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柯被说破,却没有丝毫反应,嬴战之事本来就是一枚问路的石子,既然这石子丢到了水里,嬴柯索性开门见山地说道:“族老,嬴前昏庸,再由他执政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我嬴氏部族就该毁在自己人手里了。”
“放肆...咳咳...”嬴韩越蓦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颤颤巍巍用拐杖击打着地面,嬴柯等人见状一齐跪拜在地,嬴韩越弯着腰几乎贴着嬴柯的耳朵说道:“你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难道不知道这是何等大逆不道的话吗?你不要脑袋了?!”
“族老。”嬴柯抬起头,直视嬴韩越浑浊却坚毅的目光,道:“他嬴前听到又如何,嬴氏部族中对他有非议和布满的人还少吗?我们都为族老不忍了,族老一声战功赫赫,可到老却被束之高阁,被弃之不用,他嬴前有何资格如此对待我们嬴氏族人?”
“资格?”嬴韩越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的拐杖这回直接敲到了嬴柯的头上,他蓦然蹬起脚来,唾沫飞溅:“因为他是王爵,雨洲王爵,所以他有资格!”
“那我们就剥夺他的王爵爵位,剥夺他子女的继承资格!”嬴柯蓦然站起来,再度朝嬴韩越躬身一拜:“我们听嬴梁说您手中握有能让嬴前父子万劫不复的把柄,如果...”
“闭嘴!”嬴韩越及时打断嬴柯的话,他蓦然转身,重新慢慢吞吞地坐回靠椅,朝众人摆了摆手,道:“嬴梁酒后失言,已经罚他在厅前跪拜思过,大家都散了吧。”
原来在今天上午,嬴梁在酒楼同嬴氏部族的其他几个公子哥喝酒,席间其他几个公子哥为嬴韩越被弃之不用而不满,言语中也透露出些许嬴韩越不敢反抗之类的意思,酒劲上来的嬴梁当即一拍桌子,指着其余几位公子哥的鼻子说道:“放你娘的屁,我太爷爷是不敢反抗吗?他手里掌握着嬴前父子的把柄,只要太爷爷泄露出去,嬴前父子立刻就会万劫不复,哈哈哈...”
几位公子哥各自将嬴梁的话记在心里,回去之后立即转告各自的家长,这才有了齐聚文昌阁的一幕。
“族老...”嬴柯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嬴韩越再度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靠在椅背上,将嬴柯想要接着说下去的话咽了回去。
场面上的气氛一时间显得尴尬无比,嬴氏部族一众声望显赫的族人只得呆立在原地,面面相觑。蓦然间,一直待在众人身后没有做声的一队神秘人开口了,其中一人走上前来,对嬴韩越说道:
“韩越族老,可否听我一言?”
嬴韩越重新睁开双眼,打量了一番说话的人,有气无力地倚在靠椅上说道:“不知这位公子是谁?又是如何来到我文昌阁的?”嬴韩越的话虽然是对那神秘人所说,但目光却徐徐扫过场下的嬴氏族人,一众族人被嬴韩越的目光扫过,纷纷低下头。
那神秘人笑着再度上前一步,道:“韩越族老莫置气,自我介绍一下,鄙人乃秦商隐,旁边这位是我们公子秦不语。”
嬴韩越的目光撇过秦商隐,落在正百无聊赖地玩弄着衣角的秦不语,良久,缓缓说道:“阁下莫非不知复国会与我雨洲之间的关系,就不怕老夫绑了你们送往秦宫请赏吗?”
“哈哈哈...”秦商隐笑了几声,道:“韩越族老说笑了,就算族老将我与公子绑了送往秦宫,以嬴前的风格,族老又认为他能给族老什么赏赐呢?一直招数,还是万两赏金?”
嬴韩越一时沉默,嬴柯见状,再度进言道:“族老,既然我们拥有能将嬴前父子推入深渊的方法,我们又为何...”
“万丈深渊?”嬴韩越再度毫不客气地打断嬴柯的话,目光一寒,说道:“将嬴前父子推入万丈深渊,你认为掉入万丈深渊的就只有嬴前父子吗?”
嬴韩越的话如当头棒喝,或许当下嬴氏族人对嬴前的“苛政”心有布满,但不可否认的是,嬴前强硬的政策同样保证了嬴氏部族在雨洲的绝对统治力,如果嬴前父子落马,必将带来雨洲的一次政权风暴,到时候堕入深渊的是否仅仅是嬴前父子就难说了。
秦商隐见嬴氏族人都有些动摇,也不着急,仍旧笑着说道:“族老原来担心的是这个,那么我便带我们公子在此做出保证,待公子上位,恢复血秦荣光,那么在座的各位可就是帝国中兴的有功之臣,对于有功之臣,血秦绝不会做兔死狗烹之事。”
秦商隐这番话可谓是****而清晰,在座嬴氏族人听完无不心惊意动,却又都聪明地压抑下来,等待着主位上能够影响嬴氏大半族人走向的老人。老人却只是闭上眼睛保持沉默,作为嬴氏族老近百年,最基本的隐忍与洞察力已经日趋完善,这种时候,任何轻易地决断都有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嬴韩越的族老让场上的气氛再度陷入一种沉寂,秦商隐心中略为有些不耐。对于这些五千年前“背叛”他们而夺权的庶系,他们心中一直怀着一种愤恨与看不起,不过非常时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秦商隐脸上再度摆出一抹笑容,道:“族老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嬴氏族人的未来的好。”
蓦地,秦商隐话锋一转,声音中竟然带上丝丝威胁:“但是如果族老执意而为,那我想复国会还是有许多办法从族老口中得到些许消息的。”
嬴韩越同样面带微笑着回了一句:“哎,老夫是真的老了,这才多久,身子便乏了,老夫先行告退,各位要散便散了吧。”说完在仆人的搀扶下,慢慢地朝房间内走去。
余下的嬴氏族人面对面沉寂了一会,随之开始一场激烈的讨论,秦商隐等人同嬴氏族人拱手告辞。
初霁城夜晚的街道同样灯火通明,行人络绎不绝,秦商隐一路隐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对秦不语说道:“公子,那老匹夫敬酒不吃吃罚酒,要不要我们...”说着做出一个抹喉的动作。
嬴祀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嬴韩越这个老狐狸老而弥精,不同意在意料之中,这种事没有实力的压迫,他们是不会妥协的,不过,我似乎已经知道了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把柄了。”
“公子真的知道了?”秦商隐惊喜地问道。
“慢慢看吧,十有八九是这样了。”秦不语笑着说道,旋即全身心投入初霁城繁华的夜景中,搞得秦商隐满头雾水,却也不好在追问着什么,只好将心中的疑问憋住,不过今晚估计是睡不着了。
今夜的初霁城中,睡不着的可不仅仅秦商隐一个,还有许多人在这个夜晚辗转难眠。
“难受...好难受...”
“为什么?为什么?”
“孤独...痛苦...谁来...救救我...”
昏暗的房间内,寂静无声,只有几声水滴滴到地板上发出的“滴答”声,希罗全身被铁链锁在十字木架上,在剧烈的痛苦冲击下,他的精神变得有些恍惚。
此刻的他仿佛被放逐到了无尽的虚空中,虚空的风暴撕扯着他的身体,似乎要将他的身体扯成碎片,甚至感觉连灵魂都无时无刻不在被撕裂着。
无尽的黑暗缓缓吞噬着他的身体,他的灵魂,以及残存在他体内的最后一点点希望。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那个阴暗的地下室,打破那束缚在他身体外的容器的脆响,黑暗、孤独、无助...
时间仿佛在瞬间跳过一大段,记忆也变得模糊了,不知从何时起,他“重见天日”了,他来到了外面更加广阔的天地,却又在倏忽间被关入一个更狭窄更黑暗的囚笼,过着人畜不分的生活...
蓦地,他仿佛又看到了一丝光明,但睁开眼却发现笼罩在周围的仍旧是无尽的黑暗。这个地方,低着如同地狱一般的地方,这个把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
“为什么?”希罗苍白的嘴唇微动,发出一阵模糊不清的嘶吼:“我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父亲,母亲...你们在哪?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留下?为什么?”
房间内依旧寂静一片,回应他的仍旧是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希罗蓦然发出一声嗤笑:“哈哈哈...哪有为什么,一直...一直都是一个人不是吗?”
“杀了我!杀了我!”希罗蓦地睁开眼,猛地嘶吼起来,身体不停地挣扎着,紧紧锁在身上的铁链发出一阵艰涩的摩擦声。几声嘶吼发出,希罗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有些懵懂地看着这个房间,一股莫名的浓郁的痛苦从心底涌上来。
“不是一个人哦。”蓦地,耳边传来一声稚嫩清脆的熟悉的声音,希罗蓦地环顾周围的阴影,有些癫狂地喊道:“希林!希林!是你吗?希林!”
“滴答”一滴水珠从天花板上滴落,发出一声脆响。希罗颓然低下头,眼前浮现出一个娇俏可爱的身影,脸上总是带着如花的笑靥,跟在自己身后脆生生地一口一个“哥哥哥哥”地叫着。
“哥哥,我今天学会了一个很厉害的源术,我们可以出去了...”
“哥哥,你看,我现在可厉害了,以后就能保护哥哥了...”
“哥哥,我们以后要一直在一起哟...”
“哥哥..”
“哥哥...”
耳边盘旋着希林说过的每一句话,眼前闪过希林的每一张笑脸,希罗垂下的脸上,蓦然跟着绽放出一抹笑颜:没错,我还有希林,他还在等着我...
“希林,等我,哥哥一定会找到你...一定!”
“吱呀”一声,房间门被推开,冯绝缓步走到希罗面前,房间内的几盏烛台豁然亮起,闪烁的烛光照射在希罗布满血污的脸上,打上一大片浓重的阴影。
“令人钦佩的意志力...”冯绝嘴角带着让人感觉格外刺眼的笑容,轻轻拍着手掌,轻轻撩起希罗的下巴,道:“能在这里坚持一个月还没有崩溃的,你好像是第一个。”
“坚持了这么久,有什么奖励吗?”希罗嘴角扯出一抹略显勉强的笑容,虚弱却无所谓的笑问道。
“奖励?”冯绝收回手掌,蓦然笑了起来:“当然有奖励,让我来猜猜你此刻最需要的是什么吧...自由,还有...力量,这些都可以作为你的奖励。”
“所以,条件呢?”希罗撕开冯绝画在眼前的一张大饼,盯着对方问道,后者稍一愣神,旋即笑道:“聪明...条件只有一个,帮助嬴祀登上帝位。”
“呵呵...”希罗嗤笑起来,“嬴祀本就是雨洲太子,不需要我帮助,王爵死后,他自然会成为雨洲新任王爵,只是,若是现任王爵百年不死,那岂不是说,我还要再等一百年?”
“不,不需要。”冯绝摇了摇头:“托你带回来的《龙语秘典》的福,嬴前的生命还剩下两个月。”
“...”希罗的瞳孔蓦然放大,盯着冯绝,道:“不可能,就算是血祭开启《龙语秘典》,也只需要一部分嬴氏鲜血,绝对不会...”希罗蓦然止住声音,冯绝那张放大了的笑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托你的福,这次嬴前真的只有两个月可活了。”冯绝重新探出手,捏住希罗的下巴,道:“自从你带回《龙语秘典》,嬴前便把它当做了全部赌注,我想,在血秦遗留下来的最隐秘的典籍中应该也有关于它的只言片语,只不过上面似乎没有记载如何开启它的方法...”
冯绝拍了拍希罗的脸,接着说道:“你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多谢你的开启方法,不过,你的方法里有一个小小的错误。”冯绝顿了顿,蓦然说道:“不是一部分鲜血,而是全部,既然是血祭,祭品怎么还有活下去的道理呢?”
“你想谋杀雨爵?”希罗问道,雨洲也好,雨爵也罢,都跟他没有丝毫关系,他要的只是自由和力量,嬴前早一天去世,他就能早一天获得自由,不过他还是说出了心里的疑问:“为什么?”
“为什么...”冯绝将手中的力道加大几分,捏得希罗的下巴一阵青红,“你不需要知道这个,你还有一个错误,我要的是嬴祀登上帝位,而不是王位!”
“雨洲需要的也不是一位新的王爵,而是一位皇帝!”冯绝松开捏在希罗下巴上的手指,冷冷说道:“想从我手里拿走自由,就看你舍得付出什么了。”
冯绝说完转身离去,房间内的灯光忽的熄灭,他的最后几句话传来:“如果能在我下次到来之前从这里逃出去,那么我们之间的协议正式生效,如果不能...”冯绝没有把最有几个字说完,但希罗知道,如果不能,以他和冯绝的实力对比,他可能一生都无法逃出他的魔爪。
“弑君...血秦...这雨洲的风雨要被他一个人搅乱了...”希罗暗自感叹一声,不过现在似乎不是感慨的时候了,按照冯绝一周左右来一次的频率,他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希罗闭上眼,调整了一会呼吸,待身体力量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猛然发力,想要把捆在身上的铁链挣开。按照他现在的力量,崩断一般的铁链根本不需要花费多大力气,但是他失算了,这根本不是一般的铁链。
在他发力的刹那,铁链上浮现出一道道细密的符文,这是被冯绝那老家伙加持过的炼金器。符文闪动间,铁链上缓缓长出一根根尖刺,无数尖刺瞬间没入希罗的皮肤和血肉,仅仅一瞬间,他就成了一个血人。
“啊...”突如其来的剧烈的痛苦让希罗惨叫一声,心里提着的那口气也瞬间消散,他瘫软地挂在十字木架上,鲜血流了一地。随着他挣扎的中断,铁链上的尖刺也缓缓消失。
希罗蓦然想起冯绝说的那句话:想从我手里拿走自由,就看你舍得付出什么了。
“这算是第一个考验吗?”希罗身上浮现出一如既往的疗伤的淡淡荧光,迅速修复着千疮百孔的身体,“这点痛苦而已,我还舍得承受。”
“啊...”随着挣扎的力量越来越大,铁链上伸出的尖刺也越来越长,甚至深入骨髓,刺入肺腑,但是他都尽力忍受了下来,可是铁链依旧纹丝不动,有好几次尖刺都要刺入心脏了,希罗不得不停止挣扎。
他能承受住着千刀万剐的痛苦,但是一旦心脏被刺穿,可就真的死透了,到时候再强大的疗伤能力也没有。
“不,不可能...”又一次被迫中止了挣扎,希罗停下来,一边修复伤口一边冷静地思考:冯绝只是想要考验我,那么就不会设置我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的关口,到底...到底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希罗没再尝试这种自残式的办法,转而思考起过程中出现的一些问题,蓦地灵光一闪: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