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洲·初霁城】
似乎是浮生之地的一场腥风血雨影响到了雨洲,近段时间内初霁城一直笼罩在浓重的阴雨中,终日不歇。一些头脑比较清晰的人都敏锐地感觉到了,隐藏在初霁城幕后的暗流正缓缓而动。
皇城断狱崖,嬴祀自浮生之地回来,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月。由于三千黑羽卫的损失,还有《龙语秘典》的收获无法对外宣扬,雨洲除嬴氏部族之外的两大部族——七夜部族和穹手部族的首领联名上书请求惩处行动不利的嬴祀,迫于压力,雨爵嬴前罚嬴祀在断狱崖前面壁三月。
相传在一万年前,血秦帝国始皇帝建国之战,一剑崩灭天地,将他的敌人同一座山脉化作齑粉,埋葬在万丈深渊之下,而这断狱崖就是在剑气肆虐之下遗留下来的一处断崖。后来划归东宫之地,这里仅有一座简陋的行宫,嬴祀在面壁之时所住,就是这样一座不能再简陋的行宫。
断狱崖前,嬴祀安静地阅览着外界传来的各种消息和资料,眉头一直紧紧地皱在一起,对面的冯绝静静地等待嬴祀,独自抿着手中的茶水。
半晌,嬴祀放下手中的资料,叹了一口气,说道:“冯师父,雨洲这段时间的情况很不容乐观啊。”
“嗯。”冯绝点了点头,放下茶杯,道:“外有四洲虎视眈眈,内部的七夜部族和穹手部族也开始不安分了,最近也传来消息,复国会那群人已经默默潜入初霁城了。”
“复国会?”嬴祀眉头一挑,如果说四洲的外患只是一时之患,那古秦复国会则是终生大患。从五千年前,复国会就没有放弃复国的计划,策划了无数次雨洲内部的叛乱,而且至今同七夜部族和穹手部族等大部族纠缠不清。
“找到他们的踪迹没有?”嬴祀最担心的事终于要来了。
冯绝端起茶杯,手指轻轻敲打着杯璧,寒声说道:“他们既然能悄无声息地潜进来,那么久有办法在这初霁城隐藏下来。”
“可是,怎么会...”嬴祀依旧不清楚凭借嬴氏重重情报组织的侦查,又怎么会让复国会的成员悄无声息地潜进来呢?蓦地,他想到了一种可能,脸色大变:“难道说,是雨洲有人在帮他们?是七夜部族?”
“不。”冯绝摇摇头,道:“七夜部族也好,穹手部族也罢,纵然他们是雨洲最强大的部族之一,但是他们的手想要伸进初霁城还没有那么容易,这背后助复国会之人...”
冯绝将后半段话咽了下去,嬴祀又怎么会不明白呢?但虽然明白,他还是忍不住确认地问道:“您是说嬴氏的那些公亲在暗中帮助复国会?”
“除了那群在初霁城根基深厚的族老,还有谁能让复国会悄无声息地潜入这里呢?”
嬴祀默然,他知道雨洲如今局势不好,却也没有料到已经到了如此境地,甚至连一向以团结著称的嬴氏子孙此刻都在渐渐内部分崩离析,他不禁感觉悲从中来。
“族老...哎...”嬴祀在心底叹息一声,王爵这些年来迷信王权制衡之术,不仅仅对其他的几个强大部族压迫得厉害,对嬴氏的一些老氏族同样剥夺了大部分权力,出现如今这样的局面也只能说在清理中而意料外吧。
气氛沉寂了一会儿,嬴祀方才继续问道:“父皇那边是怎么处理的?”
“王爵自会处理,我们相信他便是,至于其他的...”冯绝眼中蓦然射出一道精光,道:“有老夫在,那些人就算再虎视眈眈,也得掂量一下。”
冯绝隐隐露出的气势让嬴祀暗自心惊,从浮生之地回来不过半月,冯绝的气息似乎又上涨了一个层次。按理说,到了冯绝这样的境界,基本上都到达了一个瓶颈期,要做哪怕一丁点的突破也难如登天,难道他这么快就从那剑侍身上得到突破了吗?
嬴祀试探性地问道:“冯师父,那名剑侍最近怎么样了?”
“哦?”冯绝放下茶杯,笑着问道:“殿下怎么突然对这名剑侍感兴趣了?”
“没...没有。”嬴祀干咳两声,道:“只是关于《龙语秘典》,这半个月来没有丝毫进展,我想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可行的办法。”
“哦...”冯绝点点头,说道:“殿下不必着急,这两天殿下应该就能见到他了。”末了,他在心里又补充了一句:源力改造的第一步差不多也该完成了。
秦宫太师府,一座占地数里的巨大府邸,作为雨洲唯一一名造物者级别的炼金术师——冯绝的府邸,这座广阔的府邸除了一间建在地下的大型实验室之外,其余的地方大多是药圃和囤积炼金材料的仓库。
整座府邸除了冯绝、几个炼金学徒之外,就只有希罗这样一名对于他来说莫名其妙的药奴。此刻,在地下实验室内,希罗被关押在一间灯火幽暗的房间内,情况似乎不容乐观。
他整个身体蜷缩在墙角,披散的头发遮住他的大半部身体,显得污浊不堪,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再斗兽场那种暗无天日、人畜不分的生活。但,眼前的情况比在斗兽场似乎还要糟糕。
如果拨开他散乱的头发,便会发现此刻他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暗金色鳞片,一双犬齿拨开嘴唇狰狞地露在外面,手上的皮肤同样布满暗金色的鳞片,同时长出尖利的爪子。
三天前,冯绝给他注射的一管药剂让他变成了如今这副鬼样子,心脏里像是被安上了一颗猛烈的炸弹,每隔一段时间都在心脏里“砰”地炸裂,七窍渗出的鲜血已经流了一地,在地上凝结成一大片血痂。
蓦地,那颗定时炸弹再度在心脏内“引爆”,希罗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他嘶吼一声猛地从墙角爬起来,张牙舞爪地朝封禁的大门冲过去,却在双手触及大门的刹那,被一道光幕弹飞,倒撞在墙壁上,在地上抽搐翻滚。
“不!”希罗口中发出浑浊的类似兽吼的长啸,踉跄着爬起来再度朝大门冲过去,又再一次被弹飞。循环往复,不知几何,他全身的骨头几乎在无数次的碰撞中尽断,最后只能在地上呜咽哀嚎。
这一次的爆发比前几次都要来得猛烈,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已经被绞得粉碎,身体兽化得更加明显,尾椎骨出赫然出现一条粗壮的布满狰狞尖刺的尾巴。
一次又一次席卷全身的刺痛让他的心神开始恍惚,渐渐地在倒地上失去了声息,心脏的剧烈颤动渐渐平息,随之愈来愈微弱。就在心跳已经弱不可察的刹那,一声嗤笑从身体内部发出,希罗艰难地张开双眼,嘴角露出一抹勉强的微笑:“你...终于还是...出来...了...”
他的身体开始伸出淡淡的绿色荧光,迅速治疗着已经遍体鳞伤的身体,断骨重续,血肉再生,遍布身体的暗金色鳞片、尖牙利爪以及丑陋狰狞的尾巴缓缓消失,希罗再度恢复成人形。
这次治疗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希罗只觉得眼皮重如千均,不自觉地缓缓合上,转瞬间昏睡在地。房间内的暗影中,潜伏已久的人傀缓缓出现,拿出手中厚厚的一摞纸策子,在上面记录着数据。
一道光幕溅起重重涟漪,冯绝适时地出现在房间里,凝神盯着倒在地上的希罗,眼中难得地泛起一丝狂热:“完美,艺术一般的改造之术,没想到经过天星药剂的强化,仅仅不到半月,就能够承受暗血鳞血脉的晕染,我真的开始期待你的下一次的表现了。”
“万象空鹤...”冯绝喃喃念出这个代表着禁忌的名字,末了又似呓语一般地说道:“还是...龙源术祖?”
说完他转身离开房间,人傀记录玩数据也重新遁入阴影中,房间内再度只剩下希罗一人。
冯绝来到离房间不远的实验室,拨开桌子上繁杂的炼金材料,伸手自虚空中一探,原本在人傀手中的纸策子落在他手中,翻开纸策子,上面详细记载了希罗这半个月来所有的试验数据。
“实验第十六日,注射暗血鳞血脉第四天...兽化程度加剧,开始长出鳞片及尾部,保留基本人形...全身骨骼尽断...呓语:‘你终于还是出来了’,全身泛起淡绿色荧光,伤势迅速修复,恢复人形...”
最后结尾处的总结特意用大字写上了这样一行字:源力依旧无法外放。
冯绝合上纸策子,饶有兴致地抚摸着自己的山羊须,结合着前些时日的数据,开始了自己的猜测:‘你终于还是出来了’...第二人格,没错,就是第二人格,能让龙源术祖或者是万象空鹤不惜耗费数千年甚至上万年封印蕴养的第二人格,啧啧啧,真是越来越让人着迷了。
事实上,在第一次见到希罗的时候,精研人体改造之术的冯绝就敏锐地感受到了希罗身上被高级人体炼金术改造过的痕迹,而对于痴迷人体改造的炼金术师来说,遇见一件精美的作品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或许是出于对制造希罗这件“作品”的炼金术师的好奇,冯绝将希罗收入嬴祀营中,准备好生研究一番。
但越往后,冯绝便对这件“作品”越痴迷,没错,在第一次对希罗使用天星的时候,他当时的想法是如果这件作品无法承受天星的洗礼,那么也就失去了深入研究的价值。但令他也没有想到的是,希罗不仅承受了天星的洗礼,甚至连一丝一毫的不良反应都没有发生。
而即使是自己制造的尸傀,在首次承受天星的时候,都险些崩溃,这就证明对方的人体改造之术比自己要高明许多,且改造的痕迹同当今任何已知的人体改造之术都不同,带有上古炼金术的痕迹。
纵观炼金术的上万年历史,精通人体改造之术,而且在造诣上比自己高明无数的炼金术师,屈指可数,最大的可能就是以制造了“七鬼剑士”而血染九州的万象修罗空鹤,当然,还有被封神的龙源术祖。后来的神墓之行,以希罗对术祖疑冢的了解程度,他很有可能出自龙源术祖之手。
龙源术祖,想到这里,冯绝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震颤一下。能让术祖耗费万载时光封印的第二人格,并且将希罗打造成一个完美的牢笼,连丝毫源力都不敢泄露,这样的第二人格...
冯绝心中陡然出现一个统治了大陆数百万年的种族的名称:龙族!
“不!”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冯绝便开始否定。龙源术祖是推翻龙族统治的领袖,与龙族不共戴天,如果真是为了用时光磨灭龙族的印记,那么根本不可能让希罗从尘封中解脱,或者,就算能从尘封中解脱,也不能解释为何希罗体内的源力一天比一天强大。
如果说按照希罗现在的身体强度和源力增长的速度来看,就算自己不插手干预,顶多二十年,希罗的身体就无法承受源力的爆发,最终还是能打破源力的枷锁,那么磨灭龙族印记岂不成了笑话。
如果说是万象空鹤的杰作,那么最有可能封印的第二人格是谁呢?答案或许已经呼之欲出了——鬼剑士之一,这是万年以来人体改造之术的巅峰作品。如果说空鹤将希罗的身体作为容器用来蕴养某一位鬼剑士的话,那就很有可能了,最重要的是希罗身上人体改造的痕迹同万象空鹤的手法非常相似。
那么,空鹤的目的何在?
“复活!”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冯绝已经在心里给出了答案,对于一个已经死亡的人来说,没有比复活更令他心动的事情了。术祖疑冢里面出现的那尊阎罗假体,就是传承自空鹤的另外一大绝学:灵魂炼金术,这样看来,空鹤似乎在五千年前并没有完全消亡,至少给自己留下了后手。
那么,阎罗假体这件灵魂炼金作品和希罗这件人体改造作品几乎在同一时间现世...没错,生命的存在,身体和灵魂是基础,如果空鹤真的存有复活的念头,那么以鬼剑士的身体作为灵魂容器是再好不过了。
“对的,就是这样!”蓦然理清思绪的冯绝心中豁然开朗,不管这件事是否牵扯到空鹤这千古禁忌,冯绝心中都泛起了无限狂热,不是对空鹤的狂热,而是对自己未来的一条大道越来越清晰的狂热。
复活,本就是万古未闻的事情,就算是神如术祖,也从未听过复活的传闻,就算空鹤如何逆天,比之术祖还有着云泥之别,更何况他复活的两把钥匙之一——身体,目前掌握在自己手中。只要能从希罗的身体中挖掘出更多的东西,这件出自万象空鹤同时还与龙源术祖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作品,或许会将自己带上一个比诸甚至超越空鹤的高度。
人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物种,一旦在某一点上出现了一丝可能性,那么这种可能和欲望便会被无限放大,但这样也带来一个好处,那就是人类会生出强烈的行动力与精神力。冯绝目前就是出于这样一种状态,得到了未来的一种可能性后,他立即埋头在下一步的研究之中。
与此同时,在初霁城一些王公贵族的府邸,一场隐秘而激烈的争吵正悄然进行。
初霁城文昌阁,嬴氏部族中除了王宫和宗庙之外最重要的地方,在血秦帝国时代曾作为帝国文臣们议政之所,帝国毁灭之后,这里成为嬴氏族老的居所,但嬴氏部族大臣在这里议政的习俗却保留了下来。
几个小时之前,嬴氏部族数十人带着一队神秘的人物悄然来到文昌阁,当今王爵的族叔嬴柯请见如今嬴氏硕果仅存的一百零七代族老嬴韩越。当他们走进曾今的议政堂如今的文昌阁客厅时,却发现事件的始作俑者嬴梁正跪在堂前,主位之上,白发苍苍形同枯槁的嬴韩越正眯着眼倚在靠椅上。
见到嬴韩越似乎在小憩,一时间鼓噪的人群也不好打扰,尴尬地杵在那。嬴柯悄然上前一步,用脚轻踹了跪在地上的嬴梁一下,对着他使了一个眼神,唇齿大张默默问着:怎么回事?
嬴梁见嬴柯等人前来,心中一喜,正欲开口,主位之上的嬴韩越微张开眼,浑浊微弱地声音响起:“韩越啊,你们来老夫这儿作甚?”
见嬴韩越醒过来,嬴柯等人一齐躬身行礼,拜道:“族老。”
“族老。”除了嬴韩越外辈分最高的嬴柯上前一步,恭声说道:“族老,嬴前当道,大肆打压排挤我嬴氏部族之人的利益,前几日嬴战也被莫名其妙免去了军权,我们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哦?”嬴韩越挑了挑眉,寸许长的白眉微动,接着说道:“你是来为嬴战鸣冤来了?可我怎么听说是那小子贪墨军饷而被免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