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过得飞快,秀女们教习早已过半。灼华也渐知晓了本次一十六名秀女的来头,除了本院其他三名外。东院有正二品殿阁大学士之女徐氏、正三品苏州太守之女苏氏、从三品都察院御史之女萧氏、正四品少府令之穆氏姊妹。西院则有正三品两广总督之女屈氏、从三品四川提督之女谭氏、从五品骑士之女芈氏、正五品翰林院学士之女百里氏。南院尚有从二品工部尚书之女虞氏、正六品校尉之女赵氏、正三品波州万骑长之女温氏、从三品指挥同知之女陈氏。
除了入选的一十六名秀女,还有九名二选秀女,例如上官氏、阮氏等。孤寂许久的舜阳宫,落寞清冷的长街永巷,即将再度恢复以往的喧闹。
这一日春光正好,许欢颜拜访了灼华,并叫了叶琉璃与年静池一起去御花园赏花。灼华与其余三人并排走着,长街之上的宫人们皆见其行礼,年静池瞧着那些个宫人行礼,脸色愈发得意,正如那朝阳升起的那一抹朱虹碧霞“这舜阳城内长街真是气势恢宏,两旁的宫室也修建的雕梁画栋,奢靡华贵。这些个宫人见着姐妹们,一个个敛声屏气,怕是因咱们俏丽过了头吧。”
年静池张扬一笑,愈发得意。叶琉璃拧眉一笑,才要接口灼华轻轻掐了她一下,示意她闭口。欢颜瞧着姊妹们如此,便也诺诺作罢,一行人缓缓走在长街上。
春日悄然而至,空气中都凝了一丝春日的气息,更让这舜阳城四方的天多了一丝春意。郑凤瑶才别了六宫嫔妃的请安,由红袖搀扶者行至内殿妆台前,执了玉面桃花底的团扇把玩。小宫女红蕊匆匆神色进来,惶恐道“娘娘,昨日皇上,皇上宿在了沮渠才人处。”
凤瑶皱了汤匙,并不多言,拧眉撇嘴,不怒自威。一个辗转起身,她缓缓至铜镜前。从铜镜中映射出红蕊的惶恐不安与红袖的恭顺。凤瑶冷哼一声“又是内个贱人,一个亡国公主还皇上还宠她做什么,罢了。”
凤瑶只将心思放在那点翠镂空凤求凰转珠金步摇上,如今王若瑄禁足,徒有皇后虚名,什么不是我能用的?她想至此处又是讥讽一笑“出去走走,备轿。”
鸾轿缓缓而启,凤瑶倚靠在靠背上,望着碧蓝如海四方的天,想起来日的种种,愈发出了神。
贺兰贵人粗麻布衣的点了几朵珠花从承明宫出来,捧了一盆脏水。如今德妃刻意打压贺兰氏,加着贺兰氏是王府的奴婢出身,承明宫宫人也对贺兰氏愈发的不上心,穿衣做饭这些粗活也都由贺兰贵人自己承担。
凤瑶所乘坐的鸾轿缓缓走在长街之上,步履声不疾不徐微微的传播在宫室之间。而贺兰贵人从承明宫甬道门忽的捧了脏水出来,横刺里鸾轿一阵,贺兰贵人与抬轿的太监相撞,手中那盆水不偏不倚洒在了郑凤瑶身上。
这变故来的太突然,宫人根本避讳不及。红袖忙为鸾轿之上的凤瑶擦拭,凤瑶一把用力将她推到,怒目圆睁瞧着贺兰氏。
在场众人闻之色变,皆跪倒恕罪。凤瑶定神瞧着贺兰氏,脸色愈发不好,狰狞之色宛如鬼魅一般,旋即鄙夷一笑。于鸾轿之上看着下首的贺兰贵人“你本就不祥,怀了妖胎还出来招摇众人。如今惊扰本宫的雅兴,该当何罪。这蝼蚁出没还知道长眼睛,倒是人啊,真失连畜生也不如。”
贺兰穆清心念不好,面色一紧,叩首下跪道“贺兰氏给德妃娘娘请安,娘娘恕罪。是贺兰氏走路不长眼,扰了娘娘道路。”
灼华一行人于长街之上瞧着远处出了变故,仔细瞧着见是德妃郑凤瑶和贺兰贵人。贺兰贵人叩首跪拜,可见出了大事。而听这几日教习姑姑讲,德妃郑凤瑶是大将军郑同和之女,郑大将军曾协助庄淑长公主曾经复辟明国,打赢舜天之变,功不可没。德妃郑氏仰仗家门,在宫中愈发如日中天,无人可比。而如今情景,灼华本不欲淌这趟浑水,自己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叶琉璃也看出灼华的心思,才要转首,偏是年静池冷哼一声,不屑一顾“狐假虎威。”彼时长街上众人皆望向郑凤瑶身上,皆敛声屏气无人敢出一声,静的出奇。而年静池一语却显得格格不入,郑凤瑶于鸾轿一瞥身后,那方才四字一字不落皆入耳中。
郑凤瑶冷然一笑,红袖已然知晓是这届秀女,便喝道“什么人,还不过来参见德妃娘娘。”
灼华与叶琉璃戳在原地,心想不好,而口无遮拦的年静池早已瑟瑟发抖,额头直冒冷汗,三人身后的许欢颜最是胆小,早已吓得颤巍巍。
一行四人踱步至凤瑶所乘的鸾轿之下,皆行礼如仪道“奴婢参见德妃娘娘,德妃娘娘万福金安。”
穆青只是垂首不跪着,她自知不好,早就知晓今日郑凤瑶不会放过他。那思绪仿佛秋后的蚂蚱,死亡,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而已。
凤瑶居高临下瞧着四人,含了礼仪性的笑望着灼华琉璃等人“起来吧”
灼华和琉璃面色一沉,相视许久,灼华恭谨再度行一大礼“奴婢们叨扰了娘娘兴致,实在是该死。望娘娘恕罪。”
凤瑶闻言眼波一转,裙角早已被宫人擦拭的无湿漉之意。凤瑶故作含笑,挑眉道“你们入宫也有几日了,不知道那些教习姑姑怎么教的,这样放肆。罢了,本宫权当没看见。只是。”凤瑶咬唇轻蔑望着四人,话锋一转“不知你们对贺兰贵人冲撞本宫的事怎么看?”凤瑶故意掩了方才年静池冒犯一事,仿若未闻。
灼华闻之抬眸望了望远处的贺兰贵人,贺兰贵人垂眸望着青石地砖,贝齿紧咬着早已丧失了水分而惨白的唇。灼华跪下,才要应答。凤瑶鄙夷一笑,挥手道“吴秀女不必回答本宫这问题了,你是太皇太后的直系族人,日后安分守己便罢了。退下吧。”
一旁跪着的琉璃脸色肃穆,欢颜虽是害怕却大气不敢喘一下,二人皆面上凝重却映衬瑟瑟发抖的年静池愈发的心虚起来。年静池心下不好,颤颤巍巍叩首,回言道“回德妃..德妃娘娘,娘娘贵体,贺兰贵人犯错,娘娘教训就是。奴婢知晓,犯错就要惩罚。”
穆青瞧着那年秀女惶恐的眼神,心下想着她自乱阵脚正中郑凤瑶下怀。凤瑶冷然一笑,那笑意似积雪红梅,含了深深寒意。却一瞬间被暖阳映射的无迹可寻“既然如此,抛开贺兰贵人一事不说,怎么方才年秀女还口出狂言藐视本宫呢?”
年静池闻之色变,忙连连磕头叩首急切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卑贱之躯,口出狂言,望娘娘大人有大量,扰了奴婢。奴婢知错能改,日后定不再犯。”
凤瑶媚眼如丝,却含了一抹伪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本宫却认为改也要看事情发展。年秀女这般口无遮拦,不如让本宫送秀女去一个好去处吧。”
镇定自若的琉璃和吓得不敢言语的欢颜冷冷瞧着鸾轿之上的凤瑶,素闻德妃铁拳铁腕治理后宫,无人敢与她抗衡。如今见来,果真如此。可惜了年静池因着口无遮拦便被郑凤瑶开刀,敲山震虎。
凤瑶转首反而不看那磕头如捣蒜的年氏,眉心尽是讽刺鄙夷之色,眼眸一瞥至欢颜身上。欢颜早已吓得湿了后背,但怕太过心虚落得如年氏一般,故作镇定却依旧能让人听出恐惧之色“德妃娘娘治理后宫,娘娘惩治犯错之人,理所应当。”
凤瑶闻之冷笑,仿佛随时都可碾死贺兰氏这只蝼蚁。春风拂过,长街之上栽种的长岛碧桃的香气阵阵入鼻。凤瑶捏帕轻泯几许,怠慢抬首一览众山小般望着下首乌压压跪着的一片人。娇声道“红袖,春日宫中桃花绽放,这香气倒真是沁人心脾。”
凤瑶言谈漫不经心间又瞥向贺兰贵人与年静池身上“宫中有你这个宫女出身的妃妾已经是丢了脸面,就算你怀有皇嗣却终究是宫婢出身,本宫实在是怕贺兰贵人忘了本分呢。那么——”她拉长了语调,故作停顿。
穆青自知不好,缓缓吐出了卑微而渺茫的字眼“贺兰氏本就是下贱身子,怎敢忘本。今日冲撞娘娘是贺兰氏的罪责,娘娘要打要骂甚至为娘娘做牛做马,贺兰氏只好认命。”
琉璃瞧着这变数,默不作声,灼华只是低头跪着,再不搭话。她只是回想着方才郑凤瑶所言的一字一句,究竟在含沙射影说着什么,让人捉摸不透。
凤瑶倚靠在鸾轿之上,额前的玛瑙绿松石孑然一转,划过一丝晶莹的弧度“本宫便随了许氏之言,让你知道宫规不可随意藐视。”
她语调故作义正言辞,凤瑶抚了抚鬓边的鎏金芍药彩蝶珠花,妩媚笑言“贺兰贵人便将本宫这一身衣衫于承明宫甬道前洗涤吧。贺兰贵人虽然怀有皇嗣,却是妖胎克星,此举就当是行善积德吧。红袖儿,备下木桶,让人看着,不许人帮。”
凤瑶顿了顿,道“叫所有东六宫的宫女都来观看,叫她们知道,就算爬上龙庄又如何?照样是卑贱的奴婢。”她言罢又是浓重的一抹笑“至于年秀女,口无遮拦,顺嘴胡说顺心乱作。送去慎刑司,割了舌头剁了双手,看她日后还敢胡言乱语胡作非为么。然后叫人细心医治,送到贺兰贵人身旁做婢女吧。也叫宫人们知道,本宫仁厚,赏罚分明。哼,也能让人明白,伺候奴婢的奴婢,究竟是什么样子。”
春风拂面,柔婉舒心。但灼华一行人却觉着如那巴掌一般掌掴自己的脸颊。郑凤瑶谈笑间便羞辱了贺兰氏,毁了年氏这一辈子,实在是心狠手辣。
欢颜吓得昏了过去,灼华忙转身让欢颜倒在自己怀里,扶着欢颜急切道“欢颜你这是怎么了...”
空气中的湿润已然不适,凤瑶示意衍皙宫宫人起身,拉了脸子示意太监们如托破布袋子一般拖走了吓得半死的年静池,待年静池的哭嚎声渐渐不入耳了,才一瞥余下灼华三人,故作伪善道“吴秀女把许秀女拖回去吧,本宫会吩咐太医医治。”
凤瑶再不看众人,吩咐红袖回宫。凤瑶的鸾轿扬长而去,毫无遮掩避讳“贺兰贵人洗衣后再把长街上栽种的花草都浇洗一遍吧,免得你的茶水脏了后宫的脸。至于叶秀女,就在这里看着贺兰贵人,贺兰氏若怠慢,本宫便为你试问。”
琉璃见凤瑶一行人走得远了,才大喘一口气,早已沉不住气道“吓死我了,德妃娘娘这般狠辣。年妹妹还没封位便废了,实在是...”
灼华抱着瞎混过去的欢颜,吃力的起身,郑氏如此肆无忌惮,实在是仰仗母族,但如今别无他法。为了复兴吴氏一族,暂时还不可展露锋芒。
灼华关怀琉璃道“我先带着欢颜回去,琉璃你多保重,别怕。德妃只是让你看着贺兰贵人小主而已。”
琉璃面如土色,压抑不住内心的惊恐,连连摇头道“姐姐快去吧,万一一会德妃再追查下来,又要生出事端。妹妹虽是害怕,却还撑得住。”
灼华恩了一声便与德蕊搀扶着欢颜缓缓走去,琉璃扭头瞧着甬道内准备搓洗衣衫的贺兰氏,四周也聚集了不少东六宫的宫女,如此奇耻大辱,贺兰贵人默默能承受,若是在自己身上,琉璃未曾敢再想下去。
只要如今能抱住吴灼华这棵小树,就不怕没有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