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梦里蘼芜青一翦
次日，我离开御书房，不曾想，这一去，竟然三年。
梅园，月亮仍是当年的月亮，但分明又不再是朱允炆陪我看的月亮。
从我来梅园后，朱允炆便每日来看我，我只是淡淡，也从不肯让他留宿。
说是在赌气便是赌气罢，心里一涌起那天见到的画面，便是一阵痛。说到底，我过不去那道坎。
直到第五日，朱允炆又来，我仍是疏离，我自写我的字。
突然地，朱允炆从身后一把抱住我。
欲将他推开，却一阵浓烈的酒气传来，显然，他喝了很多酒。
“七七，不要这样对我，我快疯了。”
我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却依然倔强地僵直着。
“七七，七七，不要不理我，抱抱我，抱抱我。”
朱允炆扳过我的身子，将唇猛地压在我的唇上，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暴烈地吮吸着我，且，把我的手拉着环住他的腰。
我的唇变得绵软，这一刻，心中的恨意得到消释。
“允炆，你要知道，我的心并非已不痛，我也并非已原谅，我只是选择了遗忘，因为我仍然珍惜这份感情，所以我遗忘那些让我疼痛的画面，你懂么？”
朱允炆没有回答我，只是更用力地吮吸我的唇。
我知道，我和他之间的纠缠如同宿命，还将继续。
北平。
朱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在为将三个儿子送去京城而懊悔。下一刻，三个儿子却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朱棣兴奋得无以复加。大叫道：“我父子能够重聚，乃天助我也。”
朱棣也知道，这次三个儿子能够平安回来实属侥幸，这不过朱允炆麻痹他的一个小伎俩，从根本上来说，他知道，朱允炆绝对不会放过他。
和道衍商议后，朱棣决定采取装疯的策略，为自己对朱允炆的反击争取时间。
为了扩散他疯了的消息，朱棣专找闹市，专找人多的地方“疯”。
例如，集市上人来人往，买卖正做得闹热，朱棣突然披头散发闯将去，大喊大叫，胡言乱语。吃饭时间，他闯进民宅，对别人嘿嘿傻笑，并抢夺他人饭食。更有甚者，他跑去街头露宿，而且一睡便是一整天。
于是，“燕王爷疯了”的传闻很快传到朱允炆耳里。
朱允炆马上派张昺和谢贵两人前去看个究竟。
正是六月份，当两人来到王府时，不禁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盛夏如火的天气，朱棣竟然披着大棉被待在大火炉前烤火。
两人目瞪口呆。
朱棣却还连连嚷着：“冷，好冷，冷死我了。”
张昺和谢贵立刻达成共识，得出结论——朱棣的确疯了。
两人立刻将结论上奏给朱允炆。
朱允炆接到奏报非常高兴，这么轻而易举便去掉一个心头之患，真是上天助我啊。朱允炆的畅快之情不言而喻。
是夜，朱允炆来到梅园。
“七七，今日定须好好庆祝一番。”
“何事如此兴致？”
“燕王疯了，不战而屈人之兵，岂非快事？”
“燕王疯了？”
“是。”
“只怕未必。”
“我亲自派人去查看了。”
“唉，我的傻允炆，虚虚实实乃兵家常态，你自幼饱读兵书，这个道理难道不懂？”
“你的意思，他是装疯？”
“极有可能。”
“好扫兴。七七，你这么聪明干什么？好吧好吧，明日我派人再去打探，今日暂且放下这些烦恼事，我们且小酌一杯，可好？”
“好，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煲个粥，做两样清淡小菜即可。”
“好的。”
我起身去做菜，门外的夕阳灿烂似锦，而我，已经越来越迷恋这种平常夫妻的俗世生活。
第二日，朱允炆派密探打入朱棣内部。
在利益面前，朱棣的长史葛诚背叛了他。葛诚把朱棣装疯的情况如实汇报给朱允炆，并密报朱允炆即将举兵。
收到密报的朱允炆勃然大怒，立刻召集谋臣。
一向犹豫不决的兵部尚书齐泰终于果断地做出了决断。他恳请朱允炆下了三道命令：
一．立刻命令使臣前往北平。
二．授意张昺和谢贵立刻采取行动监视燕王及其家属，必要时可以直接采取行动。
三．命令北平都指挥使张信立刻逮捕朱棣。
诸臣皆无异议，朱允炆也点头许可。
这三道命令应该说是一个雷厉风行可以解决问题的好计划。这个计划的第一点和第二点都没有问题，坏就坏在第三点上。
这群书呆子大臣竟然忘了北平都指挥使张信并不是朱允炆的亲信，相反，他是燕王朱棣亲任的都指挥使。而齐泰，居然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他们都过高地估计了这个张信对朱允炆的忠诚度。
张信接到任务后，犹豫了很久，还是拿不定主意。他和朱棣的关系很好，但毕竟自己拿的是朝廷的俸禄，如果泄密给朱棣，那么他就从朝臣变成了反贼，而且一旦上了贼船，就再也下不来。
他犹豫、徘徊、纠结。
人生的痛苦就在于此，没有选择的时候，我们都很坦然。而当选择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就会算计，就会矛盾，就会患得患失，痛苦也就由此而生。
非常喜剧性的，十字路口，张信的母亲帮助他做出了抉择。
张信的母亲一听说儿子要去逮捕燕王，立刻制止了他。
她道：“儿子，千万不可以这样做，我常听人说，燕王将来必定会取得天下，他这样的人是不会死的，也不是你能够抓住的。”
张信乃一孝子，对母亲言听计从。于是，他立刻站到了朱棣那一边。
张信的母亲并非隐于市的高人，那么，她是怎么得出这一惊天动地且准确无误的预测的呢？
说到底，还是要归功于朱棣本人，以及道衍。
我一直记得初中学过的课文《陈涉世家》。
陈胜吴广为了起义做了很多舆论工作，比如，他们派人到驻地旁丛林的祠庙中装神弄鬼，学狐狸叫道“大楚兴，陈胜王”。
我相信，朱棣和道衍对此也是心有戚戚。
因而，他们有意识地安排了一些人装扮成算命先生，大街小巷四处散布将来朱棣要当皇帝的谣言或者说天机。而张信的母亲平日深居简出，居然也能知晓这个消息，足见舆论的力量大啊。
我想，如果他二人生在现代，开了广告公司，那么，其他的广告公司估计都要关门大吉了。
张信听从了母亲的建议，大方向定了后，便立刻去燕王府报信。
出乎他的意料，燕王府不见外客。
也是燕王气数未尽命不该绝。
张信是个非常执著的人，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做反贼，自然就要排除万难，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想了个办法，化装成卖菜的菜农混进王府，再表明身份要求见燕王。
朱棣没有办法，只好见他。
朱棣仍然是一副疯模样，他歪在床上，哼哼唧唧说不出话来，活像中风患者。
张信叩拜了半天，朱棣依然如故。
张信等了很久，终于亮出底牌：“王爷您别这样，我有重要的话和您说。”
朱棣依然继续装糊涂，仍旧嘿嘿傻笑。
张信实在忍无可忍，站起来大声说道：“王爷，您就别装了吧，我身上有逮捕您的密令，如果您有意的话，就不要再瞒我了。”
这句话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灵，立刻医治好了朱棣的中风及精神病病症。
朱棣立刻敏捷地起床、站立、跪拜在张信面前，虔诚地道：“是您救了我的全家啊！”
随后，他立刻唤出在旁边等候多时的道衍，开始商议对策。
张信迟迟不见动静，应该也在齐泰的意料之中。
在张信去燕王府报信后没过几天，张昺和谢贵就接到逮捕燕王官属的诏书，率领大批部队包围了燕王府。
这是齐泰的卓识之处，他也料到张信不完全可靠，所以作了两手准备。
至此，从削藩开始，事情一步步地发展，终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朱允炆和朱棣，双方终于都撕掉了蒙在脸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开始刀戈相向。
朱棣没想到朱允炆的人来得这么快。危急之际，他召集大将张玉、朱能率卫队守卫王府。由于事发突然，军队来不及集结，而外面的士兵人数要远远多于王府卫队，已将王府围得水泄不通。此时的朱棣，连自己的王府都已出不去。
这是朱允炆打击朱棣的最好时机，但朱允炆的仁慈或者说疏漏让他再次失去了这一良机。
他颁布了逮捕燕王的官属的命令，却没有下达逮捕燕王本人的诏令。
张昺和谢贵带人将燕王府围成铁桶一般，喊杀声一片，却无进一步行动。
朱棣敏锐地意识到有机可乘，派出密探终于打探到诏令的内容。他再次仰天长笑：“天助我也。”
朱棣下令请张昺和谢贵进王府，张谢二人并非傻瓜，好说歹说就是不肯进去。
于是，朱棣又生一计，他列出被逮捕人名单，并表示这些人已经被抓住了，要交给朝廷，需要朝廷命官来验明被逮捕人的身份。
这下子，两人不得不进了，因为他们接受到的朝廷任命就是要来抓这些人，而现在明摆着，不进王府任务就无法完成。何况，燕王的姿态已经放得很低，人家都主动来配合你的工作了，再说，皇上又确实没有说要逮捕燕王。
两人商量后，决定进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