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唐皇已无路可走。”喻濂坚定道,“我生在长安,有些事我不去了解也知道。唐皇生性软弱,对朝臣们将信将疑。但他既然能登上皇位,那也不是毫无智谋。如今大唐的军队除了京城之中,皇帝亲掌的御林军五千人和宿卫宫境的禁军五万人,还有护卫帝都的巡防营两万人和京畿驻军一万人。也就是说尚在长安的兵士就有八万五千人,但面对后梁的三十万人也还是远远不够的。”
其实,后梁的三十万大军攻打下甘州之时,与赵奕交锋就损失了一万多人。再加上从甘州一直北上,死了的就有三四万人了,而且还要派军驻扎在已经收复了的城池上。到绵州后后梁的大军就还有二十五六万人。
“这么说唐皇还会调军队过来?”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马青兰开口问道。
“可大唐境内没有可调遣的军队了吧?”喻浈不解道。
“有。”喻濂指着长安北边不远的容城,淡淡道,“汝州的荣城军有五万人。”
马湍一副“我早就知道了”的样子道:“他一定会将荣城军调来。”
“没错。”
“没错。”喻濂点点头,沉声道,“不过把荣城军调来只是一个幌子。”
“把荣城军调来只是为了做给让兵士和百姓们看,而唐皇自己还是要逃。”马青兰看着喻濂平静道。
喻濂点点头,又道:“唐皇不会轻易相信荣城军,或者说是荣城军的都督。他一定会让德高望重又有威望的顺天候接管荣城军。”
“那我军岂不是更难攻破长安城了?”马湍挑眉道。
“不,”喻濂摇摇头,“皇帝要逃自然会瞒着朝臣,而且顺天候年迈,也不会全心全意去保卫长安。只要让在长安的众将和兵士知道唐皇逃了,那必定军心大乱,后梁大军也就有了可趁之机。这传布消息的事,后梁在长安的暗庄应该能做到吧。”
“当然。”马湍笑着拍了拍喻濂肩膀道,“本将若能有喻大公子这样的少年天才为子,那本将此生无憾。”
“不敢。”喻濂淡淡一笑道,“大将军有马大小姐如此聪慧的女儿,就足以顶过小生了。”闻言,马湍淡笑不语,马青兰也是浅浅一笑。
愣了一会儿,喻濂方才道:“听说,将军手下有人不服将军命令。”
“是有一个,叫年峡。让喻大公子见笑了。”马湍尴尬笑道。
“不敢。”喻濂眉头微蹙,道,“这人是世家出身么?”
“是,”马湍好奇地看着喻濂,道,“喻大公子为何对年峡有兴趣?莫非他惹公子不快了?”
“那倒没有。只是像这种人……马大将军应该多多提防,免得他恃宠而矫,不听大将军命令。”
提起年峡,马湍不悦道:“这个年峡是前任太子太师年衷之子,与我朝陛下也算是同窗好友。得陛下赏识,统领两万育明军,一直对本将不怎么友好。”
说是不怎么友好,其实可以算是敌对了。年峡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六岁,便统领两万人的军队。自恃有才,对马湍一直言语相激。而马湍的性情,也算是好的了,念他是梁帝的好友,对他也是一再容忍,视而不见。
看到马湍一脸不悦,喻濂低眉笑道:“那大将军,想不想挫一挫他的锐气?”
“喻大公子有办法?”马湍抬头,淡淡道。
见马湍既不承认又不否认,喻濂道:“大军再行二十里便是梁州了。梁州守军明面上虽然有一万人,实则只有不到七千人。但梁州的太守罗玉怀是大唐先帝的心腹,被本朝陛下打压到梁州的。此人文涛武略具备,想要攻下梁州实属不易。”
“那喻大公子的意思是……”马青兰不解道。
“那位年统领不是自恃有才,而且统领两万兵士么?”喻濂淡笑道。
“喻大公子是说……让年峡率部去攻打梁州?”马湍挑眉道。
“是。”
“可公子不是说,攻下梁州实属不易么?”马青兰疑惑道。
“是啊,我也没想让年峡赢啊。”喻濂淡笑道,“年峡若是赢了,自然皆大欢喜,到时大将军夸他两句就是了。但若是他败了,将军正好挫一挫他的锐气。”
“喻大公子果然思虑周全。”马湍朗声笑道,“反正他早就呆不住了,今天下午便让他去。”
“大将军,光让他去还不行。”喻濂淡淡道,“虽然梁州只有六千多人,但易守难攻,而且是治军有方的罗老将军坐镇,年峡的两万人肯定攻不下。但年峡第一次进攻后,梁州的兵士也会疲惫不堪,就算罗老将军再出奇招也无济于事,到时还得大将军亲自出马再次进攻,夺下梁州。事后,再斥责年峡两句即可。”
“大公子好心机,本将佩服。”马湍赞赏道。
“此乃用兵常事,大将军也应该想到了。只是大将军念年峡是后梁陛下的好友,不忍伤他而已。”
“喻大公子真是好眼力,本将佩服。”
果然,年峡率领的育明军大败,损失近五千人马。夺下梁州后,马湍痛斥了年峡一顿,年峡便灰头土脸地认了错。以后,对马湍唯命是从了。
此时仍在梁州城外的喻濂一副说不出是喜是忧的表情,负手而立。
“小子,你很厉害。”一位一身布衣,虽已两鬓斑白,但却有大将之风的老者对喻濂道。
“罗老将军。”喻濂对老者行一礼并道。
“别,自你助马湍攻下梁州后我便不是将军了。”
“爷爷。我知爷爷此时一定怨我,怨我背主忘恩。”
“老夫是怨你,但并非怨此事。我知你丧父丧母,心中定是愤慨。但你助后梁之人攻打我大唐,那便是忘祖忘国。”
“大唐气数已尽,若无老将军与父亲这些贤良忠臣相助,大唐早已亡国。而老将军与父亲如此殚精竭虑,为唐皇鞍前马后,换来的是什么?一纸诏书,被贬受死而已。”
“那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你是在将你父亲所守护的江山交于他人,你是在将大唐的百姓推入这无尽的乱战之中。”
“可是爷爷,您有没有想过,若今日攻城的不是晚辈而是他人他国呢?晚辈生长在此,自然会为此地的百姓着想。而大唐的处境早已势同水火,忘国不过早晚。若是他国攻城,还会将这大唐百姓放在眼里吗?请爷爷放心,今日有喻濂在,便不会让大唐百姓受到欺辱。日后有马湍在,必不会让后梁百姓受辱。”
罗玉怀长叹一声道:“小子,老夫看好你权倾天下之智。但老夫也得警醒你,在这乱世之中除了自己,谁也不能信。”
不过十天,马湍率领后梁还剩的二十五万大军打到了长安城脚下,命令全军在将长安城围个水泄不通。
大帐内,马湍依然无精打采的坐在上位,听着手下众将的涛涛大论,不禁打了个哈欠。马湍根本就没有听手下众将的言论,而是自己出神思索。
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者看着马湍那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禁道:“大将军,攻下长安,您有何高见?”马湍出神,根本没听见那位老者的话。那位老者疑惑地看着面无表情的马湍喊道,“大将军?”
马湍一惊,愣愣地看着一脸疑惑的众将,道:“如何攻下长安……本将已有对策,时机到了,本将自会通知众将做好准备。没事的话就下去吧。”说完,马湍又陷入了沉思。众将看着心不在焉的马湍纷纷叹了口起,出去了。
不过一会,喻濂、喻浈和马青兰便到了大将军的营帐中。纷纷一礼后,都坐了下来。
看着喻濂,马湍面色和润道:“长安城的四道大门,本将已经封死了。长安城内的暗庄,也已经将唐皇逃跑的消息散出去了,应该很快就有回应了。还有一事,是喻大公子万万没有想到了。”
“什么啊?”喻濂还没开口,喻浈便好奇的伸长了脖子,问道。
马湍淡然一笑,道:“顺天候和安迅候也逃了。”喻濂疑惑地挑了挑眉,愣了一下,道:“我确实没想到。不过既然如此,这对大将军来说又是一件大好事。”
“是啊,唐皇和两位大唐最有声望的候爷都逃了,对我军来说却实是一件大好事。”马湍笑道,“但大唐毕竟还是有为国为民的忠臣良将,他们会不会……”
“不会。”喻濂打断道,“大唐陛下身边的高阶大臣都是阿谀奉承之辈,而这些忠诚良将都是无名小吏。他们最多为国殉葬,是掀不起什么大浪的。”
“大唐皇帝昏庸,大臣们要想活命,不是媚上欺下,就是辞官还乡。正真有骨气的,不是死了,就是被贬黜。大唐这些年若没有喻大将军早就亡了。”马湍叹息道。
听到喻惮,喻濂、喻浈便低下了头。马青兰也不由叹息。
没过两天,长安城就大乱了。士兵们纷纷罢兵,后梁大军就不费吹灰之力地攻下了长安城。
长安城内,百姓虽然都闭门不出,惶惶不安,但马湍也下了命令,不许欺辱城中百姓,百姓们就都该干嘛干嘛去了,像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各大官员也都被囚禁府中,等待后梁陛下发话。马湍虽为后梁大将军,但也是武职。得梁帝旨意后,留守长安城。
长安城,原本是大唐最繁华的城市。在唐皇逃走的那一刻,就不再繁华了。
在长安城内住了两日,喻濂、喻浈便打算云游四野。长安城楼上,马湍不舍地看着喻濂,道:“喻大公子真的打算与二公子,独自逍遥?江湖可不比朝廷。”
“小生已助大将军攻下长安,算是报了大将军当日肯施以援手。现在,大将军不会因此要挟小生吧?”喻濂挑眉淡淡道。
“怎会?”马湍道,“当初想要救出喻大将军是本将自己的意愿,并非想以此要挟喻公子。而现在公子既不愿留下,那本将也不强求。只是……茫茫江湖,喻大公子和二公子准备去哪?”
喻濂转身,看向远方道:“曾听父亲说,我的一位远房叔父在南方多有造诣,我想带着浈儿去投靠他。”
听到喻濂这么说,马湍不禁有些失落。自己好吃好喝地待着他们,他们却还是要走,也好在马湍气度宽大。
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
“那好吧,喻大公子心意已决,本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马湍叹了口起,又看了一眼马青兰道,“我准备了些衣物银两,你们路上用吧。”
马青兰将两个沉重的大包袱递给了喻濂、喻浈,两人感激地接过。喻濂拱手道:“谢大将军。告辞。”
“保重。”马湍不舍道。
喻濂意味深长地看了马湍一眼,便带着喻浈转身离开了。
马湍和马青兰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张濂、张瑜策马离去的背影,不由叹息。
“这两小子还真是不错。文韬武略,才华卓越。刚经历了丧父丧母之痛,却助我攻下大唐,过关斩将。只是可惜了……不能为我……”马湍还没感慨完,马青兰便冲下了城楼。无奈的马湍也只是诧异地吼了句“干嘛去”,就无后话了。
“公子留步。”马青兰策马,高呼道。喻濂、喻浈闻声,纷纷回头。喻浈笑道:“马大小姐?”
“喻大公子。”马青兰娇声道。
喻濂看了一眼一脸不舍的马青兰,对喻浈道:“浈儿,你先走,我和马大小姐告个别。”
“哦。”喻浈撇撇嘴,淡淡道。他见过很多诸如马青兰般的女子,表白遭喻濂拒绝后,将不舍放在脸上,同自家兄长撒娇。不过一般情况下,喻濂都会冷着脸,毫不留情地讽刺几句。不过这次……喻浈也没多想,反正自家兄长很招人爱,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两人,走了。
看着喻浈骑着马走远了,喻濂方才道:“有什么事么?”
“额……也没什么事……我……”马青兰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羞涩,支吾道。
“有什么事,大小姐请说吧。”喻濂心如止水地看着一脸不知所措的马青兰冷冷道。
“我……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马青兰低头,面色羞红道。
“客套之话就不必多说,和马大小姐相处之日,我心甚悦。只不过形势所逼,不能与马大小姐如此聪慧之人结为良友,实属遗憾。”
马青兰抬头,看着波澜不惊的喻濂,红着眼声音有些沙哑道:“你……就不能……不走么?”
“大唐已亡,我家已毁,留下只会徒增伤感。倒不如周游列国,游历山水,和浈弟一起倒也轻松自在。”喻濂说得虽然轻巧,但心中苦楚又岂能说出来。
早在与马青兰的第一次见面时,喻濂便知自己被她所迷惑,虽然对“情”之一字不甚了解,但与马青兰相处之日,喻濂便会觉得舒坦、快乐,甚至有时会直勾勾地看着马青兰发呆。而与她分开之日,他就会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会泛起一丝对何事都不耐烦的态度。
慢慢的,他就明白了。原来这就是情,这就是爱。
但后来重重,又不得不使喻濂远遁江湖,携弟出游。只因不想成为她的拖累,也不想让这段噩梦般的记忆留在她的心中。
马青兰沉默。
愣了会儿,喻濂从腰间取出一个马状的玉佩,递到马青兰跟前,平静道:“这是母亲在我幼时给我的。现在……送给你吧。”
“这……即是令堂留给公子之物,我又岂能收下。”
“与马大小姐相处几日,便知你非池中之物,心胸之大不输男儿。虽有心与马大小姐结为良友,但形势所迫,不得不远遁江湖。此生若再能相见,此物便算是我们高山流水知音的见证吧。”喻濂抬手,拉起马青兰的手,将玉佩塞到马青兰手里。“若有朝一日,马大小姐将我忘了,那便拿出这玉佩,记着这是一位曾与马大小姐畅谈过天下的好友所赠。”
马青兰也不再推辞,淡淡道:“好,那我就收下了,此物我一定好生看管,将来必定完璧归赵。”
喻濂点点头,看着马青兰愣了一会儿,极力掩饰着心中的波澜,道:“浈儿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马青兰忍泪,点了点头,看着喻濂离去的背影,眼泪缓缓的流了出来。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喻濂,我喜欢你啊!
喻濂,我在乎你啊!
可你只是把我当成知己吗?
长安城外的树林里,喻濂、喻浈骑着马慢悠悠的穿梭在树林里。喻濂冷着脸,发着愣,喻浈一脸好奇的看了看喻濂,但又不敢多言。
青兰,我也喜欢你。
青兰,我也在乎你。
但是,我不想成为你的拖累和噩梦。
只希望今生我们还能再见,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