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瞻离去后,侯景势力日盛,不断派强将横征暴敛。先是吞并了东扬州全境,皇孙临城公萧大联无路可退后,奉旨回京进台城。后南兖州、南徐州各郡也都投降了侯景。南豫州江南全境也基本被占。
侯子鉴被逐出豫章后,被任命为豫州刺史,带兵北上渡江攻打驻守合肥的鄱阳王萧范。鄱阳王不敌,退守寿阳,后遣子至东魏为人质换东魏出兵救援。东魏出兵至合肥,驱逐侯子鉴后,不顾与鄱阳王前盟,又攻打寿阳。鄱阳王萧范抵抗不住,弃城败逃,江北无处栖身,只得带亲兵渡江南逃。合州与豫州江北土地俱被东魏侵占。
台城破后,徐州刺史举全州投降了东魏。而南康嗣王萧会理进台城后,青冀二州亦被东魏所占。北兖州羊氏当日侯景召进宫城,假降被放出外任后,也举北兖州投降了东魏。至此,当日皇帝使前晋安王萧纲及各路门阀豪帅带江南子弟北伐,艰辛打下的江东北岸土地尽数归了魏廷。
遥想当年,皇帝北伐之时,麾下文曲灿烂、将星云集,儿孙个个聪明英武,皇帝当时正是知天命之年。那时,下凡天子,神佛宠儿,可知天命?三十年后的今时今日,南梁土地上,烽烟四起,匪盗横生、饿殍遍地之时,皇帝才终知天命。
梁太清三年,五月初二,皇帝索要蜂蜜水不成,饥渴愤怒之下暴亡,终年八十四岁。他幼年为神童,少年文治武功,青年出将入相,壮年君临天下。他是开疆拓土、教育天下、庇护万民的菩萨皇帝、在世仙翁,是处于中天夜晚北辰、白日太阳,也同样是愚昧迷痴、暴殄天物、骄纵子孙、信用贪佞、奴役万民的南朝铁幕。皇帝曾言:天下得于我手,又失于我手,有何恨耶。汝不恨,而南朝百姓恨。恨你为明君,为何不始终如一,恨你为昏君,为何不早死。
太清三年五月初二,在位四十七年的南梁皇帝萧衍死于深宫,却无人知晓。因侯景秘不发丧,藏尸昭阳殿。在占得东扬州、南徐州、南兖州、南豫州后,终于二十七日,宣布皇帝驾崩,升梓棺于太极正殿。扶皇太子萧纲登基。大行皇帝谥号武皇帝,归葬丹阳南兰陵皇陵。老皇帝崩,自然有新皇帝继。然而,梁武帝萧衍所统治的那个奢靡却旖丽、灿烂却腐朽、繁华却虚无的南朝帝国却再也不复返了。那是属于皇室、门阀、贵族的美好时代,是继承自魏晋遗风的最后时代,也许是自此后的千秋万代都不再有的时代。这不是南朝的日落,更不是天下的日落,只是一个时代的日落。
太清三年,亦是大宝元年,六月,为新帝登基国庆之月,也为先帝驾崩国丧之月。然而此时,天下分崩,江左饥荒,又有何庆,又有何哀。新帝登基,下恩旨大封宗室群臣。任南康嗣王萧会理为司空。封东宫诸皇孙为郡王:萧大器为宣城王、萧大心为寻阳郡王、萧大临为南海郡王、萧大联为南郡王,萧大钧为西阳郡王等。又颁诏立宣城王大器为太子。而后大赦天下,敕命所有北人为奴者脱奴籍。侯景在北人中大力选拨官兵充为羽翼爪牙。南朝士族闻之无不切齿,骂侯景挟帝动摇国本。
当阳公萧大心被当今新帝封为寻阳王后,便处于两难之地。因先帝密诏命讨伐侯景,而新帝其父皇却诏命其拥护侯景。萧大心虽未遣散众路义兵,然而心气终不似从前了。
当日,萧大心举密诏为中游领袖,麾下吸引了各方前来投奔。尤其是从京中与京辅之地逃出的皇亲勋贵,因东扬、南徐、南豫已沦陷,几乎都就近投奔豫章了。便也将京城中的各路消息带到了豫章,这些消息竟无一例外,均为噩耗。宫中先皇太妃尽都殁了,皇后、敬妃也相继病逝,紫阳宫与东宫妃主死去大半。京中勋贵门阀人家亦大多家破人亡。王府、谢府、庾府……俱被劫掠焚烧,阖府倾覆。而先朝公卿大夫,或病故,或死于贼手。放眼朝堂,尚正直而有信念者,只手可数。后又听闻,临贺王被侯景勒死。此时,这消息竟也算不得好,唯有叹息而已。然而再听闻,皇帝将十四岁的溧阳公主赐婚给侯景时,已是痛极麻木,无所谓尔。
京畿之地,遍地狼烟,春耕荒废,数遭劫掠,早已断粮数月,民易子相食。随着侯景占据江东三州,劫掠粮食供应皇城与所部军需,又使饥荒严重扩散。后来,连誉为江南粮仓的江州东部各地也开始出现饥荒。豫章城内,稻米以金株计,而九江等地支大釜熬人肉粥名参粥,民众争食。比起忍无可忍的饥饿、比起互相交换儿女相吃,皇帝把十四岁金枝玉叶的公主嫁给丑陋坡脚的老贼又算得了什么。
六月间,熊昙朗来投寻阳王萧大心。当日,熊昙朗与夏侯云重等被邵陵王免职后,便各自返回故里召集乡勇,约来日待永安侯得放再起。熊昙朗家族为豫章大族,广多钱粮,自己素来又有勇有谋。不久就聚千众匪盗义士占据豊城。本意欲不断攻占抢夺地盘,壮大自家势力,待永安侯得放,可图大业。然而却突听京中传来噩耗,永安侯萧确被侯景所杀。熊昙朗再三寻证,确实为真后,只得打算后路。思来想去,便来投奔寻阳王萧大心。熊昙朗便也将萧确遇害之事告知豫章众君。
永安侯萧确被召进台城后,颇得侯景欣赏。新帝登基后,侯景便偶尔召永安侯伴于左右。一次狩猎之时,永安侯终得机会欲射杀侯景。拉弓之时力过弦断,被侯景察觉后杀害。萧大心听闻垂泪,萧黯也如断手足、痛心疾首。
萧大心对前来投奔的各路豪杰均甚是宽厚慷慨,均委以重任。便任熊昙朗为巴山太守,将其所占地盘尽数归之与他。后来,当日投降侯景,使得侯景得到历阳要地的前历阳太守庄铁也来投奔寻阳王萧大心。大心念他是自己旧部,历来忠诚仁厚,当日降贼也实是因老母在城中病重,出于孝道。后来其又率部举旗反侯景,为后来鄱阳王收复江北有所助力。后东魏反复无常,驱逐鄱阳王,庄铁也狼狈退回江南。萧大心与庄铁,君臣携手大哭一场,尽然释怀。此后,萧大心对庄铁委以重任,任其为豫章内史。因豫章乃郡王封地,名义为国,遂不设郡守,只设内史。名为内史,实为江州首郡军政首领,郡军俱归其统领。
此事,刘释之对萧黯言:“庄铁担江线大郡太守重责,却举城附贼,致使侯景得入江海。便是为孝,已然违背法理,虽有小德却失大节。寻阳王纳这眼无国法、心无大节之人,实是召祸之举。”建议萧黯进言萧大心,阻止此事。然而萧黯眼见他们君臣坦荡交心,实在无法做出背后挑拨离间之事,只能对庄铁心存考量。只刘释之愤愤言,君子误国。
且说徐子瞻自进台城,所部二千兵马便无统帅,且因东府一战,康州督领将军战死,便仅由一副督尉代管。而刘释之当时职为王府长史要职、兼领军府中兵参军,遂也同管。刘释之又自来强势,与那副督尉几番冲突。后徐子瞻西去湘州,临行前建议萧黯可将诸军事均委以刘释之。萧黯便提刘释之为从事中郎将,将原康州旧部今岭南军俱归其管制,只王府亲兵仍由郑宏生统领。
刘释之掌军之后,刑法严苛、令行禁止,对比散漫的江州各路驻军,本该惹众怨,然刘释之执法公正,官兵一体,并无贵贱。慢慢的竟纪律严明、上下一心。连当日与他颇有不和的督尉,也都甘心敬服。当时,侯景所部常侵扰九江、豫章,大心便常派各部前往迎敌。萧黯亦派刘释之率部助力,岭南军胜多败少,日渐壮大,渐有近四千人众。
刘释之常愁粮饷军械,又见豫章龙蛇混杂,便建议萧黯迁离豫章,或退回岭南,或借得一城驻军。此时,豫章军力正盛,足有能力自保。且新帝登基,侯景一力拉拢萧大心,已久不寻衅。萧黯在此处寄居碌碌无为,心内亦忧患始兴之困,便与刘释之相商,欲带兵马返回岭南。刘释之便建议道,此去岭南不比来时,来时江州尚安定,属举国救国难之时,所经馆驿供给如常。而此去,江州内地各郡县已局势不明,无供给不说,甚至可能相攻。需带足粮草,徐徐渐退。萧黯便向萧大心据说始兴被占,内眷俱落叛贼之手,自己有意回援,请萧大心资助粮草。
萧大心听说萧黯要退,当然万分不舍,然厚德仁义,仍助之以粮草,又开据公文请郡县沿路助之。萧黯心内很是感激。临行前提醒大心,请他堤防庄铁。大心言,我以赤诚仁义待他,我料他定不负我。便是人负我,我也定不负人。萧黯心中惭愧,拜别堂兄,启程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