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聆听着那个尽管感觉上无比地遥远,但是异常地坚定和清晰,并且一段时间以来出现越来越频繁,不断地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以及耳际回响的声音,花姑隐约中仿佛听见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召唤,她越来越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真的不多,甚至应该说是很少很少了,自己随时都有可能随着风飘然而逝,给生命画上一个或圆或偏,一定会是凄美的句号。偶尔的时候,花姑也会有些怪异地想:这一直阴沉了太久、连续下了太多的雨的天,突然如此无根由地放了晴,且为大晴,或许就是老天爷特意给自己发来的信号,提醒着自己自己为奔赴另一个世界做最后的准备的吧?
顺着这样的思维,花姑感到了记忆里未曾有过的放松,一个声音很从容地在内心对她说:为着尽最大努力和可能地不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憾,不给孑孙们留下不必要伪纷争,是到了自己该利用这个等得有些久的阳光明媚的日子,花一些时间仔仔细细地梳理梳理自己,做一些自己能够做也可以做且必须做的事的时候了。
花姑很不情愿地叫住了曾孙女雨馨,叫她停下了手中正在忙活着作业,将家里的那只大铁锅擦洗干净,盛满一锅水,用木柴(这些年随着家庭收入的增加和生活条件的不断改善,为了更好地保持家里的整洁和使用方便,尽管家里也先后安装了太阳能、空气能及电热水器等现代电器,但花姑除了偶尔使用太阳能热水洗头、冲凉外,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仍然保持着用铁锅烧热水洗澡的爱好,她一直觉得太阳能里的热水虽然有一种太阳的味道,放着冲洗身体免強可以,但用太阳能、空气能及电热水器冲洗总觉着有些欠缺,充其量只能算作是冲凉,不能算是洗澡,尤其是空气能及电热水器放出的热水有种怪怪的味道,用着都觉着不舒服。)生上火,为自己准备了一大铁锅的热水。然后,花姑叫曾孙女雨馨找来一块毛巾,并盛了一盆响水(指用火加热至响而没有沸的水,这是花姑洗发的一种与众不同的讲究。)将一小包自己早已经在先前碎好的本地茶饼浸泡起来。
看着曾孙女雨馨按照自己吩咐做完上面的一切后,花姑又叫曾孙女雨馨找来那把自己专用、已经使用了多个年头的木质发梳,将自己平时捆扎着的一头乌黑的头发轻轻地挑散开来,在太阳下用木质梳子慢慢地梳理着,仿佛要让每一根头发都尽情地享受这冬日的阳光。这是一头乌黑及腰的长发,也是相当的年月以来,村子里大多数婆婆和年轻的媳妇们羡慕并希望拥有的乌黑柔软的长发,是花姑一直以来最可以引以为傲的长发。
说到这一头浓浓密密的黑发,花姑总会不自觉地生发诸多感慨,常常在年轻媳妇们艳羡的目光里回想起自己带着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含着甜甜的笑告别人世的岁月依旧、桃花依然的娘亲。
花姑岀嫁之前生长在一个七口之家,家里有年老却依然掌管着一家大部分内外事务的老爷爷、父母及自己四个兄妹,四兄妹中花姑排行第三,在她的头上还有一个哥、一个姐,脚底下有个弟弟。在花姑的记忆里,自她记事的那一天始,家里就一直开着一家小油坊(用现在的话来说叫土榨油房),每年花生、茶籽等油科农作物岀产的时候,加工完自家的茶籽、花生之后,都会利用自家的榨油设备为当地农户加工他们自食之外多余的花生、茶籽,收取一定的加工费增加家庭收入,对家庭困难交不上加工费的部分农户也可用花生饼或茶籽饼抵作加工费。
花姑的母亲年轻的那会儿,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美人胚子,她不仅容貌长得娇好,还有满头人见人爱,随着岁月的流逝和年龄的增长,日益令村上及临近村子的大小媳妇们眼馋不已的乌黑长发。据村子里的人说,当初追求母亲的人很多,用说亲讲媒的人踩烂了门槛来形容她出嫁前数年间家里的情形,一点也不为过,但是最后选择嫁给虽然算得上帅气,但绝不说是出众的父亲,除却看上当年父亲的诚实本份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奔着家里开着的小油坊来的。花姑至今仍然清楚的记得,母亲的头发总是那样地乌黑而柔软,散发出一种特别好闻的味道,每当闻着就会感到舒服和安逸。尤其是在花姑看到村上跟母亲年纪不相上下的叔伯婶娘们的头发早已花白,有的甚至已经是满头白发的时候,就连花姑自己也感到好奇与不可思议。
于是,自稍有懂事的那天起,花姑就暗地里观察和跟随母亲学着对头发的护理,看母亲每天早上及有空闲的时候时常梳理头发,她也那样;尤其是见到母亲总是用热水和洗米水浸泡家里的茶饼洗头发,也学着那样梳洗自己的头发,慢慢地便也养成了每天有空多梳头以及用热水和洗米水浸泡家里的茶饼洗头发,即使后来有了各种各样的洗发液和护发素等等化学护发产品也从来不用的习惯。在后来的岁月里,随着年龄的增长,身旁许多年纪相差不多甚至比自己小很多的人的头发不断地脱落,越来越稀少,并渐次地花白,只有自己的头发还是那样地多,也还是那样地黑,每当被人问及的时候,花姑都会自然而言地想起自己的头发能够保持如此浓黑的原因,是得益于母亲的言教与传承,想起自己护发养发的方法秉承的来源,想起自己的娘亲。
想到这一切,花姑很随意地捋了捋自己还在梳理中的头发,并捧上一小扎放到鼻翼边,仔仔细细地闻了闻,然后深吸一口气,当头发特有的那种香味通过鼻空进入她的肺脏,仿佛有一种特有的原素经过她独一无二的肺腔进入血液,然后沿着她的每一根毛细血管浸透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她感到自己的全身在亳无防备地舒展开来,一种已经很久没有体念过了的醉了的感觉迅速在浑身上下传递、扩散。
品味着一种让人酥酥爽爽的味道,花姑不由自主地拽了拽头发,像是要紧紧抓住这难得的舒适感觉,希冀着这种特别的感觉就这样长久地陪伴着自己走完生命的最后旅程。
祖奶奶,祖奶奶,你的?发水已经泡好啦,我给您盛水洗头吧?
正当花姑在陶醉般地回忆一些事情的时候,一向与她最对脾气、最投缘的曾孙女雨馨像是来自童话里的声音把她拉回刭现实当中,她想也该是到了好好地洗一个很有可能是自己这一辈子最后洗一次的头发的时候了。
这样想着,花姑的心也很快地回复到了先前的平静,其实活到这个年纪,花姑早已在漫长的生活磨砺与参悟中把生死看得很开、很平淡,她觉得死是生命的最终归宿,不过是一次对生的诠释而已;不管你是怕,还是坦然面对,这一天总是要降临的,你无法推拒,也没有人可以做到长生不老,活着的人们只要过好属于自己的每一天,做好自己可以做的每一件事,就已经足够了。
为了便于梳洗,花姑让曾孙女雨馨为自己找来一张高矮正合适的方橙,盛来一盆洗头的茶饼水放在方橙上,一个人开始慢慢地梳洗自己的头发。通常花姑洗发要用三盆水,笫一盆是给头发上水揉湿,然后散开浸泡5一10分钟;第二盆是梳洗拉伸,在给头发和头层清洁的同时,尽最大可能地使头发恢复到它原有的自然状态,并让整个头部获得合理的刺激;第三盆一般用的是清水,主要目的是将头部及头发清洗干净,如果觉得没有真正清洗干净,还可以继续用清水冲洗,花姑极少有用到四盆水的时候。
不过,这一次花姑洗得相当地慢,洗过第三盆水后,不知道是记错了,还是觉得头发洗的不够干净,破例似的洗了笫四盆水、第五盆水,洗过之后,她又叫曾孙女雨馨找来一块八成新的干毛巾,反复地轻轻揉搓,使头发慢慢变干并恢复弹性,做完这一切,花姑叫曾孙女雨馨收抬好洗头发用的各种用具,自己则坐在阳光地里,像以往洗过发后一样一边不停地梳理头发,一边不时轻轻地揉扯自己的长发。这是一个看似简单,却是洗发过程很重要,甚至不可或缺的环节,花姑认为每次:衣发的时候,头发都被捆绑和束缚了短则数天,长则10天半月甚至更长的时间,如果没有通过梳理尽可能地将头发梳散开来,使每一根头发都更充分地接触空气,头发就得不到最有效的呼吸,就会像我们每个人没有合理的休息与氧气一样,就会缺乏精神而尽显一脸疲惫,头发就得不到最合理、最有效的护理,而慢慢地失去活力与弹性。
待觉得弄得差不多的时候,花姑便叫曾孙女雨馨按照自己的指点和要求找岀她似乎是早就为自己准备好的换洗的衣物,同时给大铁锅里加了水、添了火,她要珍着这久等得来暖和天气好好地为自己切切底底地洗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