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梦魂已入池塘草
吕曦月走出营帐。
白朴跟了上来。
“你回去给皇上回个话,就说我吕曦月有辱使命。”
“大小姐别这样说。”
“我要留下来陪他,不回去了。明日你回去复命罢。”
“这早在夫人意料之中。”
“她冰雪聪明。”
“是,夫人早已料到这样的结局,但她一心要成全大小姐的念想。”
“替我谢谢她。”吕曦月的眼中有泪。
“夫人要我对大小姐说,天下最美好的事便是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夫人说她真心为你高兴。”
吕曦月抬手拭泪。
“大小姐,往后,自己保重。”
“保重!”
白朴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营帐里,朱棣和道衍商议多时,最终令张玉将中军,朱能将左军,陈亨将右军,共集全部马步军十余万,待黎明时分向南军列阵进军。
走出营帐,朱棣仰望星空,今夜,虽然遭遇作战以来最狼狈的一击,但,有了吕曦月,这一切的阴影便已散去,他的心情无限欢喜,他的脚步无比轻快。
推开门,她静静地坐在灯下,等他。
他走过去,拥她入怀,长长叹息:“不意还有今日重逢,苍天待我终究不薄。”
灯灭了。
他和她的缠绵正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李景隆十分兴奋,开战以来,上天给予他的一直是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已成了他的家常便饭。但现在,他终于看到了一次胜利。
“朱棣,可见你不是战无不胜的神,你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等着吧,我在你身上失去的荣光,必将从你身上取回来!”李景隆信心满满踌躇满志。
李景隆在胜利的喜悦中迎来黎明的曙光。
一夜很长,一夜很短。
天呈淡青色,门外已有人低声轻唤:“王爷,天亮了……”
朱棣叹气,更紧地揽过吕曦月:“曦月,我必须起身作战去了,你等我,我定然给你一个未来。”
“我不要不确定的未来,我要现在。”
“现在?”
“是的,现在,我要陪你,陪你上战场。”
“昨日我已是九死一生,今日此战,必定更凶更险,我怎会要你去涉险?不,不,你若爱我,就留在此地待我归来,免我牵挂。”
“不,正因为我爱你,所以才生相依死相随。朱棣,穿越这么多年的光阴,我才终于和你在一起,你怎么忍心不让我陪在你身边?”
“可是,太危险。”
“有你,刀山火海也去得。”
“好吧。”朱棣再次叹息。
朱棣率领着他的全部人马列队走向战场。在对岸等待他的是李景隆的六十万大军。而紧跟在他身边的,是吕曦月。
战役仍然是由南军发起,在昨天有着良好表现的平安和瞿能再一次发挥他们的英勇谋断。他们带着军队绕到北军的后面,攻击房宽率领的后军。瞿能得胜心切,率其子弟兵纵马直荡房宽军阵。平安一马当先,杀入敌阵,用长枪横扫北军,先后击伤多名北军大将,擒斩数百燕兵。在两人的指挥下,房宽军很快崩溃。
朱棣的作战计划就这样被打乱,在纷乱的局势中,他作出了冷静的判断:“胜败乃兵家常事,彼兵虽众,要想胜我也非易事。如今,我方取胜的唯一方法是全力攻击李景隆中军。只要中军击退,战局一定大为改观。”
接着,他道:“大将邱福听令!”
邱福上前。
“予你五万兵力,你即率军进攻对方中军,只能胜不能败!”
“是!末将领命!”
邱福领命,率军奋力攻击李景隆中军。
但是,李景隆的中军岿然不动。
邱福辜负了朱棣的期望。
邱福的失败虽然让朱棣有些失望,但并未影响他的计划。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邱福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枚引开李景隆注意力的棋子,那致命的一击将由他自己亲自出手。
朱棣善战也善谋,他很少从正面冲击对手,而是常常从对方的侧翼发动突然攻击。这正是兵法中所谓“以正合,以奇胜”,也是朱棣战争指挥艺术中最大的特点。
这次也不例外,就在他对邱福发出进攻中军的命令之后不久,他便亲率大军绕到李景隆军左翼,他预备在那里彻底击溃李景隆。在以往的无数次战役中他都是用类似的手段取得了胜利,他相信,这次也不例外。
可是,当他到达南军后翼准备发动进攻时,却听见了自己后军的嘈杂声。原来,这次,他万万没料到的是,李景隆居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朱棣转向的同时抄了他的侧翼,并发动了进攻。
北军陷入苦战。
朱棣彻底傻了眼,他万万没有想到战局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太轻视李景隆,太把李景隆当白痴。他没想到李景隆在他这一招上吃了很多亏,竟然也学会了慕容家“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的武功。
此时的朱棣因为深入敌境,已经成为众矢之的。南军已经将他团团围住,只等拿他邀功请赏。朱棣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陷入危险的境地。
但朱棣毕竟不是羔羊,即便被困,他也是一只困兽。
朱棣用弓箭射击南军,很快,随身携带的箭支射完了。
朱棣的盔甲染上鲜血。
朱棣面如土色,看着身边挥剑为自己护卫的吕曦月,心中一阵恻然。
“曦月,你我好不容易相见,我竟置你于险地,今日势必不能全身而退,是我连累了你,一辈子都是我在辜负你。”
“朱棣,别这样说,能和你在一起,哪怕是一天,我都已心满意足。”
“可是,昨日生逢,今日却可能是死别。”
“朱棣,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我唯愿所有的弓箭所有的剑锋都指向我,只希望你能安然。”
说话间,箭矢又如流星般飞来。其中一支更是只射朱棣面门。
“朱棣,拔剑!”吕曦月用剑斩去来势汹汹的箭,大声喝道。
朱棣闻声,丢弃箭弓,拔出随身宝剑。一阵狂挥乱砍,日月无光。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朱棣的剑砍断了,座下的战马已换了三匹,鲜血已染红了他的盔甲,染红了吕曦月的白衣。
“曦月,我已实在无力再支撑下去,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再这样战下去,定然死无全尸。”
“那你想怎么做?”
“我们退吧,退回河堤。”
“好。”说话间,吕曦月夺过明军一士兵的剑,扔给朱棣。
一阵千辛万苦的突围。千辛万苦地杀,千辛万苦地拼,千辛万苦地跑,左冲右突,朱棣和吕曦月及少得可怜的部下退到河堤。
可是,南军大将平安和瞿能也赶到这里。
而此时,李景隆眼见战局大好,大手一挥,发布命令:“全军总攻!”
北军只能苦苦支撑,此时的朱棣已经没有任何预备队和后着,而李景隆的大军正向河堤逼进,这是朱棣有生以来最为危急的时刻。若非吕曦月及部下拼死相救,他恐怕已经死了不下百次。眼看九五之尊的梦想就要破灭,万念俱灰的朱棣似乎已能够感受到冰冷的长枪刺入自己身体时的感觉。
朱棣苦笑:“曦月,曦月,奈如何?”
“朱棣,你是我今生最爱的人。”
“曦月,你也是我今生最爱的人。”
“好,朱棣,这是我今生最爱听的话。我好怀念当年我们一起并辔徐行的日子,现在,我想和你再并辔而行一回。”吕曦月的语调里有哀求有哀伤有爱怜有决心。
“好的,曦月,如果你想这样的话。”朱棣温存地道。
部下牵过来两匹马。
朱棣将吕曦月横抱起来放在马背上。自己骑上另一匹马。
“朱棣,跟我来。”吕曦月温婉一笑,放马朝河堤的高处奔去。
朱棣也策马追去。
很快,两人到达河堤的最高处。
“当年楚霸王垓下被围,不知是否如此心境?”吕曦月问道。
“或者是吧。”朱棣长叹。
“朱棣,我相信你会活下去,会好好地活下去的。不管你是不是楚霸王,我都要做一回虞姬。”
“曦月!你要做什么?”朱棣大惊。
“我不能成为你的负累。永别了,朱棣,我最爱的人……”话音未完,吕曦月突然从马背上跃起,跳下河堤。
“曦月!”朱棣凄惨的叫声响彻整个天地,堤岸下,是汹涌澎湃的流水,吕曦月已不见身影。
朱棣的手伸出去,在空中狂抓乱舞,泪水横流,口中悲怆地叫着:“曦月,曦月,我终究抓不住你,我终究抓不住你,你回来,你回来……”
“王爷,你看。”身边一直不离的卫士道。
朱棣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迷惘地问:“看什么?”
卫士兴奋地道:“王爷看,南军停止了前进,不但没有进一步围攻过来,反而有后退的趋势。”
朱棣顺着卫士的手看去,果如其所言。
“是了,”朱棣的军事天才脑袋立刻作出判断,“李景隆远远见我这样挥手,定然以为我在召唤人,以为我军尚有埋伏,自然不敢轻进。”
“既如此,王爷何不将计就计,再如此作态,给我军争取机会?”
“你言之有理,”朱棣再次振作起来,向各个方位挥动双手,口中却念叨着,“曦月,这世间只有你爱我才爱得这么决绝,你付出你的性命,却给了我活下去的契机,从此,我不会再爱别人,你记住我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