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一他们刚到惠州,装好武器准备向冈州进发,便得到了漳州失守的消息,此次宋瑞却未能逃脱,终是为北胡所俘。漳州一失守,那北胡军便如排山倒海,从陆路向冈州涌去。墨一他们无路可退,几经商量,如若留在惠州一带抵抗,不仅救不了人,且这些武器也终会落入北胡军之手,为今之计,只有孤注一掷,在北胡陆军追上之前,先赶去冈州救人,万不得已,冈州仍有守军民兵,宁以这些武器作杀敌之用,也不能落入敌人囊中。
可墨一他们终于到了冈州之时,北胡船舰已将朝廷战船逼入了冈州南侧的崖口港内,而陆军亦将冈州守军民兵逼至海边。众人虽背腹受敌,但冈州军凭借墨一他们运来的武器火药,仍在死死相抗。而崖口港内的朝廷舰队也将战舰用铁链连成一片,使那北胡战舰一时无法攻入,又在船身上糊上厚泥,对方火攻亦无效,同时,间隔发炮支援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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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在海边,一边对阵北胡海军,一边抵抗他们的陆军,正对持不下之时,忽然,北胡一艘副舰之上,那个张大人推着一个女子走上船头甲板,那个女子手中,还怀抱一个婴孩。
“冰儿!”“箐箐!”虽战舰离岸颇远,看不清脸孔,但洛老爷和墨一皆能肯定那便是洛冰和她才一岁多的小女儿。
对方派人传话,若守军再不投降,就要将洛冰和箐箐赶入海中。
洛老爷心中大急,便想停手,可那守军将军却不愿,同洛老爷争辨道:“那北胡军虽善战,但他们统共只有十余万人,他们船舰迟迟不发炮,必是弹药不足,我军民二十余万,人人皆有武器,焉知我等不能胜!”
洛老爷和墨一当然知道守军不可能为一介平民生死而降,更何况多年征战之中,无辜生死的百姓又何止千万。可他二人如何能割舍得下,便不顾一切带着些随从向海边冲去,但见那北胡军不断赶着抱着孩子的洛冰,已走到了船头之上。
墨一几近崩溃,心中不住祈祷:“一棋,潇潇,你们一定要赶上!一定要赶上啊!”
就在洛冰已然半只脚伸向船舷之外时,突然,“嘎啦啦”一声巨响,两个身着白衣之人击穿甲板地面飞了上来,不多时便将甲板上一两百人打得七零八落。原来,一棋和潇潇早已暗暗潜入北胡军中寻找洛冰和孩子,只是找了多艘船都未找到,这时正好她们被押出,一棋和潇潇正在附近一艘战船之中,终于是及时赶到。二人以一当百,打散甲板兵丁,将洛冰和孩子拉了回来,围在中间。无奈那副舰上有近千人,胡兵不断赶来增援,要一边杀敌一边救人,还要挡去羽箭,二人便是武功高强,也实属不易。
“一棋,我们跳海逃吧。”潇潇见僵持不下,回身说道。
“不行!”洛冰急道,“我们大人固然可以,可箐箐……这跳下去……”
“我们原路返回,再游入海中!”一棋当机立断,二人将洛冰和孩子护在中间,一路向甲板下撤去。到了舱内,船身狭窄,一棋前攻潇潇后守,倒反而不似甲板上四周受敌了。二人很快便杀出了一条血路,一时躲到了一侧船舱之内,追兵暂时远离,二人静下心来,悄声探寻出路,此时,却忽然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轻声喊道:“一棋姑娘,风公子?可是你们?”
二人寻声而去:“宋大人?”正是宋瑞!
“宋大人,你竟在此!”二人赶快隔断绳索,救了他出来。
“漳州失守,我被北胡抓了,一路押来了这里。哦,对了,你们快跟我来,船侧有逃生小船,我被押来时瞧见留了心,我带你们去。”宋瑞一路带着他们到了船侧,但那小船要人拉绳放入海中,潇潇和宋瑞将船送出,宋瑞刚刚上船,便被北胡兵发现,潇潇一手拉着绳索,边要放下,边一手抵挡飞箭和近身敌人,瞬间胳膊就被几只箭擦过。此时,忽然后边有人拉住绳索。
“宋大人?”潇潇回头一看,竟是宋瑞又爬了回来。
“风公子,你御敌我放绳,待小船到得海面,我二人再跳海。”
潇潇点头将绳索交给他,身形挡住他,腾出了两只手,集中精力,威力大增,北胡兵一时也不得上前。
一棋见宋瑞爬回大船内,又不清楚上面的局势,心内着急,可此时小船正吊在半空,左右摇晃,洛冰抱着孩子,她则努力控制着船只,如若她离开,她们定然会堕入海中。洛冰见状,腾出一只手解下腰带,将箐箐绑在了身上,双手扶住船只道:“我来控制,你去帮忙!”可海面风大,孩子哭喊,洛冰仍旧是站立不稳。
“你稳住自己,我来控制小船。潇潇能应付的了。”一棋对洛冰说道,心中却不住默念:潇潇,你别有事,千万别有事!
越来越多的北胡兵往侧舷赶,隔壁一只船舰见这只副舰上出了状况,调转头来也往他们放起箭来。宋瑞心中着急,眼见着小船已离海面还有几丈来远,捡起地上的刀隔断了绳索,对潇潇叫道:“风公子,快走!”
潇潇赶到宋瑞身边,见小船掉在了海面,晃了几晃,稳住了。一棋一边划桨往调头,一边伸手示意他们快下去,潇潇便拉着宋瑞就要往下跳,却未想到宋瑞松脱他的手道:“风公子,救人要紧,你先护送她们离开!北胡要的是我,不是你们!”“可是,宋大人!”
“你放心,那北胡王千方百计将我俘来,一度要向我招降,没有他的命令,其他人不敢动我,我并无性命之忧。可我如若跟你们上船,他们必定追杀,到时候反而会连累你们!不要多说!快走!”
潇潇心知他说的不错,十分不忍,只得把心一横,回身跳入海中。
一棋挡着羽箭,洛冰将潇潇从海中拉了上来。小船向远离船舰的另一侧外海划去,不一会儿,北胡船舰上停止了放箭,他们心知,定是宋瑞以性命相要挟才换得他们平安。
洛老爷和墨一在海边只见潇潇和一棋带走了洛冰和孩子,一时间情形不明,正在干着急中,见另一侧近海处,有一只小船划了过来,远远看见船上人数,松了口气,赶忙过去将他们接应上岸。
北胡那艘副舰之上,宋瑞被押回了船舱,一棋他们一闹,死伤了不少北胡兵士,甲板损毁,船舱内好几处也损毁严重。宋瑞正在舱中默默看着那些北胡兵来往收拾残局,只见几个副将围着一个虎背熊腰的人走了过来,正是那北胡王。
北胡王遣走随从,在宋瑞对面坐了下来,看了看周围的乱象,皱了皱眉,见宋瑞不卑不亢地看着他,转而一脸故作傲慢道:“宋大人舍己救人,本王佩服。”
宋瑞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北胡王继续道:“你们中原能人异士果然很多,今日只不过两个武林高手,便将我副舰损毁成这个样子,几乎耗去舰上一半兵力,这些人如若为你们朝廷所用,我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占了中原。”
宋瑞知他话中之意,虽不愿接茬,但却痛心疾首,忍不住微微抬头,轻声叹息。
“宋瑞,一如本王之前同你所说,本王敬重你之心未变,若你愿归降于我,我仍愿拜你为相,到时候,你一样可以发挥你的将相之才,治理中原。这些江湖人士又都愿以你马首是瞻,你们大苏洲重文轻武,本王却偏偏文武都要,他们将来,也能有机会发挥所长。”
宋瑞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多年不见,大王的中原话颇有长进。”
那北胡王眉头一皱,面露愤怒之色,却呼了口气,强忍不发。
宋瑞微微一笑,道:“承蒙大王看得起我,只是我却未必看得起你那朝廷。至于那些江湖人士,原本皆是闲云野鹤,倒也未必稀罕替你北胡做事。”
“岂有此理!”那北胡王脸色紫涨,横眉怒目大吼一声,抽出身边佩刀就架在了宋瑞脖子上,但见宋瑞把头一抬,脖子一伸,冷冷地瞧着他,心知他是故意激自己出手,思量片刻,收起佩刀,压下火气道:“若你仍是不愿降我,我也一如之前所说,决不能留着你这样的人才来和我对抗,但我便要留着你到我朝踏上那武林府之时,将你斩首示众,让那些中原百姓看看,他们的所谓忠义之士,对抗我北胡究竟是个什么下场!”
“悉听尊便。”宋瑞轻哼一声,不再理会他。
“来人!将他押回主舰!”北胡王狠狠一甩手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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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棋他们上岸,洛老爷带着人马欲同他们撤回主军之中,可这时战事已骤然变化,主军弹药已消耗殆尽,众人只得边打边试图往内陆山林中退去。便在此时,那北胡战舰,却开始发炮了!
混战之中,他们遇到了守军主将,慌乱下,主将拉过洛老爷急道:“洛老爷,当日你督造战船,运送火炮之时,究竟运送了多少弹药?为何我传信给舰船,他们却迟迟不再发炮了!”
“发炮?”洛老爷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们多久没有发炮了?”
“已有一时三刻了,照之前的战力布置,船上该仍有充足火炮啊!”
“跑……炮!是炮!”洛老爷双手颤抖起来,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头,双膝跪地,不住大吼,“炮!是炮啊!”说着,痛哭起来。
“爹!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啊!”
众人一边拽起他躲避着炮火一边向内陆山林逃去,一边不解。
一棋突然明白了过来,上前拉住他急切道:“邱爹爹临终之时,不是叫你跑,他说的是‘炮’!是不是?”
洛老爷使劲摇头:“我同船舫一同督造战船,可唯独那炮弹,却并未经我手运送……”他紧紧闭上双眼,“我竟如此愚蠢!那北胡便是在等我船舰炮无可发之时……”
此时,天色渐暗,岸上的北胡陆军忽然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北胡战舰炮箭齐发,一时之间,冈州陆军损失惨重。众人纷纷躲避炮火往山林中逃去。崖口港中,有几条大船被炮火打沉,连着船只的一些铁链断了,隐隐有几艘船脱离开了船队往东边窄峡中移动而去。
崖口港内,主舰之上,一个身穿丞相官服的人,望着前方战舰支离破碎,默默流下泪来。
“陆兄,有几只船铁索被炮轰开,我看,便是乘此机会,向东突围吧!”另一个浑身是血的将领在一旁拉着他。
“是啊!左相!我们带皇上试着突围出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个被称作左相之人,正是大苏洲的左丞相陆君实,面对那个浑身是血的将领,他悲叹道:“太傅啊,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这东南西北,均是北胡军队,便是我等确能成功突围,也逃不过了,逃不过了啊!太傅,你走吧。我大苏洲便是灭了,也不能再让皇上受辱了!”
“太傅!太傅!我们快走吧,时机过了,便再也出不去了!”一旁众将士见劝不动陆君实,便对着那将领纷纷着急。
太傅把心一横,对着陆君实说道:“陆兄,既然如此,我便去找太后,另立新主,再图共举!”说罢,转身带人匆匆离去。
“天意啊,天意……”陆君实喃喃道,转身入了船舱。船舱正堂一张龙椅之上,坐着一个八、九岁穿着龙袍的孩子,连同周围的几个大臣和宦官,都吓得簌簌发抖。
陆君实走到内堂当中,对着那孩子跪了下来,行了大礼,一旁众人不明所以,也都跟着跪下磕头。磕完头,他起身上前,抱起了龙椅上的小皇帝。小皇帝搂着他的脖子,眼神中透着恐惧:“丞,丞相,陆伯伯,我害怕!我想去找母后!”
陆君实忍不住流下泪来,紧紧地将那小皇帝抱在怀中,这不过就是个八、九岁的孩子罢了,可是,谁让他生在帝王之家,谁让他又生在这乱世之中呢……
“皇上,莫怕,臣会一直陪着您的!”陆君实安抚一会儿那个孩子,叫人拿出了玉玺,别在腰间袋囊之中,又解下腰带,背过身,背起了小皇帝,“孩子,别怕,陆伯伯会一直和你在一起,一直陪着你。很快,就没有痛苦了,很快……”那孩子似懂非懂,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也只是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仍由他背着自己朝甲板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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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太傅带着几艘船只突围逃出了狭窄的港口,此时,东边另外的几艘在避风港中的小船围了上来。太傅将一个穿着朝服的女子接上了大船,对她叩拜道:“太后,如今之计,还请太后下诏,另立新君,再图共举!”
太后却频频摇头,一边流着泪抓着他问道:“我儿呢!我的孩儿究竟在何处!”
“大人!大人!”这时,有一个军士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一边哭一边道,“陆大人,他,他……”
太后见那人过来,上前一把攥住他的衣服:“陆大人在何处,他怎么了!皇上在哪!”
“太后,陆大人他……他背着皇上,跳海,殉国了!”
太后松开了手,退后几步,怔在那里。
“可是真的?”太傅虽早知陆君实会如此,但真的听到消息,却也无比痛心。
“千真万确,是黄将军亲眼所见!”
“太后!太后!”太傅愣了半晌,又对太后跪倒,“还请太后下诏,另立新君……”他话未说完,却突然见太后向外飞奔而去,他心道不好,追上侧舷之时,却已见太后纵身跳入了涛涛海水之中……此刻,港内突然狂风大作,小船纷纷倾覆,大船眼看也要翻船,军士们纷纷弃船逃生。
那报信的军士见太傅仍旧怔怔站在甲板之上,在狂风骤雨中拼命去拉他:“大人,船要翻了,快走吧!大人!”
太傅摇了摇头,仰头望天,痛惜道:“陆兄,我并非是想苟且偷生,我只想或许还能另立皇帝,再图共举……如今看来,这一切,难道竟都是天意吗?”转头对那军士道,“走吧。你们都走吧。”说着,默默扶着船舷,一步一晃,向船头走去。那军士见劝不下他,飓风不断晃着船身,只得狠心离开。
太傅走到船头一侧,伸开双臂,对着苍天,大吼道:“苍天呐!从此之后,中原再无!再无中原啊!”
那军士听见他的喊声,回头看去,却见一阵狂风卷过,再也不见了他的身影。
海面,北胡主舰之上,北胡王站在船头望着远处崖口港内的火光,略带得意地对着身边的宋瑞说道:“我本意图将你们的弹药运出,无奈却也并未成功,不过可惜呀,终究还是你们自己人出卖了自己人,我虽未得到弹药,但你们也只有浸了水的弹药,无炮可发。我就是要你亲眼看看,你不惜代价要保的大苏洲,是如何被我灭了的!”
宋瑞痛苦地闭上双眼,仰天长叹:“不错,我大苏洲终是被你灭了。不过可惜,”说着,却冷笑了一声,“你穷兵黩武,烧杀掳掠,总有一日,你会被中原之后人再赶出中原!”
那北胡王听了,怒不可遏地看着他,吼道:“张将军!即刻开拔,边攻边进,记得留住主舰,我要生擒那黄毛小儿!准备放箭!”说着便举起了手,正在这时,有个兵士跑了过来:“大王!探子回报,那主舰之上的陆君实,背着小皇帝跳海自杀了!”
“什么?”宋瑞和北胡王同时回头无比惊异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宋瑞一把上前揪住了他的衣领,双手不住颤抖,被一旁的军士拉了开去。
那军士不待回答,有人指着对面叫道:“快看!”
船上众人应声看去,远远地,只见对方所有船只之上,一群群的人纷纷纵身跳入了港内海中,岸边,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也向内海中结伴走去……
一百,一千,一万,十万……只是几瞬之间,整整十多万人,跳入了海中。北胡船舰上,所有人瞬间都静了下来,无声无息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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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北胡王的手迟迟都没有放下,有个兵士结巴着问道:“大,大王,是否放箭?”
那北胡王双眉紧锁,深吸了一口气,道:“罢了。”说罢,缓缓放下了手,默默地离开了甲板,他心中惊骇无比,回想着适才宋瑞的话:你穷兵黩武,烧杀掳掠,总有一日……,不知怎地,莫名恐惧涌上心头。
宋瑞双脚一软,双膝跪地,仰天长啸:“陆兄!张兄!皇上……”接着,双手撑地,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