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三年三月,各州勤王援京。荆州刺史湘东王萧绎率三万荆州精锐,沿江东下,驻军郢州武城。当时,荆州刺史湘东王萧绎旗下,千只战舰舱中,载有一万石稻米。台城陷落后,湘东王很快接到信报。亦知此消息将很快如风暴席卷南地各州。为防不舆,便派信使奔命传书给要害州郡,包括南地衡州、西北南梁州、北部南平郡等各地。
待世子萧方等退回武城,便调转船头返回上游。舟船尚未过境郢州时,突然,萧绎传令各舟船,卸下所载稻米,全部投入江中。当时,京畿被困几月,侯景在城郊坚壁清野,致使京畿百姓饿死无数。江东距京近处几地也有饥荒迹象。就算在沃野千里的荆湘,万石粮食依然算珍贵。而湘东王萧绎将万石稻米沉江后,令水师轻装全速行驶,日夜兼程。进入荆州地界后,又弃舟登岸,以百里急速骑行,一气奔回江陵。
湘东王为何如此急迫赶回江陵,却要从上甲侯萧韶携密诏北上说起。上甲侯萧韶携带密诏本欲先往鄱阳王萧范处,行至湓城时,突听闻鄱阳王被东魏驱逐出合肥与寿阳,不知往何方去了。又听闻湘东王驻军武城,便沿江西上,先去武城传旨。上甲侯至武城时,恰世子萧方等刚自建康前线撤回,备说台城城破及前线诸事。湘东王正踌躇进退间,上甲侯萧韶携旨至。且不知湘东王所接圣旨何命,只知湘东王接旨后,便命舰队掉头西返,后又沉米入江,轻舟快进,一路疾行,返回江陵。而上甲侯也随行于王船之内。
湘东王回江陵后,便固守城池,招兵备马,广纳钱粮,俨然为战事做准备。六月,皇帝驾崩,新帝登基消息传入江陵。湘东王方公布上甲侯所携先皇密诏:北降逆贼侯景乱国可诛,命湘东王萧绎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可承帝制便意行事。
此旨一出,众人皆敬畏。因先皇此旨令湘东王全权都督中外军事,这还犹可,毕竟战时。关键是后一句,承帝制便意行事,即可代行皇帝治权。众人都道,先皇知侯景挟持天子,太子登基后必受其所制,此旨是将江山社稷俱托与湘东王。而湘东王对众臣言,自接此密诏后,战战兢兢,夜不能寐,深感责任重大,深怕有负父皇期望,又惧妨皇兄正统之名,故而之前封存此诏。如今,梁朝日陨,皇兄又被挟持,而北贼侯景变本加厉,日益壮大,不能眼见先皇所创基业不保,生灵涂炭,遂将此密诏公布天下。望能承先帝遗命,驱除羯胡,解救皇兄,收复江山。众人都道湘东王用心良苦。
而后,湘东王萧绎承制设百官,发讨贼檄文往各州,令各大州刺史调集兵马,共举大军讨伐侯景。而当时南朝各州大多已分崩,有被魏廷复占据的,有被侯景部占据的,有被豪强割据,州府名存实亡,号令不出一郡的。当时,尚在州府之手的大州,只有荆州、雍州、湘州、益州,其次是郢州部分、江州部分。而这几州中,益州在西、雍州在北,鞭长莫及。便只剩下湘州、郢州、江州三州。湘东王讨贼令发后,竟无一响应。当阳公萧大心因其父皇在贼手,难以抉择尚可,而邵陵王萧纶与南平王萧萧恪所控的郢州与河东王萧誉所控湘州处却毫无回应。
后湘东王几次派信去往郢州、湘州,郢州邵陵王处终回应,言说兵马未足,待聚齐两万兵马,便与之同进。而河东王萧誉却始终不予理会。最后萧绎派逃亡江陵的前湘州刺史,亦是驸马张缵前往湘州,张缵同样被被河东王轻慢。张缵含恨返回江陵,对湘东王萧绎谗言,河东王军马数万、舟船齐备、正欲杨帆,却不是去往京畿。而是联合岳阳王,一从北下,一从南上,合攻江陵。又言,河东王又接到了上甲侯信报,说上甲侯手中还有一密诏,乃是先帝授予河东王。因受湘东王所制,不能亲往河东王处宣旨。
湘东王萧绎听后,深悔不该留上甲侯于江陵,遂以承制之权,封上甲侯萧韶为长沙王,派兵船护送其前往湘州河东王处宣旨。然而长沙王船驾将至麻溪之时,突遇狂风大作,舟毁船沉,长沙王萧韶亦坠入江中身亡。此时,河东王萧誉带兵去迎,也将至麻溪。
湘东王萧绎听闻长沙王舟覆信后,正于王宫莫还宫主殿中为群臣讲己亲写的《老子讲疏》。闻听泪下,对群臣道:“长沙王遇难,王侄必会深误解我。”
有近臣便道,国难之时,若河东果真重个人功名得失,那么在殿下倾全州之力东下讨伐侯景之时,河东在肘腋间难保不生祸患,到时荆州涂炭反倒次要,恐妨碍殿下讨贼大业,不如先做打算、先平伏湘州。
湘东王道:“天下未平,****未诛,怎能骨肉相残。只盼河东可改,与我同心,共伐****。”
而后不久,便任命次子萧方矩为湘州刺史,前往长沙就任。在群臣苦谏下,方才又令世子萧方等率两万荆州兵护行,言若河东王解职交接,务必不动干戈。
世子萧方等途径麻溪之时,河东王萧誉正以近万兵力设伏于此。萧方等仓促应战,大败不敌,舟船尽沉,自己亦沉入江中丧命。仅萧方矩带亲兵两船狼狈逃生。萧方矩带此消息返回江陵,哭告于湘东王,河东王于麻溪设伏,长兄力战不能脱,已跌入江中,尸骨无寻。湘东王闻听嫡长子死,默然,此后也不见悲色,众臣担忧问他。湘东王言:“吾儿非为国家社稷而死,而是死于骨肉至亲阴险设伏,我不彰其勇,不为其哭。”
而后,湘东王又设坛祭天祷告:“萧绎承先帝遗志,必要讨贼,收复江东。为防肘腋之患,只能先定湘州。望先皇父武皇帝、先皇兄昭明太子暂饶我诛亲之罪。若江南平定,复我大梁河山,萧绎定负罪于皇父、皇兄墓前。”
告毕,任原督军王僧辩为信州刺史,率三万兵马,讨伐河东王萧誉。然而王僧辩领命后,却以粮草未济,迟迟不发兵。一日,萧绎召王僧辩至书房,催其行兵,王僧辩仍以此话答。萧绎突然扔掉书卷,拔出佩刀,砍向王僧辩,中其左腿,顿时血流如注。王僧辩猝不及防,登时痛极昏厥。萧绎口中仍骂,腐儒误国!然后,罢免王僧辩全部职权,投入地牢。转而任命鲍泉为信州刺史,率兵攻打湘州。三万荆州兵,船坚箭利,兵强马壮,以汹汹盛势,奔湘州而去。
就在湘东王萧绎与河东王萧誉叔侄在上游各拥重兵,对垒之时,中游江州、郢州也正酿同室之祸。
且说鄱阳王萧范狼狈逃回江南后,无处栖身,占据九江郡内沿江小城。后寻阳王萧大心听闻,便将九江郡让与南逃的鄱阳王萧范。萧范便于九江郡城湓城驻扎。后听闻上甲侯有携密诏出京,密诏授寻阳王督几州军事,后又听闻密诏授邵陵王与湘东王督中外诸军事,承制代行皇权。虽不确定是否有密诏授予自己,却蒙生羡妒之意。后又听闻,上甲侯遇水难而亡。遂也矫诏发声明,言先皇也下密诏于己,授已都督中游下游几州军事,连江州、郢州亦归其都督,也言承制。
此后,鄱阳王便不受寻阳王萧大心统管,自据江州,任命其世子萧嗣为江州刺史,于江州上游四方征讨。又暗自派人联系旧部时任豫章内史的庄铁。庄铁虽早年短暂为寻阳王萧大心属官,但此后半生均是鄱阳王部下,且与世子萧嗣最为交好。应邀为应后,便举豫章郡归附鄱阳王。幸而,有人提前报知萧大心庄铁将反,萧大心这才得仓惶逃往内地。
萧大心先至豊城,时巴山太守熊昙朗却令豊城四门紧闭,拒不接纳。大心只得再乘船南下往临川郡,时临川太守乃是韦氏子侄韦约,闻听寻阳王萧大心流离失所,遂迎奉大心至临川郡南城。萧大心在南城稳定后,召集一万军马,以韦约为帅,出兵豫章,讨伐庄铁。而此时鄱阳王萧范见已吞占江州腹地,正得意之时。突收庄铁向湓城求援,称萧大心部正欲反攻豫章。鄱阳王便派世子萧嗣率军南下对抗萧大心。一时江州土地,两军对垒,却都是萧氏子孙。
而与江州相邻的郢州此时也暗潮汹涌。此话需从当日台城城破,侯景挟皇帝,下旨召各路军帅进皇城说起。邵陵王萧纶麾下赵伯超私自投降侯景,奉旨进城。邵陵王仅带数百亲兵仓促逃走,曾先后寄驻东扬、南豫某地,后又被贼所逼迫,节节退往江州。萧大心亦曾亲往迎驾邵陵王于豫章,又欲将己所节制江州让与王叔邵陵王。而邵陵王因当时萧大心已接先皇密诏,授都督几州军事之权,又有新帝敕封寻阳王,其势正盛,自己孤军来投,恐豫章众不服。于是,在豫章未驻几日,便又投往郢州去了。
郢州刺史乃南平嗣王萧恪,这萧恪乃邵陵王萧纶皇八叔南平襄王嗣子,正是堂兄弟。萧恪自幼便唯邵陵王萧纶马首是瞻,两人臭味相投,俱厌皇长子、三子、七子等文采风流、道德君子做派。俱喜放鹰走马、饮酒赌博、狎妓游荡。如今人过中年,不想又逢此国难,再度相聚,不免也相扶大哭一场。郢州刺史萧恪也欲将己所节制的郢州让与邵陵王,邵陵王三辞不受,后见萧恪及郢州州臣果然诚心,这才接受。
邵陵王为郢州主君后,恐诸臣不服,便使亲信矫言,皇帝曾亲传口谕,敕命邵陵王为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承制行事。当时湘东王尚未公布密诏,遂郢州、乃至中游其他几郡,都信服邵陵王。待湘东王公布诏书后,郢州虽疑,但已有邵陵王先入为主。邵陵王便在郢州州治武昌建制朝堂、设百官,又打击异己、培植亲信、搜刮臣民,一如当日在南徐州做派。
南平嗣王萧恪的旧臣属官,原是郢州州相的几人看不下去,便意欲反之,重新推举萧恪为刺史。不想,事行不密,被人报与萧纶。萧纶便借此搜捕原郢州主官,无论是否身为南平王府要职,是否参与谋逆,是否解职下野,全部以土坑埋至死。南平嗣王萧恪见此惨剧,战栗不安,大礼请罪于萧纶。萧纶扶起他言,此乃肖小之辈逆行,非弟授意,如今悖逆已诛,弟可自颐养享乐。由此,郢州原州府班底俱换为随萧纶逃难心腹。而原郢州各州相武将俱被诛灭,致使郢州精英损失殆尽,根基摧毁。而与之有亲戚师从各种牵连的下方郡县也人心离乱、心怀愤恨。从此,曾为中游砥柱、稳定后方的郢州陷入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