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荣瞧着凤瑶如此刻意为之责罚自己的贴身奴才,明摆着是扇自己的脸,再三辩驳亦无济于事,不免动容,思索着什么:“德妃娘娘,不光您一人有治理六宫的权力。嫔妾也有皇上赐的协理之权,娘娘如此滥用刑罚,不顾皇上颜面,若是被皇上知晓了怕是不好。”
凤瑶瞧着殿中挺立的赫焕荣一言一语皆是与自己分庭抗礼,怒极反笑。殿外的风夹了朝气滚了进来,殿不大,人却多,佳人多热的冒了细细的汗珠,婢子于一旁打着扇,她轻蘸了两颊的细汗:“说了这会子话,妆都花了。”她露出一抹讥讽之色“荣婕妤不用顾左右而言他,拿皇上来压本宫。本宫是众妃之首,处理六宫嫔御与奴才,都是理所应当的事。不要怪本宫没提醒你,治就是治,协就是协,一字之差便差之千里。且本宫为从一品德妃,你不过是正四品的小小婕妤而已,连个主位都不是,还拿着鸡毛当令箭呢,真是让本宫与各位姐妹好笑。”
凤瑶的语气掺着讥讽、得意与不懈,让焕荣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她转首瞧着在座几人,娴容华庄嫔追随郑凤瑶,敬容华王贵人等人早已去了,贺兰贵人封宫沮渠美人不来,剩下的白灼鸢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满殿除了凤瑶不过四人而已,焕荣不甘的摇了摇头,颓然坐下,对面拨弄着鬓边海棠花的庄嫔讥讽笑道:“荣婕妤姐姐知错能改便是好的,妹妹自然向姐姐学习这运筹帷幄之道。”
庄嫔如此一说焕荣的脸色便愈发不好看,她抬眸无奈瞧着殿外自己的贴身奴才被棍棒杖责敲打着。无奈的叹了叹气,她颓然的像个被大雨击落的春燕,在狂风暴雨中挣扎着飞起却终究落下。
凤瑶于上座平视远方,瞧着焕荣的贴身奴才被杖责,心中不免喜悦。她面上沉沉一笑,再不看焕荣,凝视着白灼鸢后面的空位疑惑道:“怎么今日沮渠美人又没来?”
端月与庄嫔相视对望不免疑惑,与沮渠泰尔娜交好的白灼鸢闻之机警,起身含了礼仪性的微笑道:“回德妃娘娘,昨晚皇上宿在了沮渠美人的未央宫。”
凤瑶闻之微微一震,下首的庄嫔忙接口分辨道:“怎么皇上宿在她的宫苑她便可不来衍皙宫向德妃娘娘致礼了么?”
白灼鸢瞧着庄嫔跟哈巴狗儿一般捧着郑凤瑶,娇俏一笑,又装作茫然无知道:“嫔妾也不清楚,但听未央宫附近的宫人说,沮渠美人说早上起不来便不想来了。皇上听了并为反对便允许了。”
庄嫔一个月才能见皇上一次,如今瞧着白灼鸢含笑托出这醋意之浓的私事,不免生了醋妒之心。挑眉不屑道:“皇上宽容,她便可如此放肆么,真是恬不知耻。真以为自己还是一国公主么,真是可笑。”
凤瑶眯了眼睛以手支吾倦怠的打了哈欠,眸光从颓然不语的焕荣身上定在了灼鸢身前,颦眉淡淡道:“罢了,到底是一国公主,身份尊贵。怎么是你我这些平民官员可以比的呢?”
端月转首瞧着凤瑶如此所言,顺势接口道:“嫔妾们安分守时,自然不敢不来给娘娘请安。还请娘娘宽恕沮渠妹妹的事,嫔妾想白妹妹一向与沮渠美人亲厚。不如让白妹妹去劝导沮渠美人吧,宫中沮渠美人谁的话都不听,但就听白美人的。”
灼鸢瞧着端月把这烫手的山芋丢到自己身前,也知晓他们不怀好意。故作谦逊道:“瞧庄嫔姐姐说的,把嫔妾说的跟神仙一样。嫔妾哪有那样大的本事,倒是娴容华姐姐,那日劝诱虞秀女那般热烈。嫔妾觉着娴容华去更合适呢。”
端月面色一沉,一瞬的冷然给人一种彻骨极寒:“妹妹知晓姐姐一向与投缘之人相谈甚欢,只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姐姐一向不和沮渠美人来往,妹妹硬是推姐姐去,难不成妹妹自知可以说动沮渠美人但刻意推脱不愿为德妃娘娘分忧?”
灼鸢瞧着娴容华和庄嫔唱着双簧来请君入瓮,冷哼一声,上座的凤瑶听着三人分辨不免有些烦躁,波澜不惊的面庞映射出内在蕴含的极冷:“好了好了,一个小小的美人不来向本宫请安本宫都未发话,你们唧唧喳喳实在是让本宫头疼呢。”她所言轻描淡写,却含了一丝不屑:“不过本宫觉得娴容华说的不错,话不投机半句多。宫中姐妹也就这几个,都知晓白妹妹和沮渠美人走得近,那这件事本宫便依了庄嫔的提议,就由白美人去劝导沮渠美人吧。”
灼鸢才要发话,眼眸却对上焕荣孑然转首眸中示意的那一抹隐忍之色,她万般不愿的行礼道:“是,嫔妾谨遵娘娘旨意。”
庄嫔和娴容华相视一笑,瞧着焕荣和灼鸢一个接一个被打发,便又随声附和着德妃说着宫内的新鲜事,如此正殿内,便是一番名不正言不顺的嫔妃请安之态,凤瑶得意的笑着望着坐下几人,如今旧日的嫔妃收拾的差不多了,就算来日那一大波新秀选进来,自己还是可以有手段把她们挨个除掉。
凤瑶和端月庄嫔等人言谈了许久,觉着这六宫请安不过几人愈发没了兴致,便早早的打发她们走了。
待众人退却,凤瑶稳步行至内殿,缓缓倚靠在贵妃榻上,想起方才庄嫔所说的沮渠美人高昌国一事,胸口愈发憋闷,沉着脸道:“这个亡国公主从前本宫竟小看了她,如今越发的作威作福,敢藐视本宫。”
红袖捧了红枣桂圆牛乳茶进来,笑盈盈道:“娘娘别烦心了,沮渠氏不过是个亡国之妃而已,且大将军早已把高昌国处理的稳妥。沮渠氏更不能做复国的春秋大梦了。”
凤瑶屏退了内殿众人,独留了红袖,她退却华丽的外衫,着了暗红色的金丝芍药寝衣,她凝望着茶几前的景泰蓝琉璃花瓶道:“好在父亲和北元皇室定下协议,暗中协助了北元灭了高昌,金钱归父亲,国土归北元。可沮渠泰尔娜本宫实在是不放心,她是高昌国王位的直系继承人,万一她有一日复辟高昌国成了女王,本宫实在后怕。虽然如今瞧着绝对没有可能,但世上从无绝对之说。本宫还是殚精竭虑。”
红袖捧着奶茶用汤匙边伺候凤瑶饮用便道:“娘娘实在是多虑了,高昌灭国六七年了,再复国并非宜事。且沮渠氏嫁到了咱们明国皇室,高昌旧族现在还认不认她这公主身份还是一回事呢。”
凤瑶听着红袖所言平添了几丝安稳之意,便吩咐红袖散下幔帐,伺候自己午睡。
午后的舜阳宫,有着难得短暂的安逸;晚春将去初夏将至,加之再过几日便是大选秀女册封,宫人们愈发忙碌起来。永巷内的喧嚣,却丝毫未曾改变上林苑和御花园中的安逸静谧。
上林苑尽头,明渠两岸粉红一片,浩浩汤汤的碧波映衬着十里桃林交相辉映,清风拂过,落英缤纷。
上官蔷着了一袭鹅黄色舞衣携了黄玥灰溜溜的稳步至那日的明渠岸边,这是皇帝至白灼鸢的永华宫必经之路,近日每日下午,皇帝都会去永华宫午睡,在此争宠,被皇帝偶遇,必然可以一朝飞上枝头,上官蔷思至此处,唇角露出一丝完美的笑意。
不远处皇帝明黄色的御驾仪仗缓缓而至,与上官蔷和黄玥想的如出一辙。上官蔷心中一沉,轻呼口气,便开始盈盈起舞,幽然之间如泣如夙,慢慢沁人心脾。上官蔷的翩翩身影在桃林中若隐若现,鹅黄色的长裙飘逸如丝,青衣上只绣着中规中矩的点点小菊花。
魏煜于御驾之上平视远方,这满园春色旖旎嫣红,在他心中还不如儿时西京的花园城堡。他半开玩笑挑眉对坐下跟着的贴身太监高景绮道:“这桃花远远望去看不到边,让朕看着眼睛都花了,倒不如都种上彼岸花,既珍贵又艳丽。”
高景绮附和笑道:“皇上您惯会说笑,这是太祖皇帝在世时栽下的,如今您要是一并砍了,便是大不敬啊。何况彼岸花在宫中乃不祥之花,怕是又要生出多少事。”
魏煜无奈连连摇头,他叹息道:“要是太祖皇帝把首都定在西京就好了,便没有现在的死板沉闷。再鲜活的鸟雀进来,也都像笼中之雀一般没了生气。就像朕和你,守着主仆之礼,对大臣们守着刻板的君臣之礼,对妃妾行者妻妾之礼。朕这个皇帝当着真是窝心,守着这么多的死板礼仪,还不如做其他国的君主呢。”
高景绮听着不免脸色变得煞白,一国君主说出这样的话不免让他惊愕,他环顾四周小声道:“皇上您不要再说下去了,如今您才得到这皇位两三年而已,朝政人心不稳,又有昔日舜天之乱,您这番话语要是传出去被那些个封地的王爷公主们听了去,怕是要生出叛乱啊。”
魏煜不屑一笑,鄙夷的望着他:“景绮你这话说的太危言耸听了,朕头上反正还有庄淑长公主镇着。只要有姐姐在,她们也不敢做什么,朕便安安稳稳当着皇帝,日日过着安逸的日子便罢了。”
魏煜言罢恬然一笑,彼时的他只有二十五岁,可心思却像个十二三岁的孩童。他不知道,高景绮的这番殚精竭虑的话语,在十二年之后得到了应验,那时候的明国,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高景绮瞧着远方粉红色的桃林中有一抹显眼的鹅黄,他很快便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宫中女子争宠,向来是无奇不有,而现在这般,实在是毫无新意而已。
魏煜瞧着桃林中的那一抹诈眼鹅黄的女子,不由出了神。
上官蔷寥寥青姿,并不用华美的装饰点缀,只是用绢制的雏菊映衬,不细看,还误以为花影上身,秋风拂过。吹起她飘逸的长裙,截然升辉,转袖回眸间凉风涌起。嗓音和缓,伫立在秋日中,念道:“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那是李清照的一阙醉花阴,见她念到最后一个瘦字,余音袅袅飞扬而起。几乎是飞到了碧海青天,她的身子慢慢低旋,仿若开在裙间,像是一朵玉色晶莹的花朵,迎风招展,风姿卷卷。
魏煜的御驾早已行至上官蔷身处的桃林之外,高景绮唱礼道:“皇上驾到。”
上官蔷背对魏煜,内心一阵喜悦,不远处的黄玥瞧着自己的主子成功被皇帝注意而欣喜若狂的发出一阵笑意。但她却不知身后小径之上恰巧路过的秀女屈施颜。屈施颜瞧着此情此景,女子柔媚皇帝阳刚,一下子懂了什么,趁着黄玥未发觉便匆匆离去,前往衍皙宫方向。
魏煜瞧着女子背影,柔若无骨,艳丽迷离,忍不住抚掌笑道:“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朕原以为歌舞曼妙已经极佳,不承想凌波微步、踏歌吟诗更是清新隽永,只是这样好的才情,这样美的舞姿,不知长相如何,是否曾与朕梦中相逢?”
上官蔷心中暗喜,缓缓转过身来,上前行一礼,抬起头来。她故作神色清冷,却有一番艳绝姿态,修蛾曼睩,貌殊秀韵:“臣女惶恐,臣女怎敢与皇上同梦之源呢。”
魏煜仔细端倪着面前的上官蔷,一袭黄色舞衣虽与桃林之粉格格不入,却别有一番风采。魏煜瞧着女子二八年华如丽姝一般,不免来了兴致,朗声关切道:“你是哪家的秀女?在此迎风舞动实在美矣。”
上官蔷轻巧一笑,脆生生笑道:“回皇上,臣女是北京将军的嫡女。多谢皇上夸奖,臣女自幼曾在家中研习舞蹈,更有童子功之基础,能承蒙皇上夸赞实在愧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