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算大的了,按理说早上的人应该不是很多,但出奇地,这家茶楼里的人几乎都坐满了整个茶楼。
“这位公子不要点什么么?”一位身着淡黄色锦衣的青年男子挑眉到喻濂面前,问也不问地坐了下来,继续道,“这里的早茶很好的。”
“在下似乎并不认识公子。”喻濂看着面前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冷冷道。
“是啊,不过现在不就认识了么?”黄衣男子挑眉道,“不知公子贵姓?”
“不敢,在下一介白衣,喻文安。”喻濂淡淡道。
“喻文安,好名字。”黄衣男子笑着点了点头,又道,“在下天献候府吕浩昆。”
吕浩昆,天献候府的世子,今年不过二十一岁。为人谦逊,善交朋友,很被看好。而且武学出众,文采也不赖。
“见过吕公子。”喻濂拱手,淡淡道。
“不敢,喻公子这是在想干什么呢?”吕浩昆看着喻濂一脸忧郁,挑眉问道。
“在下是想参加六个月后的科举,想到私塾里学学,只是不知道京城的哪家私塾教的好。”喻濂依然面无表情地道。
“公子年纪轻轻便志存高远,在下佩服。”吕浩昆诚恳道,“依愚兄之见,还是东市的青琸书院和南市的博渊书院比较好。”
“吕兄不是候府公子么?怎么连书院也这么清楚?”喻濂挑眉,随口问道。
“我也是听朋友说的。”吕浩昆尴尬一笑道,“听说青琸书院的那位先生年纪轻轻,长相清秀,博学多才,在他门下受教的弟子大多都高中了呢。喻兄一看就是博学之人,可以去看看。”
“多谢吕兄好意。”喻濂淡淡道。
两人尴尬的坐了一会儿,直到小二端上一壶茶水之时方才化解了两人微妙的气氛。
吕浩昆不失身份的替喻濂当然还有自己添了茶。
喻濂接过只有手掌般大小的茶杯,轻轻一嗅,又缓缓地送入唇边,淡淡一口,赞道:“好茶,芳香扑鼻,入口清甜。”
“看来喻兄也是好茶之人。”吕浩昆淡淡一笑,道,“这儿的早茶早点乃是江陵府一绝,喻兄有空不妨多来坐坐,也与在下有些茶道之谊。”
“好。”喻濂并不喜欢客套寒暄,早早告别了吕浩昆,就朝东市的青琸书院走去。喻濂的府邸在北市,离江陵府北面的皇城近。但从北市到东市却要走好一会儿,而南市的博渊书院更是南辕北辙。喻濂虽也不介意,但教书先生好看一些也好。所以,喻濂一路上边走便看,终于到了东市。
青琸书院的门口,喻濂驻足观望。这座书院并不大,门口梁上,苍劲有力的字倒是很新。
看到外面有人,一位年轻的黑衣男子走了出来,看着一袭白衣若雪的喻濂顿了顿,问道:“公子是要求学么?”
喻濂听到眼前比自己矮一大截的年轻男子细腻地不像男子声音,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淡淡道:“是,您就是这家书院的……先生?”
“是,我书院受教于每日早晨,公子你明日再来吧。”清秀的年轻男子淡淡道。
“好。不知先生……您贵姓?”喻濂挑眉问道。
“不敢,在下姓马。”马先生淡淡道。
喻濂若有所思地点了点,拱手淡淡道:“那在下明日再来叨扰马先生,告辞。”
马先生回礼,轻声道:“不送。”喻濂冷笑一声,扭头就走了。
男扮女装么?有点意思。
第二天,喻濂如约来到青绰书院,由于人数众多,身高八尺的喻濂便被安排在最后一排。喻濂也不在意,淡淡地听着那位马先生授课。书院里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十来岁的小孩,像喻濂这般准备科举的学子,倒没几个,大多都在家背古文,所以,喻濂也就无聊的听着马先生讲他早已耳熟能详的古文。
马先生授课的确不同于其他先生,讲的内容也算是活灵活现,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某天某堂课上,马先生让学生们默写三国诸葛亮的《出师表》,马先生走到早已写好了的张濂桌前。
突然,桌下的积水使马先生脚一滑,失去平衡,身体向后倾仰。见状,学生们都纷纷向后看来。还好习得一身武功的喻濂眼疾手快,一手搂住马先生的细腰,将其扶起。
不过这手感……果然是女人呐。
马先生脸微微一红,又立马淡定了下来。一扫众人之后,学院之中便安静了下来,视若无睹地写着各自的课文。
“先生没事吧?”喻濂看着矮自己一大截的“男子”,问道。
“无妨,多谢。”
“举手之劳。”喻濂别有风味地一笑后坐了下来,继续默写课文。
课后,学生们三五成群地离去。喻濂自然也就准备着回府了,有意识地瞟了一眼端坐在书院首位的“先生”,漫步回府。
“稍等。”喻濂回头,看着叫住了自己的“马先生”。
马先生放下手中学生们默写的《出师表》,看着喻濂,问道:“喻文安,你可认识喻濂?”
喻濂挑眉,虽然有些惊讶,但仍触目不经地看着马先生,淡定地道:“喻濂,当年的长安才子么?弟子虽有耳闻,但未曾见过。怎么,先生认识?”
“有过一面之缘。”
“那先生怎会提及他?”
“额……在长安之时,有过眼缘。当年风光一时的长安才子,如今也不知身在何方?而你喻文安……样貌倒与当年的小才子有几分神似,才华更是不输于他。”
“呵。”喻濂一笑,“若非当年喻大将军一家惨遭陷害,如今的喻濂又怎会不及与我?可惜啊可惜。”
“唐皇亲自下诏处死喻大将军,你怎会知道他是被人陷害?”
“人尽皆知,我喻文安又怎会不知?再者,我也仰慕当年长安才子的风貌,时常关注。只可惜喻大将军一案之后,当年的长安才子和武子都不尽踪影。否则,我真当与其切磋一番。”
“事事皆有定数,或许潇洒一生才是他们的活路呢。”
喻濂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默默打量着马先生。
喻府被喻濂整修地别有一番风味,不仅是一步一景,而且站在何处都感觉身在画中,与现在扬名的苏州庭院有一比。而且,在每处院子里,喻濂都命人栽种上不同品种的兰花,算是睹物思人吧。
喻濂看着路边的兰花心情也好了许多,淡淡问道:“府里没出什么事吧?”
“回公子……一切安好。”胡贡低头恭敬道。喻濂点点头。
到了书房,喻濂随手拿了一本书,坐了下来。胡贡站在一旁,低着头眉心紧促,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喻濂晃眼看了看胡贡,便放下了书,问道:“怎么了?”
“回公子,今早……二公子的人……来找过公子。”胡贡低头小心翼翼地道。
“那又怎么样?”喻濂不以为然道。
“听说……二公子……被人给打了。”
“什么?”喻濂有些吃惊道,“他怎么被打了的?”
其实,喻濂吃惊的不是张玄被人给打了,而是喻浈还手了么?别人伤的怎么样?
“是天献候府的二公子,让人把二公子打了的?”
“他伤的怎么样?”
“不轻。”
“走,去看看。”喻濂连忙起身朝张瑜府走去。
“兄长,啊哟……”喻浈捂着自己俊美容颜上的淤伤,气愤道,“我就去了一趟兰念姐姐府,路上看见那个人欺负老弱,就劝了两句,结果就被他让人给打了。”喻浈说的的没有一点隐瞒,事实确实是这样的。
“你不是自诩武功极高,没人能奈何得了你么?怎么还被人打了,没还手?”喻濂淡笑道。
“他们不是说,那是什么候府的公子么?”喻浈委屈道。
“是天献候府?”喻濂看着一旁的胡贡问道。
“是,是天献候府的二公子吕浩永。”胡贡恭敬道。
“那吕浩昆是谁?”喻濂问道。
胡贡想了想,便道:“是天献候府的世子。”
“去把他找来,就说我是喻文安,请他来一趟。”
“是。”
喻浈听着二人的谈话,兴奋道:“兄长你认识那个什么世子?”
“有过一面之缘,他为人还不错。”喻濂淡淡道,“你呀,真会给我添麻烦。”
“兄长,我那是惩恶扬善。”喻浈委屈道。
等了一会儿,胡贡便领着吕浩昆来了。
“喻兄,真对不起啊。”吕浩昆带着歉意道。
一路上过来,吕浩昆对喻浈的事,也知道的差不多了。虽然并不知道喻濂、喻浈的身份,但自从他第一次见过喻濂后,就觉得喻濂气场强大,不是好惹的人。而且就算喻濂、喻浈是一介白衣,告到京城府尹那儿也吃不了好,倒给天献候府增添话柄。
喻濂起身,微微一礼,道:“不敢,是舍弟无礼,冲撞了二公子。在下请吕兄来,只是想告诉吕兄一声,令弟出手也太狠了些。”
见喻濂不怪罪,吕浩昆就松了一口气,拱手道:“小弟一向娇惯,出手伤了令弟,在下代弟向喻兄赔礼。回去后,在下一定好好管教小弟。请喻兄勿怪。”
喻濂点点头,道:“如此就有劳吕兄了。”
吕浩昆连称不敢,就出去了。
喻浈的卧房里,喻浈不甘道:“兄长,既然你认识他,怎么不替我出一口恶气啊。”
“天献候府的候爷不是闲散之人,他军功累累,不好惹。”喻濂看着浑身是伤的喻浈,淡淡道,“他家的世子肯领我这个情就已经不错了。现在我们可不比当年,就算有皇叔和两位皇姐撑腰也不能骄傲,不要平白给他们添堵,增麻烦。明白么?”
“知道,兄长放心。”喻浈义正言辞地道。
喻濂点点头,看了一眼喻浈府中的众人,吩咐道:“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不可向外宣扬,明白么?”
“是。”众人恭敬道。
“你呀,这两天就好好养伤,不要到处乱跑了,知道么?”
“嗯。”喻浈乖巧地点了点头。
喻浈府外,吕浩昆正朝自己的候府走去。
“你知道这两个人么?”吕浩昆边走边问道。
身后,一位侍卫装扮的男子道:“回世子,属下听说,前两天,两位公主出游回来,带着两个青年男子,而且二公主还替他们卖了房子,莫不是就是他们?”
吕浩昆一惊,沉声道:“这么说,还真是?”愣了一会儿,吕浩昆又道,“还好他没怪罪,不然……”
“啊?”
吕浩昆没有理会那位侍卫的疑问,吩咐道:“回去之后马上备一份厚礼,给他们送去,就说是赔礼。”
“是。”虽然侍卫不明白自家公子的做法,但还是恭敬道。
青琸书院里,总是那么引人注目的喻濂还是一脸无聊地坐在最后一排,淡淡地听着马先生讲课。
距科考只有不到两个月了,马先生授课的方式也有了一些改变,教授的大多都是《礼》《易》《经》之类的书了。
不过对喻濂来说还是无聊,虽然在外游历了六年,但喻濂却是博览群书,甚至在没饭吃的时候,还视书如命。所以,这些书,喻濂早就耳熟能详、倒背如流了。
马先生教着书,不时地朝屋里学生,晃眼便看见喻濂看着窗外的一片不同品种的兰花出神,不过并未多说什么,继续教着书。
以前,喻濂的注意力都在这位年轻的先生身上,而且刚到南平有很多事要处理,就没太在意这青琸书院的陈设,晃眼看到窗外的兰花,不由得又想起青兰了。
青兰,你在哪?你还好么?
课后,马先生又将喻濂留了下来,喻濂也不在意,他对马先生的印象还不错,而且马先生又不是第一把他留下来。
“看你一直魂不守舍的,怎么了么?”马先生挑眉问道。
“先生很喜欢兰花么?”喻濂看着窗外还未全部开方的兰花,淡淡道。
马先生不介意道:“是啊,有问题么?”
“没有,”喻濂不着痕迹地点了点,淡笑道,“只是没想到,先生堂堂男儿,仪表堂堂,竟然会喜欢兰花这种的女子爱慕之物。”
“兰,与梅、竹、菊合称四君子,有高洁之意,我为何不能喜欢?”
“那先生可知兰花还有何寓意?”喻濂看着马先生,眼神依然是平静无波地问道。
马先生疑惑的看着喻濂,喻濂淡淡道:
“不以无人而不芳,不因清寒而萎琐。
气若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
马先生一愣,作为教书先生,这两句话他还是听得懂的,但还是装作平静看着喻濂,喻濂继续道:“兰花,也用来表达纯洁的爱情。只是先生如此年轻,应该还没有心仪之人吧?”
马先生淡淡一笑,不作答。“是我多嘴了,弟子先行告辞。”说完,喻濂也不在看马先生,直接走了。
路上,喻濂低头思索着刚刚的那一席话。虽然自上次搂了马先生的细腰之后,喻濂有些怀疑那位马先生就是马青兰,但这世上姓马的人众多,有些才学的人也多,怎么可能这么蹊跷,这么有缘呢?而且这位马先生性情温和,善解人意,与当年那个飞扬跋扈,不知风花雪月为何物的马青兰根本就不一样。
她……不是我的马大小姐。
喻濂摇摇头,加快了脚步朝北市的府邸走去。
书院内,马先生也在想刚才的那些话,只不过……
马先生拿起被自己藏在腰间的一块玉佩,正是喻濂离别时所赠的那块马纹玉佩。
马先生就是马青兰。
当年马湍顺便拿下长安城后,接到后梁陛下旨意整顿长安城,结果……晋国皇帝石敬塘勾结契丹夺取了马湍的胜利果实,刺杀了马湍。后梁皇帝大怒,将原本收归麾下的大唐又被夺的耻辱算在了马湍身上,诛连马家一族。马青兰随母侥幸逃脱后,被人一路追杀,提心吊胆。但最终,她的母亲没能熬过去,就只剩她一个人了。这些年,她也想过轻生,但为了她能再见到她心仪的喻濂,她还是坚强地活了下来。逃到南平这个地界虽小,但国泰民安的小国后,她果断地做出了决定,做一位教书先生吧,也好打听张濂的消息。
她紧握这这个精致的玉佩,默默地掉下了眼泪。她动心了,这个表面风雅、内心沉稳的俊美男子让她动心了,这个巧言善变、温文尔雅的张文安让她动心了。
喻文安,她看到他的第一眼也曾认为他会是喻濂。但接触几次后,她却发现,这个喻文安很风趣,什么事都说了出来,与但年那个会开冷玩笑,而且性情成熟,做事果断的喻濂大不一样。
他……不是我的喻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