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世界末日重获新生的孙琪,像疲软的死章鱼一样顺着救命恩人的背滑落到地上摊成了泥。
孙琪蹲着观察七楼阳台发生塌落导致赵茂财失足跌落致死的缺口,用手机拍了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一回头却发现彭队没影儿了。楼梯拐角处有轻微的喘息声,孙琪凭本能觉得此时最好不要制造出任何响声,边拨彭队的手机边尽量不要让高跟鞋发出哒哒声轻轻向楼梯挪动,这里光线比较暗,看不清上面和下面的楼梯上有什么东西。
“喂?”很不客气又特别不耐烦的声音从手机里嘹亮地蹦了出来,吓得孙琪原地跳了一下,可能刚才不小心触碰了免提键。
“汪,汪汪!”七楼和八楼之间的楼梯拐角处有一只庞大的阴影从黑暗中挺了起来,惊得孙琪“嗷”一声就冲下了楼梯,冲得太急,脚扭了一下,有脚上的高跟鞋顺着楼梯咕噜噜滚了下去,孙琪感到身后的猛兽喘着粗气,狂吼着向她追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孙琪小时候被狗咬过,所以听着紧贴身后的巨犬脚爪上的肉垫在楼梯上高频率的啪嗒声,顾不上捡起那只几千块的鞋子,唯有拼了命地给自己找条活路,两只脚一高一低,一深一浅,像玩杂技的小丑花样百出。
“啊!”快到一楼的时候,孙琪感到裸露的右脚踝被湿乎乎的载满小钢针儿的狗嘴含住了,奇怪地是黑色的巨犬并没有狠狠咬下去,而是用鼻子嗅了嗅,一口叼住了孙琪肩挎的皮包。
“有没有伤到哪儿?”穆聿锡紧张地检查这个狼狈的小女人身上是否有受伤的地方,呆若木鸡的头部和颈部完好无损,把因慌张奔跑散落的几缕头发温柔地为她撂在耳后,又撸起她的袖子检查双臂,只在左手腕有轻微擦伤。
孙琪认出眼前这个拥有长长睫毛和深遂眼睛的人,迅速抽回自己的左手在穆聿锡的肩膀处捶了一下。
“姐又不是瓷娃娃!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大婶儿,您刚从楼梯上大呼小叫着下来的时候,那动静好像是鬼子进村儿了!别动!”穆聿锡小心抬起孙琪的右脚,脚踝处有几点红黑色的伤口和一道不足两公分的划痕,“狗咬的?”
“对了!”孙琪像敦煌壁画里的飞天菩萨一样灵巧地掰过自己的腿,细细端详着伤口,“它好像轻轻咬了一下!”
还没等孙琪反应过来,右脚腕处的丝袜已经被穆聿锡撕出一个大豁口,令人脸红的几幅影视画面闪过脑海,孙琪试图改变这个尴尬的场景,右脚腕却被穆聿锡紧握在手里动弹不得。
“小秦,矿泉水!”穆聿锡将手伸向刚刚不动声色平移到背后的秦铭。
穆聿锡连续在孙琪脚踝处倒了两瓶水冲洗伤口然后将她一兜抱了起来。
“唉!那......那个,你干啥?我能走!”
“孙,大律师!”彭海东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拎着只高跟鞋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看到孙琪被一个年轻人抱在怀里,“你,伤得,这么严重?”
孙琪从穆聿锡的禁锢中挣脱出来,开心地捧住彭海东手里的高跟鞋,“不碍事!被狗咬破了一点儿皮。”
“你必须去医院!”穆聿锡再次兜起她,快步走出了A栋楼。
“经理!我?”秦铭像被主人遗忘的宠物狗迈着小碎步急急忙忙跟了上去,得到的却是主人头也不回的冷漠回答——“自己打车回公司!”
还在扯着嗓子教训李老头儿的监工经理一看穆聿锡要走,一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总经理,这实在是我的失职。这狗是看门儿的老李养的,工地上人杂,特别是晚上散工了,一有什么小偷小摸的动静,它总能在第一时间发出信号确也挽救了不少损失,再说这狗平时白天挺老实的,我也就给大意了,我已经给老李说了让他立马处置掉这只狗,绝对不会再出现像今天这种情况!”
“狗栓牢即可!它没必要为人的过失白白丧命!”
一个刚才没时间细想现在却无比清晰的问题横亘在眼前,这个人除了存留着顾皓的睫毛和眼睛,那股桀骜不驯的劲儿以及那副满嘴蹦脏字儿的小混混模样早已荡然无存了,孙琪揣着高跟鞋缩在穆聿锡胸前,尽量使高跟鞋挡住自己的脸——这么高调地离去,除非整容,否则她再无颜来这儿了。
接下来,就算脱胎换骨,孙琪大概也不想再来了,穆聿锡直接将她放在了水泥堆旁的一辆小推车里,“大婶儿,坐好了,让你感受飞的速度!”,然后推着她像火箭一样冲出去,工地路面上布满乱七八糟的建筑材料,一路颠颠簸簸,孙琪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彭海东感觉这个小伙子很面熟。
虽然一时搞不清这两个人的关系,但他很乐意小伙子带着自以为是的大律师去注射几针狂犬疫苗治一治疯病。可算有个清静的办案环境了,彭海东故意伸了伸懒腰,借机察看那个与监工交谈的年轻人,他注意这个人很久了,面容憔悴,走路经常慌慌张张,不时会惊恐地回头,特别是刚才在A栋楼七层观察阳台时,此人正鬼鬼祟祟地向上张望。
罗堂绵软无力地走向工棚准备好好睡个午觉,他害怕晚上睡觉,一闭上眼,茂财哥惨死的脸就会赫然映到自己面前,家里老人说过,非意外走的人的魂儿总是不甘心,通常会找上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或死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每当周围没有其他人时,他总是能听到茂财哥哭泣着叫他的小名。
躺在床上终于可以进入睡眠的罗堂忽然不安地清醒过来,那个警察好像盯上自己了。
“麻烦前面的借个光!”
孙琪赶忙避到楼梯扶手一侧,为扛着梯子的和搬着木板的两个人让路,却不曾想到这两个人一声不吭地打开自己家的门——进去了。
这太阳还没落下去呢!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擅闯民宅!
孙琪一步跨三个台阶追上去,还没打开门,就听到里面传出拖拉桌椅的巨大响声还有几个大老爷们说笑声以及一个让她气炸肺的声音。
“哎呦喂!你们小心点儿,别把沙发皮磕破喽!”房东太太立在客厅中央像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一样威风十足,突然“哐”的一声,防盗门从外面被踢开,她本以为是下去搬东西的工人这么不小心,脸上的肥肉倏地拧起一个旋儿,结果发现站在门口的是孙琪,拧起的旋儿又嗖地铺展开来。
“呦!小孙啊,今天这么早下班啦!”
“阿姨!您这是干什么,我以为家里进贼了,差点报警!”
“我前几天不是告诉你我儿子要回国了嘛!原先商定的婚期提前了一个月,房子得赶紧装修一下做新房!把你的东西好好收拾一下吧,这几天我这儿人来人往的,落下什么我也不好再给你找了。”
“阿姨,咱们当时签的可是为期三年的长期租赁合同,合同到期之前您没有权利擅自中止。”
“小孙呐!我知道你是律师,说起条文来一套一套的,我可没时间跟你在这儿磨嘴皮子,更不懂什么法律,但法理也不外乎人情,国家总不能因为我为我儿结婚装修我们自家的房子把送监狱里去吧,就算是吃牢饭也不能耽误我儿子结婚!”
刑警大队解剖室里存在着一种异样的寂静,除了正在显微镜前观察尸体脑部切片的万俟楠似有似无的微弱呼吸声,尸体、器械、墙壁全部散发着只属于生死交界处的空洞与无望气息。
咚、咚咚
“进来!”万俟楠转换物镜倍率,听到敲门的人没有进来,又把声音提高一个八度,“进来,门没关!”
咚咚、咚
敲门的人仍然没有进来,万俟楠想起身去开门,室内却突然陷入一片漆黑,走廊上的灯也灭了。
这时,门“吱哟”一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