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霜随着拥挤人潮上了千云山,那里确实有一座千云观立着,观前一座新搭起的台子,台子上有一张桌子作祭坛,一个道人正站在那祭坛前,有模有样的摇摆着身子——做法。
寻霜个子矮,只听见前面呼声大作,却怎么也看不见,急得跺脚,转头左右看时,却正巧看见一颗树栽在山前,长得高大异常。寻霜忙跑了去,手脚并用的往上面爬。
寻霜三两下就爬到树冠上去,不禁豁然开朗,前面视野一片畅通无阻。远远看去,只见那台子上的道人正捏着一柄桃木剑,左右翻转,身子来回舞动,口中还念念有词,寻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因看着那个道人像是身上着火,怎么也抖不掉的样子。
寻霜饶有兴致的望着,突然那个道人摇晃身子几下,嘴角一抽,口中猛地吐出一团火来,火势大作,喷到木剑上将好几张符纸点着,缓缓燃烧起来。
“好!”寻霜和满山的人潮一齐欢呼起来。那道人听到人群的叫喊,满脸得意之色,手中木剑舞的更加卖力起来,“妖魔鬼怪快散去,吃我符水丢性命。”
那道人一挥手,便有几个道童合力抬上一个大缸来,那大缸不同于一般的圆缸,竟然是造的四四方方,里面则是盛满了清水,“吃我一招。”那道人也不知突然从哪里拿出一杯浑水来,轻轻摇晃几下,闭眼边念咒边把那水迅速倾倒在大缸里面。
“什么……变色了……”寻霜虽然离得远,可是那缸水里的情况看的真切,几乎是在一瞬之间,那缸水竟然变成了通透的血色,惊的寻霜大叫起来。
那道人满面威严,铿锵吐字,“千云仙观,德祖下凡,除妖降瑞,四方拜服嗬!”
“拜见德祖,拜见德祖。”那些看客脸色都变的异样起来,狂热的跪倒在地上,不停的叩着头。
“切,骗人的把戏。”寻霜看完热闹,从树上跳了下去,这时才发现天已经快要黑了,寻霜忙往山下跑。
寻霜回到山下的时候,那马夫正急得跳脚,望见寻霜急急忙忙的跑回来,马夫不禁叫声万幸,“你可算回来了,这里离前面镇子还有十多里地呢。”
寻霜上了车,那马夫便忙赶起马车,呼啸着往下一个镇子去了。
到了第二天,寻霜终于到了卢城,距离韩骘和县令约定的期限尚有七日之久,寻霜不敢怠慢,进了城便往县令府里去赶。
寻霜快到了县令府门前,寻霜在身上左找右找,却突然不见了张清所给的那封信。
“糟了!”寻霜急得满脸是汗,就差把衣服都脱下来抖落,可是依然找不到那封信。
“没有……完了。”
寻霜颓然坐在地上,喃喃念着,对一个十二三岁孩子来说,天塌下来压在身上的感觉不外乎如此。
“不会是掉在路上了吧,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寻霜紧缩眉头,手脚都哆嗦起来。
“快去找……去找……”寻霜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拼命的往回跑去,“一定可以找到的,一定……”
韩骘和郭沣被庭审过之后,又被投入到死牢之中,每天在焦急的等待和狱里邻居疯老头的哲理摧残中度过。
一天,两天,三天……直到第八天,第九天,第十天。
“看来他是不会救我们了,也是,谁会因为一封来历不明,莫名其妙的信跑那么远来。”韩骘和郭沣并排坐着,十多天没有见过阳光,濒死的恐惧和阴暗牢房的霉味像鞭子鞭打在两人身上。
隔壁的老人仿佛完全体会不到二人的压抑,还在那喋喋不休,“你啊,说人活着就是想和不想,现在你想活着,可是你们的命却不由自己,我想活着,就死不了,可见这世间,活着就是道理,而最大的道理,就掌握在宫墙里王座上那个人那里手里。”老人对自己的见解十分得意,摇晃着脑袋又喝了一口酒。
郭沣站起身来,猛地跺几下脚,“我怎么会信了你的,跟你去什么上邽,我以前日子虽然苦,可也不至于被关到大牢里面,不明不白的被砍了。”
“是我对不起你。”韩骘闭上双眼,“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办法,即便是死,我也安不了心,只求来世还有机会,还了郭兄的恩情。”
韩骘坐起身来,从地上捡起两个酒杯,倒上两杯酒递给郭沣一杯,“喝了这杯酒,鬼门关一同过去,也不寂寞。”
“说的轻巧,谁还有闲心跟你喝酒,案也审了,信也送了,整整十天过去了,再有一刻到了午时,都要掉脑袋了,我怎么会信了你,怎么会没有直接说了实话,说你去秦国拜师,那也不至于被当奸细砍了,这下好了,都得死在这。”韩骘的眼珠都快要瞪出来,十天的压抑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
一开始二人还能安心等待,喝酒吃肉毫不在意,可是过了四五天之后,气氛越发的压抑起来。算路程,人也该到了。
二人还心存侥幸,兴许是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再等等,他总会来的。
可是第八天,第九天,直到这最后一天,二人心中的信任的高墙终于崩塌,瞬间便碎为破砖瓦砾。
郭沣吼完,浑身的力气瞬间散尽,颓然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等着命运的宣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有脚步声从外面响起,不是寻常来送饭菜的狱卒,而是好几个身着铁靴的士兵。
一个狱卒忙迎了上去,领头的那个士兵响亮的声音从幽暗的远处传来,“速提人犯韩骘郭沣。”
“是。”狱卒领着那几个士兵往死牢这边过来,铁靴撞击着地面的声音,那是地狱里牛头马面来勾魂的讯号。
“走吧。”韩骘和郭沣被押着,颓然出了死牢的门。老人喝酒喝的醉醺醺的,看见韩骘和郭沣被押着走了,抬手呼喊道,“去哪啊,要早点回来喝酒啊,这酒喝不完,你们可少不了有很多麻烦呢。”
“喂,你们两个,过来在状纸上画押。”韩骘和郭沣被秦兵押着,到了衙门前厅,一个粗犷大汉正在那里等着。
韩骘颓然走过去,那个大汉递过状纸来,“疑韩骘郭沣二人,为别国奸细,偷入秦境……”
韩骘记得,这正是控诉他们罪状的文书。不经意的扫过下面几行,异样的颜色突然跃入韩骘眼中,韩骘不禁惊喜的张大了嘴巴,黑字下面是斗大的红字,赫然写着“经察无罪,当场释放。”
郭沣看韩骘面色有异,连忙凑过来看,“这写的是……当场释放,我们无罪,我们不用死了。”郭沣兴奋大叫了起来。
县衙外的春日暖阳有些刺眼,韩骘和郭沣绝境逢生,大口呼吸着新鲜自由的空气。
“你们是韩郭二位先生吗。”一个面色苍白,衣衫凌乱的少年站在那里。略嫌稚嫩的声音落在韩郭二人的耳朵里,让二人有些惊愕。
“你……难道你就是……那位大家?”郭沣上下打量着寻霜。
“想必你们说的大家是我家掌柜吧。”寻霜心里把张清老头骂了一万遍,要不是他派自己来卢城送信,自己也不至于露宿野外五六天,即使——事情是怪寻霜而不是张清。
原来张清好生嘱咐了寻霜,那封信可是关系着两条人命,所以寻霜捏着信怎么也不放心,想来想去觉得放在哪里都容易丢了,便把那封信折起来,塞到了布鞋里,“只要我到了,信就到了。”
可是出了文县,寻霜就把信的事情忘到了脑后,只顾看沿路风景,还在千云山下车去看“活神仙”。寻霜玩了个尽兴,全然忘了信的事,直到到了卢城,寻霜一时没有找到张清的信,竟然就一个激灵忘记了自己把信藏在了鞋里,寻霜疯了一般的往回跑,跑回千云山,上了千云观,找了整整一天也没有找到把那封信丢在了哪里。
寻霜不知道如何是好,不敢回文县也不敢去卢城,就只好在千云山下干耗着,幸亏临行时张清给了些银子才没有饿死。
寻霜救了韩骘一命,也是命里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