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故事,必须要放在历史背景里讲才有意义。我讲的故事或者琐事当然也不能抛开它根深蒂固的关系。我必须讲我们这个家族的事情,故事才能以它的复杂性曲折性向以后的方向发展。
我的父辈,兄妹四人,同父母所生。但是,爷爷的三弟弟不能生养孩子,爷爷就把我的叔叔和小姑妈过继给了自己的兄弟,把我父亲和大姑妈留在自己身边。可惜我大姑妈很年轻就难产去世了。可能是觉得我父亲一个人孤单,我爷爷奶奶又想要回自己的一双儿女,对方当然不给。所以,我们家历史上为此战火纷飞若干年。几十年之后,我和姑妈谈及家事,我说我是在战争中长大的,姑妈说,那算什么战争,她,才真正是战争中长大的。历史战争的真相我不得而知,就是至今谈及这事,我的父亲和姑妈仍然各有说辞。我了解到的是:战争在明里暗里多角度全方位的间歇性进行,直到我的爷爷奶奶相继去世才彻底平息。后来三爷爷也去世,祖辈的人只剩下三奶奶一个人,我们后来出生的人就直接叫她奶奶。她就是奶奶,奶奶就是她。尽管战事不断,我的父辈们不像后来的我们那么生分,他们兄妹三人,关系一直很好,至今也是。
奶奶自己没有生养孩子,性格又刚强,这在当时那个旧封建的环境中,她所受的精神磨难肯定是有多没少的。但是,就性格来说,她自己也不是个省事的人。她能生生地将我叔叔恩爱夫妻拆散离婚,让我第一个婶子流浪他乡,她的强硬和生事端的能力可想而知。叔叔再婚后,也就是我一两岁的时候,奶奶去了新疆姑妈家,一直呆了八年之久。
我侄子出生的翌年初春,我的第三个堂弟孙炯出生了,叔叔去新疆接奶奶回来。从奶奶到家的第一天开始,我母亲和嫂子的战幕就徐徐拉开了。
八年没见奶奶,晚上母亲在叔叔家和奶奶说话,前前后后的时间有点长。这个当儿里,我大嫂嫌我母亲慢待了她,回来只见她脸上冷得象结了霜,她倒开水,好像那水壶、碗、都跟她有气似的,凡她触及的地方都乒乓作响。我母亲害了怕,问她,她说没有奶,她要拿开水灌孩子;那架势是撂摊子给母亲看的意思。大嫂“砰”一声甩上了我们的门,进了她的屋。母亲就坐在炕沿上流泪。那时,我对世事的了解懵懵懂懂的,也是太晚了我瞌睡得迷迷糊糊的,我不知道母亲坐了多久之后,她叫我跟她去粮房取肉。家里还有两条羊腿,怕老鼠和猫偷嘴,吊在房梁上。母亲绊绊磕磕的踩着凳子,爬上粮仓,从房梁上取下羊腿来;尽管已是春天,天气还冷,肉冻得硬邦邦的,母亲用菜刀砍下几块来。后来母亲怎么熬肉汤我就不知道了,只觉得母亲在炕上叹着气,起来躺下,躺下又起来很多次,那个晚上她肯定睁着眼睛到天亮的。第二天早上,大嫂吃了肉,喝了汤,脸上的霜才化了。
其实这件事情跟奶奶无关的,但我不知怎的,总迷信地认为她的到来对我们家是不祥和的预兆。事实上,在以后的多少年里,我们的家里的矛盾或明或暗地由奶奶操纵着。我的印象中,她永远穿一身青黑的衣服,盘腿坐在炕上,谁进来都有一段可听的话。奶奶的口才极好,说话的火候把握得好,能恰好表达自己的好恶,还不得罪人。我们家和叔叔家是分开过的,奶奶之所以在是是非非上得逞,怪我母亲自己,她与世无争的好脾气和软弱,让任何人都可以拿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