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附体落水
翌日清晨，寅便起床，唤来店家，查问江边渡船何时出江。那店家疑道：“唐先生不多住几日？那位军爷可是垫付了三日的房钱。”
寅一惊，问道：“原来你早就认得我？”
“唐先生从前也曾访过蔽店，又是名满江南的才子，焉有不识之理，只是昨日见那军爷华先生相称，没敢相认。”
寅连忙拜道：“多谢店家替伯虎遮掩。”
那店家又道：“不知昨晚与先生饮酒的朱公子是何人，想必来历不凡。”
寅笑道：“我也是途中相遇，估摸是朝中哪个王宫大臣的公子，喜欢摆些排场，如果惊扰了店家，伯虎代为谢罪。”
“都是官宦子弟，咱平头百姓岂敢言罪。先生是要往江北还是溯江而下？倘若往江北，这楼前就有渡口，每半个时辰便有一船往返。要是溯江而下，便要找些船帮问讯，这一带南来北往的客船不少，应该找到顺路的船家。”
寅“哦”了一声，又问：“这房钱如何结算？”
店家道：“适才不是说了，那位军爷已结，不必先生费心。”
寅讪讪道：“我是说那多出两日的房钱。”
店家一愣，迅即笑道：“无须唐先生照会，昨日那朱公子离开时已经着人准备了银两，说是交予唐先生作盘缠。”
寅大喜过望，随店家下楼，确是二十两黄金，不禁庆幸遇上贵人。寅收下黄金乃道：“今日乘船离开，昨日那匹马就送与店家。”
那店家哭笑不得：“唐先生骑的是官马，你要自己骑去，自然无碍，我要收下来，却只能还给官衙，谁还敢拿去贩卖？”
寅恍然道：“那就有劳店家代为还送。”
店家便拱手道：“唐先生请，不送。”
寅将包裹、箱笼重新整理，将那箱笼中冗余沉重之物悉数抛却，辞别店家，往渡口走去。
九江口本是江西北门，直隶入赣之要津。南来北往的商船、客船穿梭江上，往来不息。渡口边，更是桅杆林立，船帆招扬，四方商贾穿行其间，络绎不绝。更有渔船回航，一边吆喝，一边拾掇刚打回来的鱼虾，此番热闹远胜当年“浔阳地僻无音乐”的萧条。
寅见一素衣书生在渡口边杂货铺买完东西出来，便上前问道：“请问这位小哥，这边渡船哪边是往对岸黄州府的？”
那书生抬头打量寅，乃道：“这位先生要去黄州，倒与我同路，我带你便是。”
两人便一同前往码头，那书生道：“那边是官渡，虽不要银钱，但人多拥挤，我看先生行李颇多，恐是不便，就乘这边的民渡吧！”
寅抬头看去，果然那官渡之船，身形狭小，老弱妇孺聚集其间，拥挤异常，的确不是好去处，只好道：“就听小哥所言。”
民渡的船倒似游舫，红漆雕栏，琉璃飞檐，那舱间还有一女子抚琴吟唱。寅随那书生上的船去，那船主见了，立即上迎道：“江公子今日也不多逗留，上午就要返程么？”
那书生自怀间取出一块碎银道：“老母亲独自在家急等，不敢有误啊！这位先生与我一起，不需再找了。”
二人寻靠窗轩之处坐下，船主递来茶水，寅端过杯子，饮上一口道：“江公子常来九江？”
“也不常来，家中老母喜欢这九江的桂花酥糖，有得机会，便要来此带些回去。”
“江公子如此孝道，老夫佩服！可知江公子府上哪里？”
“不敢称府，陋居旌德江村。”
“旌德江村？”寅忽的惊奇道，“可是曾任河南淆川县教渝江溥江大人所居江村？”
那书生也是奇怪，忙站起来作揖道：“正是家父，敢问先生如何认得家父？”
寅也是惊讶，激动的握住那书生的手道：“我与令尊有同场科考之谊，当年令尊大人还险些为我深陷囹圄。”
那书生惊叫道：“先生可是人称江南第一才子的唐伯虎，唐先生？”
寅忙道：“惭愧，正是老夫。”
那书生扑通一下跪拜在地，道：“唐叔叔在上，请受小侄文昌一拜。”
寅连忙扶起：“不可不可，令尊大人于伯虎有恩，伯虎如何担当的起？”
寅又问道：“令尊大人身体如何？”
那江文昌哽咽道：“家父六年前便已过世，如今我大哥文中赴京赶考，我独自在家侍奉老母。”
寅听闻也扶袖揩泪道：“令尊大人素来高义，伯虎本应早去探望！”
文昌劝慰道：“家父也经常提起叔叔，说叔叔文采出众，书画一流，本应成朝廷栋梁，只因弊案连累，误了前途。我听说叔叔不是在宁王幕府，怎么到得九江？”
寅便将半年来南昌经历细述一遍，文昌叹道：“家父说的不错，叔叔果然高洁。此番回去，正好路过，侄儿有意邀叔叔前往江村小住，不知叔叔可否赏光？”
“本来早就要去的，正好也去拜会老夫人。”
那船至江中，江风渐急，饶是我魂魄之体，也差点随风飘走，我赶紧沉进舱内。倒也机缘，刚触船板，便见一同类蛰伏角落，估摸遗落已久，气息孱弱。我寻思魂魄也离体两日，到得对岸，也不定能找到替身，便执意挤进体内，那元神本就要走，未作挣扎，便被我赶了出去。
进得体内，霎时感到周身寒气，便要往那阳光照射之处取暖。这一爬，也忘了这船上坐的都是富贵商贾，平素自是见不得我等虫蠊。先是那抚琴的女子叫了起来，顾不得优雅，抱住琴跳站在一旁的茶几上，其余诸人均纷纷避让，更有官样的叫道：“老李头，怎的船上有这龌龊之物，快来赶了。”
那船家正在船头掌舵，听见身后舱内吵闹，连忙赶过来，却见寅蹲下身来，两指捏我起来，道：“一个小小虫蠊，不值惧怕。”
众人听言，虽觉失态，也心生恶心，终究不敢近前，纷纷道：“快扔了，快扔了。”
我听得慌张，连忙振翅。寅顾四周，也没得好去处，乃道：“去吧，终是有缘，也惹不得众怒。你若是神明，自有好的去处。”便撂向江中。
可怜我刚刚附体，便落入江水，终有千言万语，也诉说不得。本来所附之体就很羸弱，加之那江水冰寒入骨，令我六足无力，双翼发颤，跃起不能，游走不得，便像浮萍般在江中随风漂流，眼睁睁看着那游舫渐行渐远，直至离了视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