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一行人匆匆忙忙回了景祺宫,才入宫门便见正殿内的姑姑已经吩咐奴才们为各家秀女准备晚膳。而各院也都灯火通明,各家秀女的婢子们也都出来走动,景祺宫内渐起喧闹。灼华方才被德蕊压倒在地上早已衣裙脏污,有失风采。德蕊和琳蕊搀扶着三人蹑手蹑脚混在奴才内进了宫内偏门。便闻身后一女子娇声道:“我的妈呀!你是什么人!混进这景祺宫!”那言语中含了一抹不屑和鄙夷的意味。
灼华闻之一愣,顿时觉着面上羞怯。一不做二不休,灼华断然转首瞧着那所言之人,身姿娇小,体态轻盈。眼眸如一汪清泉般清凉透彻,她略施粉黛的面给人一种皑皑白雪山顶上纯白无暇的感觉。亦有着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之色。那是灼华第一次见到这样清馨脱俗的女子,自那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了。当然,那都是后话了。那女子面色诧异,透彻明亮的眼珠瞪得大大的。多半是未见过这样泥猴般的人吧。灼华一时语塞,思绪了许久强硬着道:“我是北院的秀女,并不是鸡鸣狗盗之徒,你这么说是诬蔑人!”
德蕊和琳蕊相视疑惑,并不知这是哪家的秀女。如果不在东西南北院居住,那么肯定就是偏房内的二选秀女了。德蕊环顾四周怕再过些时候各家秀女从房里出来看到灼华这般装扮出了丑,忙接口道:“不知这位小姐是哪家的秀女?我们小姐才在明渠跌了一跤有失仪态。小姐若是想和我家小姐一叙,劳烦先容我们小姐更衣,然后再与小姐相见如何?”
那女子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灼华入了神,愣了许久,方回过神来,她背后的婢女欠身微笑道:“我们小姐是正二品杭州伯爵晏安之女晏之。”
灼华脑海中思索着杭州,江南繁华之地,那里的伯爵,只怕是家财万贯无忧无虑。晏之瞧着灼华许久,只是觉着此人可笑。有一丝别人身上没有的灵气,不由来了兴趣。才要发话,灼华便匆匆行了平礼转首离去。
晏之戳在原地瞧着灼华远去的背影,徐徐道:“这个秀女倒是不同于那些秀女,没有架子,还这样活泼。真是让我想到了家里的姊妹们呢。”
灼华匆匆别了晏之回了北院,进正房后忙叫德蕊琳蕊为自己更衣。三人面上虽不紧张,可皆心知肚明。刚刚的皇上,必然已经注意了那绣桃花手帕,若是大肆生张,传到德妃处,必然会引来杀身之祸。但是如果皇上先找到自己,自己便可平步青云,后福无穷。灼华不禁打了个冷颤,倒吸了口凉气道:“若是德妃提前发现了,叫我去衍皙宫,只怕是有去无回。”
德蕊捧了温热的湿毛巾凑到灼华身旁,轻轻擦拭着灼华的脸颊,小声道:“小姐多心了,德妃治理六宫那么繁忙,哪有时间追寻小姐这些小事。小姐还是乖乖的等着好了,等着皇上派凤鸾春恩车来接小主去宁安殿,等着皇上提前册封小姐为妃嫔,提前封妃。”
灼华听着心中不免激动,但面上碍于这宫里隔墙有耳,面露笑意却不免责备道:“琳蕊你看,德蕊就是这样口无遮拦真是的。再说,皇上内宠颇多,秀女又这样五花八门。皇上能不能眷顾我还不一定呢!”
德蕊只是一旁傻傻的笑着,琳蕊淡然一笑道:“德蕊姐姐说的不无道理,小姐面目清丽可人,皇上来日见了怎能不喜欢呢?”
灼华才要发话,德蕊又快嘴抢了去,道:“是呀是呀,琳蕊妹妹说的是。小姐如此绝艳,即便是德妃来了,也要矮下三分呢。”
灼华三分喜悦七分机警,略带责备之口吻娇声道:“你们两个小蹄子,惯会满嘴胡言,等下叫我撕了你们的油嘴。”
德蕊爽朗一笑,道:“来呀~小姐你来抓我呀。”
灼华正换着衣衫,哭笑不得道:“你!你等着!你这蹄子。”
琳蕊为灼华换着衣衫,瞧着德蕊和灼华嬉闹,不由摇头,德蕊瞧着琳蕊摇头,以为出了什么事。微微正了神色道:“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琳蕊微微一怔,感叹道:“没有,只是我希望小主能一直这样开心快乐,和从前在府里一样。当然”她话锋一转,扑哧一笑道:“她要继续被咱们俩戏弄,哈哈。”
德蕊听了不免压不住笑意,开怀大笑。灼华本以为一向沉静的琳蕊会说些什么,不想也是戏弄自己。不免笑骂道:“你们这两个小蹄子!等着!”
北院正房中,一派嬉笑打闹欢快之色,传出一阵阵开怀爽朗的笑声,久久未曾散去。
朝阳才从东方缓缓升起,沉寂黑暗中宛如巨兽一般的舜阳宫,再度迎来新的一天。妃嫔们早已梳洗穿戴打扮好,结伴或单独至衍皙宫中给德妃请安。六宫女眷给治理后宫者请安是极大的荣耀,而自皇后失权后,六宫独享这份尊荣的,也只有德妃郑凤瑶而已。
郑凤瑶细细打量着自己的面角,眼角前几日还依稀可见的细纹因敷了几日的蛋清如今已然看不见。凤瑶择了一顶七尾凤的宝石珠冠,两边流苏垂肩,红玛瑙宝石珠子叮咚作响。绯红色的芍药蜀锦宫装配着西纱霖花外罩,格外明艳动人。待她着玉坠子,小宫女东珠进来行礼道:“娘娘,六宫小主们都到正殿门外了,就等着娘娘您来了。”
凤瑶挑眉一笑,神色故作倦怠,显得有几分做作:“知道了,急什么。你就说本宫在用早膳,让她们再等半个时辰吧。”
东珠颔首退出正殿,凤瑶望了望铜镜内的自己,轻理右鬓,又择了正紫绣帕撵于手间,淡言:“传膳。”
最后一道金丝火腿皮蛋粥下肚,已然过了一个时辰。凤瑶擦手净嘴:“去正殿吧,叫那些妃嫔进来吧。”
凤瑶徐徐入正殿,瞥眼看着座下众人,一脸恭顺谦卑之色,缓缓行礼。不免满脸歉意:“本宫来晚了,各位妹妹不要怪罪。”那笑意间夹杂了几分妩媚:“各位妹妹起来吧。”
下首右排打头的娴容华平端月婉转一笑,淡言:“娘娘言重了,娘娘治理六宫繁忙,嫔妾们牵挂娘娘身子,又怎会责怪娘娘呢?”
端月言罢紧接着身后的端嫔也跟着道:“对呀,德妃娘娘权倾六宫,为咱们姐妹分担那样多的事物。操碎了心,姐妹们又怎么会责怪德妃娘娘呢?”
二人一唱一和,倒是让其他在座嫔妃很难接话。凤瑶掩帕微笑,眉间笑意甚为亲切,紫帕却掩了嘴角一丝讥讽:“你们言重了,本宫身为众妃之首,又身受皇上嘱托治理后宫,自然上心负责,妹妹们不怪本宫便好了。”
焕荣冷冷瞧着对面端月和庄嫔一言一语,厌恶的转首不看她们,盯着桌上盛开的芍药不以为意道:“德妃娘娘日夜辛苦,又是治理六宫又是侍奉皇上,嫔妾实在是觉着娘娘辛苦。”
凤瑶素来不喜焕荣等人,才除了个贺兰氏,如今这赫氏却依旧不太安分。凤瑶面上放了礼节性的笑仅携了几丝惯有的妩媚:“荣婕妤这话说的本宫听着可是有其他用意?”
焕荣眼波一转,鬓边的青鸾朱钗微微一震:“嫔妾并无其他用意,只是替德妃娘娘的身子骨感叹罢了。”
七尾凤凰叼着的正红玛瑙在凤瑶额前摆着泛着暗黑的光,凤瑶的口吻如刀光剑影一般给人一种彻骨的寒冷:“荣婕妤真是心恤本宫,本宫真是欣喜。改日定要求了皇上,早日封婕妤为贵嫔,做长信宫的一宫主位呢。只是,就怕荣婕妤封了贵嫔承担不起呢。”
焕荣觉得凤瑶此举多有猫腻,冷哼一声把玩着手上的祖母绿手串再不言语。庄嫔瞧着焕荣气愤却无法发泄之态愈发得意,拧眉得意笑道:“对呀,只怕婕妤姐姐担待不起呢。说起来,荣婕妤姐姐自那年小产,如今一直侍奉皇上,怎么身子骨还不见有动静呢?”
焕荣本不愿与凤瑶继续纠缠,而庄嫔却一句也不肯放过自己,不免心生怨气,冷然望着庄嫔,让庄嫔打了个寒颤。焕荣面上绽放出一抹如春光般的明媚笑意:“本主的身子骨,怎么还劳烦庄嫔妹妹费心呢?到底是妹妹终日不见皇上吧,才生了这样大的闲心去管别人的事。不过也是,妹妹再不管管别人的事,成日里就无事可做了,倒是叫本主想起了静安宫里的老太妃们,混吃等死一般的过日子。”
底下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针锋相对,凤瑶本是低眸抬首玩弄着护甲,听着焕荣一言一语越发锦里藏针。凤瑶眸中略过一丝不悦:“好好地请安怎么荣婕妤脱口便说死了活的,真是晦气。”
焕荣自知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而德妃故意刁难自己,也无它法。焕荣正了正神色,深蓝色的眸深邃而美:“嫔妾只是就事论事,说出实话罢了。难不成德妃娘娘喜欢嫔妾日日装天真不解世事么?”
凤瑶慵懒挪了挪身子,噗嗤一声笑了,又连忙用帕捂了嘴,似在为自己方才失仪表示歉意。凤瑶微微收了笑意,可脸上残留的不知是讥讽还是伪善:“也是,皇上就喜欢焕荣妹妹你有什么说什么,只是,妹妹顺嘴胡说顺心乱作可就不好了。方才荣婕妤你脱口便是藐视前朝遗妃,这些话要是被宫外各封地的王爷公主们听了去,要是拥兵造反,你的罪过可就大了呢。”
端月细细打量着手上新点的梨花佃,转首瞧着庄嫔得意忘形的笑意,轻笑道:“嫔妾也是觉得荣婕妤有什么说什么是好,但口无遮拦冒犯宫规就不好了。当然,荣婕妤想说也是婕妤的自由是不是,只是要是一时得意学了那还没入宫的年秀女就不好了。”
端月借年静池侮辱德妃一事含沙射影讥讽焕荣,焕荣姣好的容颜并未撼动,挑眉道:“哦?那是不是我只要说了我看到的就要和年秀女一样被割了舌头剁了双手赶去做宫女呢?”
庄嫔和端月瞧着焕荣所言句句戳心,一时语塞。凤瑶于座上打量着四下众人,一笑泯唇,可那笑意却掩藏着眼眸中一抹严厉之色:“荣婕妤放肆了,婕妤不仅不顾本宫劝导。还说出那样大逆不道之语,真是可怕。”
焕荣昂首挺直,正视着凤瑶,并不变色,淡言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嫔妾并无如娘娘和娴容华庄嫔所说那般,但娘娘您硬要是这般嫔妾也别无他法。索性嫔妾是皇上亲封的荣婕妤,娘娘,要怎么处理,您看着办。”
凤瑶并未正眼看焕荣,只是从眼角瞧着她,容她句句说完却依然先看了端月,并不气恼,含笑道:“本宫记得娴容华也是皇上亲封,容华一向修德自持,实在让本宫欣慰。”
端月打量着一抹弄笑的凤瑶,山雨欲来风满楼,她含笑行礼道:“多谢娘娘夸赞。”
白灼鸢于远处冷冷瞧着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如今这驾驶看似又要责罚着什么,不由觉着厌恶。她转首瞧着四周,前头端嫔的位子和贺兰贵人的位子空着,身后沮渠美人的位子也空着。她轻茗一口茶,继续看着这一出狐假虎威的闹剧。
德妃眸光一转,杂着万分的不懈与厌恶看着焕荣:“荣婕妤如此放肆,怕是皇上纵出来的吧。如此巧言令色目无本宫,按宫规该打。但看在婕妤方才挂怀本宫身子骨的份子上,就让荣婕妤身边的掌事宫女和长信宫的掌事太监替你受罚吧。这般口无遮拦,就赏宫女杖责三十,太监杖责五十吧。”
凤瑶鬼魅般的笑容却显得极为自然,如事不关己,如只是捏死了赫焕荣这只蝼蚁。
焕荣昂首立在殿内瞧着身后的婢女被衍皙宫的人拖走,愤恨的盯着凤瑶,沉着道:“德妃娘娘既然说嫔妾目中无您,那嫔妾又如何会方才挂怀娘娘?娘娘如此是否存心跟嫔妾过不去,醋妒臣妾?”
凤瑶微微颔首,眼角转而又生了一丝笑意,葱尖似的指甲撵了绢子掩了嘴角,并不生气,谈笑道:“本宫是听了荣婕妤你的话,就事论事而已。怎么,难道不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