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事如云任卷舒
张昺和谢贵带了很多卫士一起进府。
走到燕王府门口,王府门卫道:“王爷吩咐了,只两位大人请进,其他闲杂人等,非两位大人尊贵之身,只能在外等候。”
张昺和谢贵也是迂腐天真得可以,居然很好说话风听话地示意士兵们听从门卫的安排,然后,两人肩并肩,一起大步踏入了鬼门关。这里如果要配一个背景音乐的话,最适合的莫过于“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王府大堂,燕王拄着拐杖坐着,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见了张昺和谢贵来也不起身,只是让人赐坐。
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代表朝廷而来,而朱棣的态度显然是无礼的。
张昺和谢贵的心里开始犯嘀咕了,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来了,只得硬着头皮坐下去。
开始气氛还算和谐,宾主双方就共同话题交换了若干意见。
两人舒了一口气。这时,一个侍女端上瓜片。
此时,朱棣突然腿不瘸了,亲自拿着两片瓜向两人走来。
两人诚惶诚恐,赶紧起身感谢燕王盛情。
两人正要接瓜,朱棣却不给了,朱棣突然翻脸,怒气冲冲指着两人鼻子大骂道:“连平常百姓也讲究兄弟宗族情谊,我身为天子的叔叔,却还要担忧自己的性命,朝廷这样对待我,天下的事就没有什么是不能干的了!”
说完,朱棣把瓜往地上一摔。显然这是朱棣摔瓜为号,燕王府内众卫士看见朱棣发出的这一暗号,立刻现身把张昺、谢贵二人捆绑起来,同时,把告密的葛诚也抓了来。
朱棣一声令下,将三人全部斩杀。
然后,朱棣扔掉手中的拐杖,庄严地看着周围的人,大声叫道:“我根本没有病,是奸臣陷害我,我不得不这样做而已,事已至此,就休怪我了。”
斩杀张昺、谢贵、葛诚后,朱棣立刻对众人发表他要造反的声明,他说得慷慨激昂,其他人却都沉默。
士兵们知道,这样一来就得打仗了。他们得上战场去浴血奋战,或许马革裹尸,或许功成名就。
朱棣的亲属们知道,他们的命运将会改变,或许是从王侯升为皇亲,或许是成为死囚。
他们沉默,是他们希望安于现状,安于还算安居乐业的现状。
前途茫茫,前程未卜,就连朱棣心里也没有底,结局会是怎样。
只有一个人为这场战争发自内心地高兴。
这个人就是道衍。
他满腹才学,却未官运亨通。心怀天下,却无人知晓。
他的一生中没有青春少年的意气风发,没有声色犬马的享受,有的只是坎坷的生活和孤灯下日复一日的苦读。
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游说朱棣,等的就是今天。
他已经六十四岁了,为了这一天,他已经付出了所有。
朱棣清清嗓子,继续振振有词:“短短一年内,已有四个王兄因削藩而亡。下一个目标自然是我。你们想,我若坐以待毙,你们又岂会有好下场?先皇有遗命,‘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时下,我们无天子密诏,皆因奸臣当道,把持了朝政。因而,我们是为正义之师,我们师出有名,我们出师的目的便是‘清君侧,靖国难。’”
朱棣知道,谋反,也得找一个理由。所以,之前,他和道衍从浩如烟海的大明法条规定中寻找自己想要的依据。最终,找到了法律规则的漏洞。
原来,朱元璋曾制订了一套极为复杂的规定,用来制约藩王,但为了防止所谓奸臣作乱,他又规定藩王在危急时刻可以起兵勤王。
现在,朱棣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众卫士群情激动,热血沸腾了,他们摩拳擦掌,纷纷表示:“愿效忠王爷,生死追随王爷!”
正在这时,突然风雨大作,房屋上的瓦片纷纷被吹落。
众人顿时面如土色,面面相觑。这不详的征兆显然是老天爷反对自己造反。
朱棣也愣住,莫非上天借此警告自己?
人心惶惶之际,道衍面泛红光,举剑在手,朗声说道:“真龙飞天,一定会有风雨相随,现在瓦片落地,正是大吉大利的预兆!”
众卫士闻言,欢呼雀跃,仿佛吃了一粒定心丸,不再对造反有一丝犹豫。
再说张昺和谢贵的卫士,两人被杀时,他们依然在府门外等着,一直等到天黑,还不见两人出来,还以为两人在王府里得到燕王的隆重接待,好吃好喝以至忘了弟兄伙。于是,他们便各自散了。
第二日,却传出张、谢二人被燕王杀掉的消息。
众多士兵群情激愤,拿起武器便跑去包围王府。
他们虽然人多,虽然勇猛,但因没有主将指挥,很快便被朱棣训练有素的卫队击溃。
趁此,朱棣下达夺取北平的命令。
大将张玉率兵乘夜攻击北平九门。
北平的士兵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因此反抗并不激烈。
没费多大力气,很快,朱棣就取得了九门的控制权。
在当时,控制了城池的城门,就意味着基本控制了整个城市。
城中将领士兵纷纷逃亡,城外的明将宋忠听到消息,也赶紧开溜,率兵三万退到怀来。
朱允炆花了无数心思、调遣无数将领控制的北平城在三日内就被朱棣完全占据。
这日,朱允炆到梅园来。
他忧心忡忡,道:“燕王打着清君侧靖国难的旗号公然谋反,且已占据北平,我已是焦头烂额,七七,随我回宫里去罢。”
我摇头:“你专心处理你的事务,我就在梅园,梅园于我而言已有你我桃源的意义。你不用惦记我,”我意味深长地道,“我在这里写小说,我的小说已快接近尾声了。”
“你若定要留在梅园,就留下吧,只是,怕以后我很少有时间来看你。”
“没关系,允炆,我会一直在这儿等你。”
朱允炆叹气:“素知他野心不小,今日果不其然。”
“允炆,”我试探地叫了他一声,“如果将帝位禅让给燕王,是不是就可以免去很多生灵涂炭?”
“七七!”朱允炆惊异地叫道,“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皇祖父把大明江山交给我,我定当以我之性命来卫护这江山,怎可轻易拱手让人,何况,燕王觊觎这江山不是一天两天,我怎可让他阴谋得逞?”
我叹气,小龙女只有一个,杨过也只有一个,而且,还是在金庸的小说里。江山、权势从来都是一个男人追求的终极目标,谁都不例外,要他放弃江山,和我归隐江湖,他必不愿也不甘。
只有,把一切都交给时间。
次日,李景玉来梅园。
我正在写小说。
“七七,你好兴致,燕王谋反,人心惶惶,你却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悠闲人模样。
“我能如何呢?”
“回到皇上身边去啊,至少可以让他心安。”
“景玉,你错了,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这个故事的过程,也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我在他身边,难免会想着去改变他、左右他,而这一切,都是徒劳,水中月,镜中花罢了。”
“七七,我怎么听不懂?”
“景玉,你不用懂,多陪陪孩子,你看她多乖巧。缘聚缘散,我们只有随缘。”
“七七,”李景玉忧虑地看着我,“你这样子说话,一点儿都不像你,我感到害怕。”
“别怕,”我笑笑,“陪我去厨房做糕点吧,以前做玫瑰糕、桂花糕,现在,我正尝试做梅花糕、制梅花酒。梅花无香,取其风骨之意罢了。”
“七七,你越这样,我越不安。”
“景玉,这世间唯清风与明月,花香与美酒不可辜负。当我们对某些事无能为力的时候,我们只有等待。”
与其说我是在宽慰景玉,不如说我是在宽慰自己。因为,我不敢想象齐泰被朱棣处死后,她的结局,她的后来是不是已没有后来。
再没料到,已经很久没有来往的李景隆也会到梅园来访。
白朴进来请示时,我着实感到意外。
“让他进来吧。你一起罢。”我沉静地吩咐。
少顷,李景隆走了进来。那一刻,我有些恍惚,这个人,那些年,为我制风铃,陪我看烟火,为我痴为我狂。待字闺中时,也曾看见他这么眉目俊朗地走到我面前来。才多久工夫,就已令人心生物是人非之感。
分宾主坐下。
“七七,我们这是多久没见了呀。”李景隆接过小玲奉上的茶,感叹道。
“是啊,有些时日了。”
“你还是旧时模样,我却不是从前的我了。”
我相信李景隆说的是实话,我分明看见他眉目间的俊朗之气已然荡然无存,只是一些颓废。
我笑而不语,无言以对。
是的,这些年,我的整个心思都在朱允炆身上,思他、念他、嗔他、怨他,喜怒哀乐全因他,早忘了生命中曾经出现过一个李景隆。却又猛然省道,我对朱允炆之心,便是李景隆对我之心罢。在我们的生命中,总有那么一个人让我们愿意温柔相待,只是甘愿。想到此,我竟不由自主痴痴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