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皙宫宫门外,屈施颜携了婢子冬梅对着守门的侍卫笑道:“劳烦侍卫大哥通融,奴婢有要事求见德妃娘娘。”
那侍卫如谭泥木偶般死板,双眼如空洞一般失神无色,并不理会施颜所言。屈施颜不免心中急切,怎能让上官蔷一朝登天,心中一狠,硬是不顾身后的冬梅阻拦欲闯进去。
守门侍卫一把拦住施颜,怒目圆睁训斥道:“你这样的秀女怎么如此不懂规矩?德妃娘娘正在午睡,若是吵醒了德妃娘娘,是你担待的起的么?你真是太过放肆,等下德妃娘娘被你吵醒便有你的好了。”
施颜冷眼瞧着侍卫所言,如此愚笨的脑袋,自己的想法何苦与他所说。二人正争执着,却见衍皙宫宫门霍然敞开,施颜一惊,却见红袖出来,疑惑的望着在场几人道:“出了什么事这样吵闹?”
侍卫才要发话,施颜一个箭步冲上前至红袖身旁,吓了红袖一个抖擞。施颜压低嗓音道:“明渠那边我瞧见有秀女起舞勾引皇上,皇上正在那里观摩。我瞧着不好,便来知会德妃娘娘。”
红袖闻之一震,含了一抹微笑道:“多谢秀女能告诉我们德妃娘娘,奴婢自会转述,还请小主回去吧。”
红袖言罢转首知会侍卫关上宫门,并送屈施颜回去,施颜缓缓离去,望着衍皙宫宫墙上的紫金雕凤纹案,心中出神,却不知此番德妃是否会惩治上官蔷呢。所幸,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施颜姣好的嘴唇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衍皙宫正殿内,凤瑶午睡起身,至妆台前对镜抚鬓,水葱似的指甲划过那些珠光宝气,怠慢的打着哈欠。隐隐觉着殿外一阵躁动,挑眉知会红袖,见红袖神色匆匆,如此惶恐不由疑惑。
凤瑶慢条斯理的比对着腕上赤金玛瑙红宝佛手花镯与楠木金镶玉景泰蓝手镯,只是神色清冷问道:“怎么了如此惶恐?可是天塌了?”
红袖脸色微微一沉,她打量着铜镜中凤瑶不怒自威的面色,咬了咬牙低声将方才屈施颜所言的一字一句如出一辙转述说出来。她言罢窥探着凤瑶的眼色,心中暗暗觉着不好。
凤瑶抬首从窗户外望着上林苑明渠的方向,神色清冷透出一丝杀意:“这宫中,向来就是百花争艳的地方,向来不缺那急于飞上枝头的东西。”她顿了顿,对下首的红袖使了眼色道:“明渠。”
凤瑶的仪仗去的又快又稳,鸾轿至明渠门口时便见远方代表皇帝至高无上的一抹明黄色仪仗在那伫立。凤瑶凤眼微昵,定神瞧见桃林里有一着鹅黄色舞衣的女子,那女子打扮的花枝招展,仿若蝴蝶翻飞与衣裙之上。她拧眉冷笑:“狐媚!”
身后的李福喜常喝道:“德妃娘娘驾到!”
上官蔷正和皇帝寒暄着,便见德妃的仪仗前来,无风不起浪,她的耳朵倒比那鼠猫还灵动。她行礼如仪道:“奴婢秀女上官氏给德妃娘娘请安,德妃娘娘万福金安。”
凤瑶无视了上官蔷的行礼,跨栏下轿婉媚行礼轻笑道:“皇上万福。”
魏煜恍然觉着有请安之音,却一心在上官蔷身上,并不回头只是敷衍起来,依旧望着上官蔷道:“歌舞甚好,为何只念诗词呢?”
凤瑶见魏煜一心痴情于跪在地上的上官蔷,无视自己所言,心中顿生不悦,凤瑶巧笑倩兮,:“皇上何时唤南府戏子入了明渠,怎的臣妾都不知道呢。”凤瑶转而蹙眉带着疑惑之色,以略带询问的眼神对视魏煜。
魏煜侧首见凤瑶所言,一瞬间的尴尬不知如何应答,他眉眼间都是温润的笑意看着凤瑶道:“朕命刘太医替你调理身体,如今觉得好些了么?”
凤瑶听着魏煜驴唇不对马嘴的关切,心中冷笑,面上看不出一丝不悦的瑕疵:“臣妾身子虽然羸弱,但有皇上关怀,一直都很好。”
上官蔷瞧着凤瑶并未让自己起身,心中更加不服这位德妃娘娘。她猛地起身,并不顾凤瑶脸上的狰狞之色,只望着魏煜温厚雪白的脸颊道:“回皇上,臣女觉着诗词韵味古色古香比那些唱词好些。所谓返璞归真,便是如此。”
魏煜被上官蔷所言深深吸引,他觉着上官蔷盈盈微笑似新月一般,却没有丝毫温度。但若说她冷淡,却又眼波流转,眉目煊然,便让人觉着含羞顾盼。魏煜挥手示意宫人们退却,微微一笑道:“关陇世族辅佐我大明百年,上官氏族的姑娘亦如你这般毫不逊色。你念的李清照的《醉花阴》果然很合时宜。”
上官蔷轻巧一笑,鬓边的簪花微微一震:“多谢皇上夸赞,臣女父亲在家时时常教导臣妾,万事不可舍本逐末,再好的事物,也不可忘掉根本之源。”
凤瑶冷冷瞧着上官蔷所言,桃花沾水,点点而妖。她面色露出鄙夷之色,含了一抹杀人于无形的笑意,颦眉似是赞叹似是厌恶冷然道:“眉玉白,好目曼泽,时睩睩然视,精光腾驰,惊惑人心也。”
魏煜听出凤瑶言下之意,眼底一转,朗声笑道:“人可惊惑,必然不俗。”
凤瑶眉头紧锁,盈然一笑,荣光潋滟,一室生春。她扬了扬纤纤玉手,颇为遗憾道:“只可惜上官家的女儿断断不会穿着不登大雅之堂的鹅黄色于众目睽睽之下迎风而舞,终究是心思差些。皇上,您说臣妾说的对么?”
上官蔷见凤瑶如此一说,竟把自己刻意营造的氛围全部打破,她转身瞧着魏煜,如何评断,全在魏煜一念之间。
魏煜闻凤瑶所言微微一怔,旋即面上露出的是依旧如方才一般的畅快笑意:“朕只是觉得上官氏一言一语说的让朕舒心惬意,没有那样多的拘束感觉。要如凤瑶你所言,太过遵守规矩怕是要失了乐趣。”
凤瑶眼眸一瞬间的失神,她从前见过魏煜为赫焕荣痴情、为沮渠泰尔娜钟情,而如今,魏煜又将自己的心分给新人,凤瑶暗暗觉得胸口异常疼痛,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源自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
曾经,她嫁入王府时,魏煜身边便有一个沮渠侍妾而已。那时魏煜专宠沮渠氏,她这个侧妃过得日日艰辛。后来,她怀上了身孕,身边却多了个赫焕荣。再后来有了白灼鸢平端月等人,王府内的明争暗斗,终因她的第一个孩子小产而止。
那时沮渠泰尔娜专宠,赫焕荣盛宠,白灼鸢和王若妘争宠,自己这个侧妃做的多么的艰辛。好在后来,王若瑄禁足王若妘暴毙,王氏姐妹失宠,自己的荣光便登顶。而她稳步除却旧日王府里的宿敌,如今大选的新秀便一窝蜂的涌进来,她想过魏煜身边会有更多的新宠,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恩宠在一身是不可能的。但她不知道这件事来的这样快,她眼眸中的血色渐浓,正如寝殿中娇艳如血的牡丹一般。
凤瑶强撑着身子,并未让任何人察觉出她心底的那失望之色,她硬着头皮笑道:“皇上说的是,皇上您是天子,这宫里的规矩是承接从前祖宗们的,而祖宗们又是上承大夏朝的,皇上您若是觉着乏味便可更改。”
凤瑶不知道她是如何说出这一番话的,若放到从前,这是断然不可能的,终究,她妥协了。好在,她还有名位,好在,她还有权力,这些都是她自己屹立不倒的王牌。
魏煜打量着凤瑶见她如此,会心一笑望着她转瞬便拉起上官蔷,笑意如天际上的暖阳:“朕身边一直缺一个能说会道之人,你生的这样美,说话又让朕格外舒心惬意,就封为舒美人吧。赐居长乐宫西配殿吧。”
上官蔷闻之心中极尽喜悦,面上却难得露出一丝笑意,那笑意是她压抑许久的心声,更是日后可以与白灼鸢平起平坐的筹码。
魏煜拉住上官蔷的手,关切道:“跪了这么久,可有不舒服?”
上官蔷眉目如画,顾盼生情,她娇声道:“回皇上,臣妾自幼有童子功的底子,跪着一会子不打紧的。皇上封了臣妾为舒美人,觉着臣妾言谈舒心,那日后臣妾便日日陪着皇上,让皇上日日舒心惬意。”
魏煜龙颜大悦,开口笑道:“你这小妮子,真是让朕...”
魏煜和上官蔷并肩缓缓离去,身后一众奴才皆稳步跟着,生怕出了半点差池。独留郑凤瑶一人和她的侍从们立在原地,凤瑶怒目瞪着上官蔷远去的背影,眸中沁血似要剜除眼中之人。她冷然哼道:“回宫!”
凤瑶等一众宫人前脚回了衍皙宫,后脚端月和庄嫔便风风火火赶来。才进衍皙宫宫门便闻正殿内的打杂之声,端月与庄嫔心中暗道不好,只怕又是出了大事。
端月和庄嫔进殿门便见正殿内的桌椅移了位置,花瓶古董等陈设歪七扭八散落在地砖上,正如凤瑶此时的内心支离破碎。
“啪”的一声从东暖阁传来,端月和庄嫔闻声而至,却见凤瑶蓬乱着头发,正举起一尊金镶玉地藏菩萨的铜像要摔,红袖和东珠死死拽住凤瑶,一旁跪着衍皙宫内的所有用婢子太监。凤瑶转首见端月和庄嫔来了,仿若未见,依旧执拗的要摔下这一尊铜像。
端月瞧着此情此景为之动容,庄嫔赶忙上前踱步一把抢过凤瑶手中铜像放在桌案上,并吼道:“娘娘糊涂了!”
凤瑶见庄嫔夺过自己手中之物,厉声道:“连你也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庄嫔瞧着殿中境况,扑通跪下,死死拉住凤瑶的裙角道:“娘娘要杀要剐嫔妾悉听尊便,但娘娘糊涂了!娘娘怎能因一个小小的美人失了体面分寸!若是传出衍皙宫,宫中上下都要耻笑娘娘您啊!您在宫中树立的威信便全没有了啊”
端月亦跪下,沉着道:“是呀娘娘,您不能因小失大自乱阵脚。如今皇上只是新封了个美人,若是来日皇上直接封个贵嫔昭仪,那娘娘难不成要去自戕么?嫔妾冒犯您自知该死,但嫔妾和庄嫔所言皆是实话,娘娘不能因一个小小的新宠而如此这般。”
凤瑶恍然退却几步,她哄得坐在地上,一旁的红袖和东珠竟一时不敢接应。她颓然的样子,就像一座大山分崩离析。凤瑶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那是她压抑多年的泪,更是长久习惯自己深爱的男人身边就这几个人的格局无法接受再有他人的酸涩。
她哽咽着,再无昔日那个高高在上德妃的枷锁,此刻,她不是德妃,不是凤瑶,她是一个女人。
凤瑶如秋日午后的落黄枯叶,颓败糜烂,她心中的一丝不甘与疼痛,都是这个心爱的男人给他带来的。她低迷失落,任由泪水打落在地砖上:“皇上他今日封一个美人,明日就能封一个贵妃。本宫空有一个治理六宫的名头,皇上还不是想封就封想弃就弃。”
端月打量着大失所望的凤瑶,她小心翼翼的站起至凤瑶身边,她望着这个如浮萍一般失落颓败的女子,心中有的,多半是一丝挂怀怜悯。一个铁拳铁腕治理后宫的人,再铁石心肠,她终究是个女人。
端月理了理凤瑶不带任何头饰蓬乱的头发,和缓了语气道:“娘娘您要知道,您嫁的是皇帝。是万人之上一国之君,他可以坐拥三宫六院,但娘娘您是女人,您只能依靠男人,古来帝王皆如此。您若无法接受与皇上翻了脸,只怕受伤害的还是您啊。咱们是费尽心思除去了王氏姊妹、敬容华、贺兰贵人,可您要明白皇帝的后宫是源源不断新人,您只能以不变顺万变。”
庄嫔连连叩首,言辞恳切道:“是啊娘娘,您不必烦心皇上宠爱这个美人那个贵嫔,不论如何,您都是宫中独一无二的治理者,更是唯一的众妃之首。说句不好听的,如今皇后娘娘苟延残喘被母族拖了后腿,待时机成熟皇上废后,您便是新后,到时候整个后宫都是您的。您说一,别人不敢说二。”
凤瑶缓了缓神色,微微一怔,正如庄嫔和端月所说,自己终究是后宫的实际掌权者,就算恩宠散去,自己仍是手握大权的德妃。她抚了抚鬓边的碎发,抬首凝望着窗外滚边落日缓缓下沉,欲在天边散去掩藏,她的泪水方止住在她那姣好的容颜上。
凤瑶在端月和庄嫔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至木抗上,望着满殿凌乱之景,无奈连连摇头,她将庄嫔和端月所言听了进去,让她殚精竭虑的心稍稍平缓。她暗自筹谋的,不应该是皇帝而恩宠,而是自己的后位,更是郑氏家族满门荣耀。
她望着身后的家世,后廷的权位,自己,还不是一无所有,丹丹君王的宠爱在一点一点减少而已。只是君王的宠爱,向来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从来没有停留在一个人身上再无变却过。
她会心一笑,让端月和庄嫔才喘了口气,凤瑶思索了一会子,吩咐红袖道:“刚刚是哪个秀女来知会本宫的?”
红袖见凤瑶缓了神色忙道:“是正三品两广总督之女屈氏。”
凤瑶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恢复了素日的淡定高远,眼波一转道:“去请屈秀女来衍皙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