李景隆一触即溃。这次,他逃得更为彻底,单枪匹马跑了回去,把十几万将士都送给了朱棣。
铁铉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进入济南的,他不会想到,作为一介书生的他将在这里立下不朽功绩。
在济南城,铁铉又遇到了另一个影响他一生的人,此人叫盛庸,是李景隆手下的都指挥使。
后来,他的名字总让我想起武侠小说家金庸,明明是那么一个不平庸的人,却偏偏取了这样一个笔名。
有时候我总想,或许是金庸先生的小说看多了,我的脑子中才总会冒出谢稀奇古怪的想法,包括我总在臆想一段与众不同的爱情。只是,我再怎么异想天开,也万万没有想到会穿越到明朝来。
这位盛庸也是如此,虽然他的名中有一个庸字,但他本人却绝不昏庸。相反,他是一个极具军事才能的将领。不过,在李景隆的手下,再有才能的人也是没有用的。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李景隆的逃走对他们也算是一件好事,铁铉和盛庸终于可以摆脱李景隆这个草包,去创造属于他们自己的奇迹。
齐府。
齐泰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李景玉怀抱着熟睡的女儿。似乎也是感觉来日无多,即便女儿已熟睡,她依然舍不得放手。
“局势坏到什么程度?”李景玉轻轻问道。
齐泰蹙眉道:“兄长一战即败,一败即跑。当初,皇上若肯用我之言,哪会到这般地步?局势怎么能好?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兄长为七七故,心中早对皇上诸多怨恨,兼之他的才学难望先岳父项背,焉能不败?”
“皇上仁慈纯良,应不会因哥哥战败而迁怒我们。”
“景玉,你好糊涂,现在已不是皇上是否怪罪的问题了。如今局势是覆巢之下焉得完卵,大厦将倾,大厦将倾啊!”
“泰,这话不要再说,是为杀头之祸啊。”
“景玉,事到如今,我等岂可得善终?人固有一死,我一介书生,先皇对我圣心眷眷,当今皇上对我恩宠有加,我无以为报,唯忠心热血而已。一旦,一旦不测,我必以身殉国。”
李景玉对夫君的才学原本佩服得五体投地,见齐泰如此说,便知这场战争已无多大胜算。
“你以身殉国,我自是要陪君身侧。”李景玉声音很轻却又无比坚定地说。
齐泰握住李景玉的手,默默无言。
良久,方道:“只是苦了女儿……”
李景玉听他提到女儿,顿时泪湿双眸。
“命里如此,却又奈何?”
“或许,女儿可以得到保全也未可知。”齐泰的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哦?”
“你那位闺中密友,我但觉她异于常人,却又说不上有何不同。将女儿托付于她,或者有一生机。”
“可是,若败,七七与皇上那般情深意重,原又是宁为玉碎之性情,只怕……”
“言之固然有理,我直觉如此,你却也不妨一试。”齐泰疲惫而沧桑的声音让李景玉再次潸然泪下。
“歇息吧,不要感伤了,且看她自身的造化罢。”
“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