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颜才别了衍皙宫于小阁内休息,婢子筠竹捧来刚沏好的铁观音,她接过茶盏揭盖浅呷细品。鸢帕拭唇边水渍,便将那茶盏放置于桌上。施颜眼波一转眸中灵光一闪,不经意道:“如今大家皆为秀女,距离册封不过还有三日而已,上官蔷竟这般按耐不住了。到底是备选秀女,登不得台面。”
筠竹打量着施颜,恭谨道:“小姐说的是呢,北部城邦教养出的女儿,怎能登得大雅之堂。亏得小姐机敏遇到告诉德妃娘娘,要不就真被这妮子寻了机会爬上天去了。”
施颜凝神望着阁中的铜镜,出了神,一瞥筠竹道:“索性我告诉了德妃,想必她也会好好管教上官蔷,这不是咱们该担待的。”
筠兰推门进来,筠竹和施颜一激灵转首见来着正是衍皙宫的掌事宫女红袖,脸色一紧,必然是出了什么岔子。施颜微笑道:“劳烦红袖姑姑大驾,不知姑姑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红袖脸色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凝神望着施颜缓缓道:“德妃娘娘听闻了小主所诉舒美人明渠跳舞的事,特叫小主至衍皙宫问话。”
“舒美人?”施颜惊愕的表情拧在脸上,与俏丽的容颜显得格格不入。
红袖哀声一叹,复道:“正是,皇上封了秀女上官氏为舒美人,赐了长乐宫西配殿。”
施颜愤然一瞥窗外,啐了口吐道:“凭她也配!”
施颜言罢便懊悔不已,她抬首望着红袖,颤巍之色似在为方才所言而失礼。忙接口道:“我这就陪姑姑至衍皙宫,还请姑姑带我去吧。”
红袖带着施颜一行人出了景祺宫一转过永巷便到了衍皙宫,才过衍皙宫的角门,擦肩而过的虞九央疑惑道:“素日咱们和庄嫔姐姐那儿走的亲近连带着德妃这儿也关系甚好,怎的她屈施颜也上赶着了?”
景珠一旁小心跟着,见着屈施颜匆匆而去的身影,小声道:“瞧着红袖姑姑带着去的不像是寻常闲话,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虞九央鄙夷的望着屈施颜远去的身影,不屑一顾笑道:“管他呢,不论是谁,都别想踩到我头上就行了,至于别的,我可没那么多心思跟他们玩。反正咱们有德妃庄嫔做后盾,怕什么。”
虞九央冷哼一声,便携了景珠扬花扶柳的去了。
施颜跟着红袖进了衍皙宫宫门,便见赫赫五间正殿的衍皙宫正殿坐落在汉白玉石阶上,正殿外修有金丝楠木立柱九根,抱厦外雕梁画栋,皆绘制的是青鸾、九霍、孔雀等神鸟,那独具匠心的绘制让这些神鸟并不在凤凰之下。正殿之上的重檐琉璃瓦四角皆巧夺天工镶嵌了渤海国进贡的夜明珠。而廊下伫立着金龙金凤金麒麟各一对,并栽种了远洋各国进贡的各式奇花异草,远远瞧去绚烂一片。正殿前还用水晶雕了一尊三尺高的女娲神像,神像四周为水渠,内引明渠流水,并栽了些睡莲、百合等依水之花。正殿两旁各有东西配殿三间,却修的并不亚于别宫正殿,另有宫殿数间。整座宫殿皆用金粉装饰,穷尽奢华,让人过目不忘不忍忘却。
因着方才正殿内的变故,施颜被红袖引着进了东配殿,进殿后往左一转便是暖阁,她打量着暖阁内的陈设,皆是玛瑙红宝一类的镶金珠宝,座椅皆是上好的雕花桐木,木炕亦是西洋进贡的羽绒海绵垫,自鸣钟滴答滴答的响着,正中藻井垂下一盏外国进贡的电灯。一旁的高脚桌之上,摆满了各国的香水,一个小小暖阁的装饰陈设,便足矣抵数座宫殿。
施颜在暖阁内不敢落座,独自一人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便闻一阵珠翠叮咚碰撞之声,觉着香风袭袭,纷沓步履之声渐至;却见凤瑶着了一袭玫瑰色的孔雀九展掐金线团紫宫装,外罩苔丝鳞波披肩,配了绯色的抹胸缓缓而至。施颜匍匐行礼,道:“奴婢秀女屈氏个德妃娘娘请安。”
凤瑶径直上千落座于海棠雕花椅。葱葱十指,纤长细白,宝石蓝金蝶手镯与右手腕上。余下玉指,尽然樱红豆蔻,熠熠生辉,好不耀眼。她侧首敛目,只是蔻丹扣瓷杯,莞尔一笑瞧着施颜缓缓道:“免礼。”
施颜听了凤瑶所言才敢起身,她不由暗叹这德妃好大的阵仗,单单在自己殿里都这样,难怪那日年静池一事德妃如此动怒了。
红袖似是极娴熟的奉了一杯八宝香片,凤瑶轻茗稍许,遂执帕轻拭茶渍。柳条冉冉,嗤鼻轻笑道:“方才便是屈秀女来告知本宫上官氏僭越狐媚一事?”
施颜内心本是倨傲之人,如今在凤瑶面前竟无一丝底气,她接口应答,不带任何情感:“正是,奴婢正在明渠散步,便见上官蔷在那里迎风而舞,有伤风化。”
凤瑶静静听着施颜所道,熹微入目照鸦青,微微笑靥竟顿觉静谧,她薄唇开阖,道:“你不必这么拘束,本宫最讨厌拘束之人,越是拘束,越是虚伪。”
施颜略微尴尬,忙落座于那西洋软垫之上的雕花木椅,却觉得异常的舒适惬意。宫中最节俭不过的是皇后王氏,而王氏一族是钦宗在世时股肱重臣,钦宗后期朝政糜烂,王大司马便假传圣旨将长女次女一齐许配给还是王爷的魏煜。而自舜天之变庄淑长公主复辟,王氏权力遭到毁灭性打击,王氏姊妹因着家门之变接连失宠。为贵人的王若妘暴毙,为皇后的王若瑄禁足夺权,六宫的权力钱财皆以衍皙宫德妃处为首,可传言终归是传言,今日屈施颜一见真容真当是震惊万分。
凤瑶瞧施颜微微适应,颔首笑道:“这茶太过苦涩,去换了红茶兑了牛乳来。”转而又含了一丝讥讽的笑意望着施颜道:“其实伤不伤风化本宫并不关心,毕竟当今皇上不是尊规守矩的先帝,所以这些都不是所要紧的。但要紧的想必你也知道,就是皇上一时兴起被那狐媚子够了魂去。本宫是德妃,一个小小的舒美人自然威胁不到本宫什么。但你和那些个秀女,尚未册封便晚人一步,加之这一次又有多少厉害人物。想要出人头地,只怕更难了。”
一缕暖阳透过湘妃竹帘斑驳照射进殿内,映衬着凤瑶的身影朦胧飘渺,施颜静静听着凤瑶所言,却不知她所言终究为何意。若说自己,不过是个南部城邦的中家世女子而已。郑氏一族素来控制北部城邦,她所言莫不是想笼络自己,达到控制南部城邦的目的。
施颜思量到这一层关卡,不免冒了一身冷汗。施颜微微思索了一会儿,挑眉道:“奴婢多谢娘娘挂怀,只是奴婢学不来舒美人那样的下作手段。却不知娘娘有何见解,求德妃娘娘赐教奴婢一二,奴婢不胜感激。”
凤瑶面不改色,挑眉知会了红袖一个眼色,红袖叫东珠捧了一个二尺长的雕花木盘上来,木盘之上规规矩矩地放着一套叠好的华丽衣衫,施颜凝神瞧着,便皆为金线缝制,夹缝亦为银线,又缀着玛瑙琥珀碧玺等各色宝石。凤瑶挥手示意红袖与东珠将这外衫敞开,便见鹅黄色的衣裙上绣制了各色时令花朵,而最嫣红夺目出众的是各色花草之上的十几朵形如牡丹,色如月季的艳丽花朵。皆用掐金线手法穿了珍珠绣制,而那珍珠内有镶嵌了琥珀碎,阵阵沉香沁人心脾。这一件外衫让人瞧着便价格不菲,施颜目不转睛地望着,纵使她儿时长在两广沿海之地,司空见惯那些珍珠宝石,却也未曾见过这一件衣衫之上这样多的极品珍珠。
施颜愣愣的瞧着这衣衫,一时语塞答不上话。凤瑶似是发角色施颜所想,微微颦眉道:“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这件衣衫是本宫命娘家人在北部城邦缝制而成的,而这衣衫之上的镶金宝石等亦价格不菲,而这衣衫之上的陌生花朵则是北部城邦的代表花,娇容花。娇容花形似牡丹色似月季,又不似二者古板,颜色多鲜艳,才成了北部城邦的代表花。”
施颜蹙眉思索着,这娇容花虽形态颜色皆不似牡丹月季,可总是让自己想到另一种花朵。她抬首疑惑道:“那娘娘给奴婢看这衣衫的意思是?”
凤瑶耳边红玛瑙镶金流苏串随着她猛然的回头兀的一摆,打在上妆细腻的脸上:“舒美人是皇上新宠,必然要铺张招摇一阵,她出身北部关陇氏族,便将这绣着地域代表之花的衣衫送过去,也好叫她睹物思人,更觉着你与她亲厚。”
施颜微微踌躇,压低声音道:“那娘娘您的意思是叫奴婢将这衣衫送到未央宫?只是现在奴婢不过是一届小小的秀女而已,无名无宠,若是送去太过唐突。”
凤瑶盘腿于软榻上细细的剥了橘子,瞧着香炉内的轻烟袅袅而起:“你啊,还是太年轻了,做事沉不住气。本宫并没有叫你现在去,只是知会你一声罢了。有的事,不必急于一时,却需要未雨绸缪,好了,今日与你说了这一会子话实在是乏了。你且回去吧,本宫会在两日后的册封大典前举荐你的,但你能否得宠,便是你的造化了。”
上官蔷迎风一舞风光无限的事便如一瓢清水浇入滚滚油锅间那样沸腾,空落许久的后廷终因上官蔷一事再度沸腾起来。随着新封的舒美人入住未央宫,皇帝大破性不过三的例子,大肆封赏未央宫上下等接连发生的事情皆从匪夷所思到见怪不怪。而舒美人很快从美人晋为贵人又再度晋为舒嫔,一时间风光无限力压旧日诸妃。一个舒美人的崛起,便预示着此次秀女日后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崛起,更标注着旧日嫔妃们的惨淡失宠。
当人们茶余饭后议论着风光无限的这位未央宫新宠的上位手段时,一向喜爱新鲜事的灼华也终是入耳。灼华侧卧在榻上,听着德蕊将上官蔷一事有声有色的转述出来,眼眸一转,正声道:“我本以为那日桃花源的遗落丝绢会被皇上注意,结果倒被上官蔷寻了机会爬了上去,真是让人心惊胆战。却也让人羡慕不已。”
琳蕊捧了牛乳茶进来,望着灼华与德蕊笑道:“如今不是小姐感叹惋惜之时,后日便是册封之日,小姐还是仔细准备着。听闻皇上会在紫宸殿举办册封大典,届时各宫嫔御和新晋秀女皆会前往,小姐还是留意着。”
德蕊一时口渴,素手抢了琳蕊所捧的托盘之上灼华要喝的牛乳茶,一饮而尽。因着仓促,那牛乳竟从德蕊嘴中流落底下,让灼华看了又好气又好笑:“你这蹄子,便是如此的没有规矩。要是在府里,爹爹又要责骂你了。”
琳蕊连连摇头,笑道:“德蕊这样放肆,都是小姐给纵出来的。要是奴婢是小姐,便罚她一车牛乳,全都喝干喝净才算完事。”
德蕊冷哼并不看琳蕊,她至灼华身旁,侧耳小声道:“说起来,小姐,这几日从外边传来口风。老爷在朝堂上不大安稳。”
灼华凝视着德蕊,久久不离眼眸,一时间小阁内静谧的出奇,仿佛阁外落花之声皆能入耳。灼华疑道:“宫内虽不避讳宫妃与母族间书信来往,但现在尚是秀女人多眼杂。德蕊你现在从哪得来的消息,这消息却是可靠?”
德蕊哑声道:“的确可靠,相爷知晓小姐入选后便有意安插了府里的第一武功高手入宫辅助小姐,也叫他联络者府里和咱们的消息。”
灼华一怔,思索了半晌,吞吞吐吐道:“你说的是,李宸熙?”
德蕊接口道:“正是。”
灼华的双眼藏着幽幽沉沉的心事起伏,茫然不知望向何处。她喃喃道:“你赶紧说不好的地方便是。”
德蕊眼眸一转,语调如万丈寒冰:“听宸熙得来的消息,太后凤体不宁,皆因宫外有人下蛊。而皇上请来大祭司来占卜,得出的结论为世族家族下蛊,并在前朝为高官。一时间人人皆揣测是咱们吴府。”
灼华的心头如被透明的蚕丝一缕一缕细细牢牢地缠紧,一圈又一圈,几乎透不过气来。她打断道:“真是可笑,如今府里家道中落,早不复昔日的光景,空有一个丞相的帽子罢了。这些人还这样变着法来污蔑爹爹,真是可怕。”
德蕊用帕子擦拭着唇角那一抹残留的乳白,惆怅一笑道:“放心吧小姐,李宸熙说消息虽可靠可皇上听了后却并无责怪之意,只是叫人继续排查,并无定论。”
琳蕊于一旁静静听着,见灼华面色恍惚,上前樱唇轻启:“说起来,小姐还是要先想想日后。听闻虞九央她们都找好了后路,小姐是太皇太后的直系族人不假,但还是应该寻找新的靠山才是。如今舒美人新宠,保不齐多少人背后眼红算计着呢,小姐且看她能蹦跶多少时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