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今日齐眉醉玉楼
建文二年五月,李景隆会兵德州。明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杰等人也提兵至真定。李景隆率兵过河间,前锋将已先期到达白沟河。郭英等过保定,约定在白沟河与李景隆会军,合势而进。很快,几路南军汇合,共有兵六十万,号百万,在白沟河驻营,列下大阵,准备与燕兵一决雌雄。
朱棣率领着他的军队向白沟河挺进,当他们到达预定地点时,李景隆已经和郭英、吴杰会师,正等待着他。
这一次,朱棣看到的是比上次更多的士兵、马匹、营帐,按兵法所布,井井有条。人头攒动,场面非常壮观。
不壮观是不可能的,这次,李景隆一共带来了六十万人,号称百万。这次,李景隆已经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击败朱棣。
朱棣缓缓舒出一口气,嘱咐诸将道:“李景隆匹夫之辈不足虑,其带领的六十万人也皆不可惧,人多易乱,击其前则后不知,击其左则右不应,将师不专,政令不一,故破绽百出。”
诸将皆赞:“王爷英明。”
朱棣又道:“唯独平安,平安这小子,多次随我出塞进攻蒙元骑兵,深晓我用兵之道。别人都不要管,一定要先把他打败!”
诸将齐声应答:“是!王爷。”
还没开战,便已让平安在朱棣的心上抹上一道阴影。应该说,李景隆终于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
北军到达白沟河后,在苏家桥宿营。很巧,很不巧的是,他们正好遇上先锋平安的部队。
两军对阵,平安马上率万余精骑直冲北军杀来。
平安身高体壮,骁勇善战,是一个极有风范的人。在战斗中从来不喊“兄弟们上”之类的话,却经常表现出“同志们跟我来”的风格。这次也不例外,他手持利矛,以身作则,跃马入阵,一个人冲在明军最前面。瞿能父子也随后奋跃,紧跟平安发起了冲锋。这一身先士卒的精神感染了所有的士兵。于是,平安的先锋军如同发疯般地冲入燕军军营中,大肆砍杀,往来纵横,所向披靡,大败北军。
北军做梦也没想到,在他们眼里一向柔弱任他们宰割的南军竟然如此勇猛,毫无思想准备,纷纷溃退。
危急关头,燕将谷允和一个名叫狗儿的太监非常勇猛,率两股北军与南兵对冲。朱棣本人亲自率兵夹击,双方混战一团。战至天黑,双方才各自鸣金收兵。此次交锋,北军损失不少,平安前锋南军仅损失百余匹战马。
但是,北军的噩梦还没有结束,因为,另一位将领郭英已经为他们准备了一份意外的礼物。
先看看郭英的简历。
至正十三年(1353年)到至正二十四年(1364年),郭英跟随朱元璋攻克滁州、和县等地,参加了鄱阳湖大战,多有战功。《三世家典》载郭英于鄱阳湖大战时身负重伤,但仍不退却,于泾江口大败陈友谅。
至正二十四年(1364年),朱元璋率军攻打武昌,陈友谅部将陈同佥突袭朱元璋军,郭英前往将其斩杀。而后又跟随徐达、常遇春南征北战,因功先后获封骁骑卫千户、指挥佥事、本卫指挥副使、河南都指挥使。《三世家典》载攻打通州时,郭英用诈败之计,引元军出城,设伏兵将其击败。斩首几千余级,生擒元孛罗梁王。攻打太原时,郭英建议常遇春夜袭王保保。郭英率领十几个骑兵潜入王保保营帐,以火炮为信号,常遇春引伏兵大败王保保。
洪武十四年(1381年),郭英跟随傅友德攻打云南,与宋焱章、胡海分军进攻赤水河。当时大雨下了很长时间,河水涨得很高。郭英于是砍伐树木做成竹筏,乘着夜色,一举将元军击溃,并生擒元军首领。后又率军攻取曲靖等地,将各山寨悉数平定。
洪武十六年(1383年),又随傅友德平定蒙化、邓川、丽江等地,前后杀敌一万三千人,生擒二千人,缴获铠甲好几万万,船只一千多。洪武十七年(1384年),以功绩封武定侯,食禄二千五百石。
洪武十八年(1385年),郭英被任命为靖海将军,镇守辽东。
洪武二十年(1387年),跟随大将军冯胜出兵金山,打降纳哈出,进封征虏右副将军。回京后,朱元璋让郭英掌管宫廷禁兵。
洪武三十年(1397年),郭英被任命为征西将军耿炳文的副将守备陕西,平定沔县贼寇高福兴。
这就是郭英以及他的威武与荣光。
且说郭英从真定出发,比李景隆晚到白沟河,他的军队中虽然没有平安那样的勇将,却携带着大量地雷。在平安与北军交锋时,郭英并没有闲着,他预计到了北军的行动路线,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埋下了大量地雷。
当时的北军并没有探雷器,也没有所谓的工兵,要想过去,只能拿人来排雷了。于是,大家一拥而上,踩上地雷的只能怪运气不好,运气好的算是捡了一条命。
朱棣仅率三骑殿后,这很难排除令他人为自己排雷的嫌疑。殿后的朱棣没有被地雷炸,却也遭遇了不小的麻烦。由于北军大败,情况混乱,等到休战时已是深夜,伸手不见五指,朱棣竟然迷了路。
朱棣只好下马趴在地上辨别河流的方向,寻摸好久,努力想分辨出东南西北。
突然,耳边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
朱棣悚然心惊,狼狈地抬起头,面前却不知何时赫然站了一个白衣女子。
“朱棣……”女子幽幽呼道。
朱棣觉得整个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这个声音,分明是自己这些年魂牵梦萦的声音,只是,再不想有生之年还能再听见,甚或还能再相见。且,在这样的时刻,在这样的地方。
“曦月?曦月,真的是你么?”朱棣流下两行热泪。
“是的,朱棣,是我。”吕曦月哽咽着伸出手。
朱棣握住吕曦月的手,从地上站起来。
月色清浅,他却也看得真切,眼前的人正是自己今生最爱的人,虽时光荏苒,但他知道,没错,就是她。
“曦月,这一切,宛如梦中。”朱棣揽过她,喃喃道。
“是的,宛如一梦。”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的心告诉我你在这里,有这份爱作牵引,我才能在千军万马的混乱中找到你。”
朱棣更紧地拥吕曦月入怀。
吕曦月空出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递到朱棣眼前。
朱棣的眼睛再次雾湿:“当年送你的红豆,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还在。”
吕曦月幽幽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些年有它,我才能活下来。”
“我知道你的苦,我知道你的苦。曦月,上天让你这个时候出现在我身边,足见我们的爱已感动上苍。”
“朱棣,我带了指南仪来,我们先回营帐吧。”
“是,”朱棣这个铁铮铮的男人竟然腼腆一笑,“我见了你,只顾欢喜,竟忘了我乃迷路之人。指南仪给我罢。”
朱棣打开指南仪,辨明方向,牵着吕曦月的手,摸索着回到营帐。
营里,朱高炽等人正急得团团转,原来,朱高炽和吕曦月同行第三日夜里,吕曦月趁他们熟睡,兀自一人走了。白朴急得什么似的,也只好装扮成朱高炽的下属跟了来。现在,看见朱棣和吕曦月安然无恙地回来,心里的石头才算落地。
灯火映照下,朱棣的狼狈清晰可见,狼狈中的欢喜也是清晰可见。
卸下铠甲,稍作梳洗。吕曦月仿佛又看见了陌上花开时节那个年少的英雄。
朱棣揽过吕曦月:“曦月,当年父皇一道圣旨,令我俩天涯寥落不相问,这生离死别之痛,这么些年过去,仍无法释怀。
“朱棣,朱棣,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知道,我知道。”
吕曦月抬起头,幽幽叹口气,道:“朱棣,今生还能活着见面,全拜皇上所赐,皇上让我来劝你……”
吕曦月话未说完,朱棣一把推开她,痛心疾首道:“原来是他派你来的,原来你是来劝我放弃我的梦想的。”
“朱棣,你听我解释,不管是谁,只要他能够让我见见你,我都会心存感激。你的梦想太大,我并不需要那样的朱棣,我只想要一个平平安安的朱棣。若非上天垂怜,今晚,今晚,我都险些见不到你了。”吕曦月声声含泪。
“可是,”朱棣仰天怆然道:“曦月,你错了,即便我不反,我也不可能得平安,今天这地步,也是他朱允炆逼的。如今,我更是没有退路。”
“可是,皇上亲口答应我的,只要你肯罢兵,一切不再追究。”
“曦月,你太天真,”朱棣摇头,“这根本不可能,你太不了解男人之间的权力之争。”
“如果以我留下作为你放弃的条件呢?”
朱棣似乎没料到吕曦月会这样问,一时愣住。
吕曦月直直地看着他。
良久,朱棣道:“不。”
吕曦月的眸子黯淡下去,泪流了下来。
“曦月,不是你想的那样,为了你,不要说放弃一场战争,就是放弃我的性命都可以。但是,曦月,只有获得活下去的权力及尊严,我才能好好爱你,你懂吗?”
吕曦月含泪点头。
“那你愿意留下来陪我吗?”
“我愿意。”
朱棣搂过吕曦月的肩,“我知道,你会懂我的,只有你能懂得我。”
“明日势必有一场大战,曦月,你且去后营休息一会儿,待我调配妥当,即去陪你,可好?”
“好。”吕曦月温情脉脉地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