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桑林
桑山以西有一条川桑林,绵延长达百里,若是在空中俯瞰,就像是一条青龙卧在那里,而殷子期他们进去的地方就是龙头。
川桑林的入口处有一块界碑,高达一丈的界碑呈苍白色,上面有三个黑色的大字——川桑林。
殷子期看着界碑,心里涌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这川桑林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说附近有山贼出没,就是这个界碑弄得也格外另类,让人从心里往外地厌恶。
黄则在殷子期的身边,也注意到了界碑上的字。
“这上面的字竟然是用血写的。”黄则对殷子期说,“血干了之后就是黑色的,这么浓的颜色得用了多少血呀?”
殷子期看了看周围的桑林,发现两边都是陡坡,把川桑林夹在了中间,原来是一个山谷的地形。
“这个地方可不怎么样,易攻难守,对咱们来说极其不利。小心点,不然恐怕咱们也得给界碑上色做贡献了。”
...
...
午后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桑林洒在了马车上,把朱红色的顶盖和车帘镶上了一层金边。阳光温暖,尤其是在午后,让人昏昏欲睡。
但是有人明显没有老实劲儿,活跃的让人无可奈何。
玉儿撩起了车帘,探头往四外张望,目光中满是好奇。
青色的桑叶在午后暖风的吹动下发出哗啦啦的响声,隐约可以听见蝉鸣,深处似乎还有鸟类的鸣叫,整座桑林就像是出色的琴师,演奏出了华美的乐章。
“王...姐姐,咱们去外面走走吧。一整天都在车里很闷的。”玉儿对身边的端庄女子说,“你看外面多好哇!这里的桑林不在外面看实在是太可惜了。”
端庄的女子不像玉儿那么精力旺盛,几天来的舟车劳顿让她有些吃不消,又恰逢午后,她有些困了。
“你要是想去就自己去吧。我困了。”女子说着闭上了眼睛,示意自己要闭目养神。
玉儿有些悻悻,不过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走下了马车。
队伍正在缓缓前行,马车的周围有越人武士守护,腰间挂着的弯刀反射出森冷的寒光。
玉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身红色的剑裙如花朵般绽放,显得英姿飒爽。她脸上依然带着面纱,遮住了娇媚的容颜,更是平添了一种神秘的气质。
越人武士们听到动静就是一惊,歘...歘...歘...拔刀之声响成一片。
不过他们马上就看到了跳下车来的玉儿,赶忙又把刀收了回去。
越人的头领甩蹬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玉儿的近前,压低了声音说:“长公主,您怎么下来了?您有什么需要尽管交给属下去办...”
还没等他说完,玉儿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压低了声音说:“不是和你说了吗?在外面不要叫我长公主,你不怕被别人听到吗?郓城的军兵常年驻守在边界,你怎么知道其中不会有懂得越语的?”
越人武士首领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长...玉儿姑娘,我知道了,再也不会错了。”
玉儿点点头,“我去四处转转,不用担心。给我一匹马。”
头领有些迟疑,想着应不应该请示一下前面马车上的老人。
玉儿立刻就看出了他的心思,沉声道:“不许告诉他,不然我对你不客气,自己想清楚,你是应该听我的还是应该听周人的。”
这句话很管用,越人头领明显不肯背上听从周人指挥的“黑锅”,在他看来这是极大的耻辱。他看了看自己的长公主,点了点头。
他把自己的马给了玉儿,把弯刀也挂在了马上。越人不比草原人,他们并不把马视为不可分离的伙伴,既然长公主发话了,自然要拿出了诚意。
事实上,他也得到了诚意。玉儿大大咧咧地拍着他的肩膀,夸赞他的忠心,然后一夹马腹冲了出去。红色的剑裙飞舞,只留个了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殷子期虽然在队伍的最前面,但是自从黄则和他说过老人是个修行者后,他就一直在暗中关注马车那里的动静,之前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该听到也都听到了。
“果然是长公主。”殷子期用只有自己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越人的头领想必是宫廷中的侍卫之类的,看来将军的猜测并不假。不过这个长公主看样子是不知情的,不然她不会是这样的表现。被骗了吗?”殷子期看着玉儿的背影,对这个女孩有一定的同情,不过他并不打算告诉她真相。殷子期不是烂好人,没有无偿帮助别人的义务和兴趣。
玉儿自己一个人骑着马钻进了川桑林中。
桑林青翠,桑叶哗哗作响,又有嘹亮的蝉鸣和各种鸟类的鸣叫声,此起彼伏,让人心旷神怡。
玉儿从小在越国长大,越国多丛林,所以在川桑林中穿行让她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在这样浓密的树林中,玉儿才找回了自己在南越时的快乐,别看她这一路上没说什么,十五岁的女孩总是会想家的。
这是自然的,在南越她是长公主,南越王勾云是她亲哥哥,那里有她的家,有她的人民,她又怎么能不想呢?可是她回不去了,他哥哥死了,同父异母的哥哥继位了,她只能跑,越国已经待不下去了,她只有跟着王嫂跑回大周,祈求在大周可以活下去,有朝一日可以借助大周的力量再收复越国。她只有十五岁,肩头的担子却很沉重。
此刻她骑着马漫步在川桑林中,心情却异常的平和。在这里她把自己放空了,不去想那些沉重的、伤心的事情。只有在没有任何人都密林中,这个可怜的女孩才真正的放松了自己。
突然,有人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把她从马上拉了下来。
嗖!嗖!
一支羽箭从密林深处射出,犹如一道黑色闪电洞穿了世界。马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就倒在了血泊之中。一支羽箭插在马头上,把马宽厚的颅骨直接洞穿,鲜血顺着箭簇滴下。
玉儿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那个人拉到了一棵树后,她还没有来得及挣脱束缚,就听到了羽箭的破空之声。
嗖!
嘣!
嗡......
一支羽箭插在了他们躲着的树前,羽箭没入树中三寸,尾端在不停地颤抖,发出了嗡嗡的响声。
紧接着,破空之声连续不断,嗖嗖嗖...,不知道有多少羽箭被射出,刚开始还可以分辨出羽箭的个数,到后来根本就是响成了一片,已经听不出来是多少根羽箭齐射了。
捂着她嘴的手已经放开了,但是玉儿依然乖巧地没有发出声音。她这才发现原来救自己的竟然是殷子期,在惊讶之余又发现殷子期的左臂上插着一根羽箭。
她脑中电光一闪,想起了刚刚的情景。最初其实飞来了两支箭,一支箭射马,一支箭射人,而射向自己的那支箭则被殷子期挡了下来,他把自己救下马的时候被羽箭射中的左臂。
想到这里玉儿觉得即感动又愧疚,感动的是殷子期不顾自己的危险来救自己,愧疚的是之前对殷子期的态度很差,而如今对方却因为自己而受了伤。她看向殷子期的手臂,发现流出的血已经染红了他的整个小臂。
她抬起头,却正发现殷子期在呆呆地看着自己。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发现自己的面纱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
玉儿的脸上立刻飞来了两道红霞,娇艳欲滴,由于惊吓而变得俏白的小脸配上这两抹红霞更显娇媚。
两个人全都楞在了当场,一时间的沉默就像是永夜那么漫长。周围箭雨纷飞,无数的羽箭在两个人周围嗖嗖穿过,而殷子期和玉儿就这样望着对方,谁也没有说话,给人的感觉激动又诡异。
下一刻,殷子期移开了眼睛。
“喂...那个...你没事吧?”玉儿小心地问道。
殷子期一怔,显然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问这样的白痴问题,随即说:“废话!扎上你你不疼吗?”
玉儿听到这话就是一怔,她没有想到殷子期这样不客气,言语之间还带着责怪的意思,这让她有些接受不了。心说我都主动关心你了,你怎么连张好脸也不给我呀!你以为你殷子期是谁呀!
殷子期如果听到这些话一定会直接抽她一巴掌,然后把她扔到箭雨之中自己走掉。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位长公主走进了对方的包围圈,就像是一根筋搭错了的傻瓜猎物走进了一群狮子中间,而且还是闭着眼睛进去的,差一点把殷子期气死,只能飞身而出来救这位白痴公主。
这帮贼也真够缺德的,一次性竟然射出了两支箭,情急之下殷子期躲闪不及中了一箭,导致小臂被羽箭洞穿,殷子期能有好脸吗?他没有直接上去抽她一巴掌就已经算是与人为善了。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川桑林中就只剩下了羽箭的破空之声。
过了一会儿,殷子期说话了,“该走了。他们不会一直射箭,而是会一边射箭一边派人过来。你听,现在羽箭的声音明显变得有规律了,不再是乱射了,因为他们要保证自己人不被羽箭伤到。这个时候也是咱们逃跑的最佳时机。”
玉儿这时也注意到了羽箭破空之声小了一些,并且她看到殷子期的耳朵像猫一样来回转动,很明显殷子期的听力比自己要强得多。
“以前在山里打猎就是用这个。”殷子期看她盯着自己的耳朵看,解释道。
玉儿点点头。
“准备好了吗?”殷子期问道,“我说跑的时候你就跟着我跑,记住不要回头,只管往前跑就是了。明白了吗?”
玉儿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最好还是听殷子期的比较保险,她点了点头,“嗯,我明白了。”
“好。”殷子期深吸了一口气,“一...二...跑!”
殷子期一拉玉儿的胳膊,两人一起离开了大树向前跑去。
歘的一声,就在他们两个人的身后,一把雪亮的匕首飞来,正扎在他们两个人先前靠着的树上,刀柄嗡嗡震鸣。
一道黑影闪过,拔下了树上的匕首,如一阵风般跟了上去。紧接着,更多的黑影在桑林中掠过,如同一只只黑色的枭鸟。
...
...
殷子期与玉儿两个人穿行在茂密的川桑林中,由于对地理的不熟悉和要逃避追捕的关系,两个人发现自己迷路了。
在密林中跋涉需要消耗极大的体力,所幸殷子期早已经习惯了在密林中跋涉,郓城外的树林他过去十年来去的最多的地方。而玉儿也比殷子期想象地要强很多,南越多密林,作为天生的南越人,玉儿在丛林中跋涉有一种天生的优势。
“我们不应该在这样没头没脑地乱走了,如果我们只是一味地逃跑会越来越迷失方向的。”玉儿边走边说,“我们南越多丛林,据你所说你也经常去林中打猎,如果没有这些追兵的话凭借我们两个的方向感可以很快地转出这片林子的。百里川桑林,最远也不过百里。”
殷子期在她的身后,手里拿着那把青牙。他用青牙削去了插在自己左臂上羽箭的箭头,想要把箭拔出来。
“你说的没错。不过要想对付他们可不容易,光我看到的就有十好几,咱们两个人显得有些单薄。而且他们多半是桑山的强盗,对这里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杀人家恐怕不那么容易。”
“难道我们就像这样逃命不成,什么也不做吗?”玉儿回头问殷子期,她不喜欢逃跑,越人彪悍的民风告诉她应该主动出击。
“当然不是,”殷子期呲牙咧嘴地说,“不过首先我得先把箭拔出来,要知道,一支箭插在你手臂中的感觉是美妙且无奈的。所以我要结束这种无奈。”
“等等...”玉儿连忙摆手,皱着眉说,“你可以忍受一会儿吗?拔箭以后会流血,在这种被人跟踪的情况下血迹很有可能会暴露我们的行踪。我觉得...嗯...你应该再忍一会儿。”
殷子期摇了摇头,右手握住了箭杆,对玉儿说:“这不是流不流血、疼不疼的问题,这是关乎生命的原因。这支箭的箭杆上涂着铜粉,我要是不拔的话可就要和这有美女的世界告别了。”
玉儿噗嗤一笑,没想到他在这种情况下还可以开玩笑,在感到无奈的同时也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你难道活着只是为了看美女吗?你就没有更好的追求吗?”
“此言差矣。”殷子期说,“我的追求当然是娶美女了,美女不是用来看的,而是用来洞房的。嘶!嗷...好吧...我没想到这么疼。”
一支血淋淋的箭杆被拔了出来,而殷子期的伤口上已经出现了暗金色的颗粒,是铜粘在皮肤上的效果,伤口处的血肉已经腐烂了。
“在边界,许多战士们并不是死在羽箭之下,而是因为没有及时拔出铜制箭头而身中铜毒而死,就是我现在这样的情况。”殷子期看着自己的伤口,深吸了口气,说,“好吧。我还不想离开这个有美女的世界。我现在最好找一些艾草,不然长公主殿下你就要自己回去了。”
谁想到玉儿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看着他说:“不想离开就不要离开,再说这个地方要找艾草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今天算你走运,和我在一起。”
说着,玉儿的指尖有黑色的光芒闪动,像是黑色的闪电又像是黑色的气流,它们就像是一条条小蛇一样交织在了一起,黑的就像是幽暗的深潭。
“这是什么?”殷子期有限的知识库中找不到这种东西的解释。
“不要动。”玉儿撇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乱动。
黑色的气流真的像蛇一样爬上了殷子期的手臂,包裹住了他的伤口。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殷子期被羽箭洞穿的伤口和被撕裂地伤口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同时伤口周围的烂肉被切掉了,泛着不正常绿色地血液也被排了出来。转眼的功夫,黑色气流消失,而殷子期的左臂就像初生一般完好,甚至皮肤变得更加娇嫩白皙。
殷子期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左臂,惊喜之情表现在了脸上。
“这是...什么?”
“这是巫术。”玉儿不假思索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