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呀,过来呀,哈哈……”
远山的林子里,有个女孩娇滴滴的声音笑的非常诱人,但对于一个小孩子而言这是一种好奇。
楚良按外公的一系列“折磨”,砍了七担竹子,又打了五框鱼腥草,竹子是要拿回山洞给外公做东西用的,青草是给外婆腌制鱼腊肉用的。
铁栓今天不在寨子里,外公说让他去西山看落日了,这是借口,楚良之前也练习过攀岩训练,跟以往正常的攀岩不同,是要把整个人倒挂在崖壁上一整天,仅此而已,不过要提防随时都有可能来袭击的雀鹰,这种鸟专门盯着动物的眼睛攻击,此外还有崖壁上的猪笼草和含羞草,引来大批的蚊虫而已,也许不知情的去接受这种苦差事训练,天黑之前保证被叮的浑身是包,痒死人了。
想到这里,楚良就觉得开心,因为终于没人在身边唧唧歪歪的出馊主意了,年幼嘛,但也有心里憧憬的东西,这么说虽然不准确,但就是那意思。
发出声音的是阿玉,她全名叫拓斯丹玉,翻译过来就是李丹玉。旁边便是周亚龙,楚良三外公的儿子,自己的龙舅舅。
只见阿龙拎着土枪傻兮兮的追着阿玉往溪流那边跑,阿玉就不停的挥着手挑逗,故意让阿龙追不上自己。
阿龙一边要看着脚底下的鹅卵石和草丛,一边还要不断绕开错综的竹子和树桩,楚良就远远的看着,莫名其妙的心里窝着火。
“舅舅你也太笨了点啊,这都追不上,嘿,要是我一下就扑过去了。”楚良自言自语着,看不下去了,就压低了身子在草丛中一滚,双手抓着地面,背后隆起,两腿猛的向后一蹬,整个人“咻”的一下不见了。
阿玉身穿白色的纱衣外套,这是阿龙从镇里买来的,一般苗家姑娘都穿着自己家族的衣裳,尤其黑苗家的衣裳最不是特别的艳丽,但也不失家族的风雅,盛装的节日那天,所有的苗家姑娘都会有凤冠苗银的头饰,牛图腾的家族会有两个像牛角一样的月牙银质头饰,凤苗的则是纯凤冠,耀眼的不得了,垂在眼帘面前的坠子和围绕整个发髻盘绕的银饰,最重的有八公斤之多。
但是阿玉,楚良只见她带过彩布的头饰,因为她们家族的风格如此,习俗也不是特别一致,更加知道一件事,就是阿玉的父亲明明是寨子里最出名的银匠,偏偏不给自己的女儿准备华丽的盛装。
几秒钟之后,楚良盘在蹙起一团的竹林上方,把四五根竹子拢在一起,双臂搂着,让竹叶遮挡自己不被发现。
此刻阿玉是背对着半空的楚良,她停了下来,似乎是扭了脚,女孩子的身子骨就是脆弱,刚才还欢声笑语的在河滩上跑呢,这会就不行了。
阿龙甩开土枪,踢开缠在脚上的杂草,有些焦急的冲了过来:“怎么了,玉?我看你伤到哪儿了?”
楚良在半空不屑的哼了一声:“哼~装的,阿玉怎么也学了这些无聊的技法,铁栓早就说过,女孩如果装作受伤,那是在给男的撒娇了,唉…舅舅这个笨蛋,撒娇都看不出来。”
阿龙上前去查看阿玉的脚踝,谁知阿玉一把将阿龙推开,咯咯笑着跳了起来,“骗你的啦!傻瓜,来啊来啊,追上我就让你背着下山,嗯嗯?好不好?”
顺便的,阿玉弯腰从溪水里撩起一波清凉的水渍撒向坐在河滩的阿龙,阿龙嘻嘻傻笑的爬起来,“没伤到就好,天不早了,要回去了吧,拓斯大叔会收拾我的,我可不想被他骂,说我带着他的宝贝女儿进山瞎搞。”
这时阿玉听了不高兴了,噘着嘴:“什么叫瞎搞啊?不乐意你走吧,我自己去那边,从西山的山腰上过去,就是后山的瀑布了,只有天黑的时候才能看到想要跃龙门的胖鱼,我要带几条回去给阿爸下酒。”
那种爬上游水的鱼,就像传说中的鲤鱼跃龙门一样,人走过去它也不怕,你只要拿个竹篓,一条一条的往篓框的口里拿就可以了,而唯一的是看时机,这鱼似乎知道白天的是人类活动频繁的时间,因此也只有在没有月亮的晚上才进行,鱼的心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人的心思就是有这么个谣传,说只要鱼儿上了瀑布,便可以一路游着去瀑布的源头,自这里向着冰雪融化的横断山脉,那边有举世闻名的险恶水域,雅鲁藏布江,进入这条江需要从苗寨途径几个省份,涉足上千公里,如果鱼儿进了这条江,便可以随着水域的改道转换旅程,直到汇集多年之后进入大海,这样能冲破一切阻碍进入大海的鱼儿,它的忍耐力和顽强的生命力也非同寻常,虽然进入大海的咸水水域会有长时期的不适应甚至死掉,但只要在进入大海还能活下来的,便是鱼尊,海洋里的海生东道主都会给它面子,这是敬畏。
阿龙傻呵呵的笑着,吱吱呜呜的说道:“玉,这里又没人,你想要抓鱼我抓来给你就是了,不用这么累的乱跑,今天兵团闲得很,我就想来抱抱你,又怕你会哭……”
楚良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傻小子,直接从阿玉背后一跃而下,正好跳在阿玉的身边,小个头的一把将阿玉扛了起来,吓的阿玉惊声尖叫:“呀…救命……”看清了是这未来小外甥,马上就乐起来,“哎哟你个崽娃快放我下来。”
楚良扛着阿玉冲向舅舅,阿玉基本是大半个身子坐在楚良瘦小的肩膀上,他边跑边喊:“舅舅这个大笨蛋,要抱就赶紧抱嘛,看的我都着急不想看了。”
阿龙瞪着眼睛满脸通红,惊慌的想要逃开,谁知楚良瞬间就来到眼前,一把将阿玉像扔草框似的扔向准备转身离去的阿龙后背。
“噗通……”阿玉一下趴在阿龙的背上,一时之间来不及保证身体的平衡,俩人双双摔倒,由于阿龙在民兵队练过,双臂一下撑住了地面,但这一重压,使得阿龙哭笑不得,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最后只能趴下,脸都快钻到河床的卵石里去了。
楚良哈哈大笑的前仰后合,拍着手的指着这边:“喂!你们还要不要这么麻烦了啊?我可是很厉害的哦。”
阿龙爬起来,搀着阿玉站好之后,气呼呼的走过来揪着楚良的耳朵。
“喂喂,你干嘛,舅舅,喂……”楚良觉得自己的行为没什么,但他并没有觉得到了这种会被舅舅揪耳朵的地步。
“小巴溜子,敢耍你老舅是吧!今天非把你耳朵给扯下来不可。”阿龙脸红的低声加了一句,“臭小子是不是全听见了。”
楚良大叫着:“舅舅你可真能忘恩负义,我是在帮你哎!”
话没说道尽头,阿玉就走上来摸着楚良的头顶,看了阿龙一眼,阿龙不好意思的松开了揪着楚良耳朵的手。
“喂,小崽娃,听老阿公说你喜欢阿玉姐是吧?”阿玉突然这么一说,阿龙脑子里嗡的一声吓的够呛,这叫什么话啊,你可是他未来的舅妈呀,该死的,怎么胡说八道起来了。
楚良嘟着嘴,鼓着腮帮子,瞥一眼舅舅:“喂,听见了?你不下手我要不客气喽……”
“啵~~”
话音未落,阿玉在楚良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阿龙顿时就面红耳赤的想要离开,楚良也被这一下给弄晕了,美的咧着嘴,眯着眼睛,嘻嘻嘻的傻笑了起来。
阿玉见状,立刻冲阿龙喊道:“哎,舅妈亲自己的外甥一下不可以吗?大人就要有个大人样子嘛,跟孩子你都计较。”
“切~~什么孩子不孩子的,看样子他什么都懂的吧,我这个舅舅也大不了他多少岁,想想真要揍他一顿。”阿龙不满的说道,接着自言自语着,“该死的,我这个正牌的都没被这么福气过,你可好,回头要拿硝酸好好洗一洗臭小子的脸才行。”
楚良还在那里美呢,他心里正想到时候见了铁栓浑身是包的样子,然后自己玩儿了一天,跟他吹嘘一下今天的好事儿。
阿龙过来踢了楚良一脚,阿玉揪着阿龙的衣袖:“干嘛啊你,欺负孩子有意思啊?”
“你还真当他是个小屁孩啊!他都能扛着你跑的跟二傻子一样快了……我都不行。”阿龙想想就有点不爽。
阿玉闭上眼睛,扬起白皙如玉般的脸蛋,朝着天空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妹美美的叹了一声:“啊~~好开心啊今天,小崽娃还真是喜欢我呢,阿龙也吃醋了吧!不过没关系,他是咱们的小外甥,不要跟孩子一般计较啦!”说着,阿玉趁阿龙还生气脸红的时候,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楚良算是缓过来了,眼神死鱼般的低瞅着舅舅,龇牙咧嘴的:“哼~还不是跟我一个样子,瞧你贱兮兮的模样。”
阿龙嘿嘿傻笑着,比楚良要享受的多,他还一边摸着被阿玉亲过的脸,傻子似的咧嘴笑着。
阿玉拉着楚良的手,“咱们走吧,回家了。”
阿龙马上缓过神来:“哎哎哎,什么情况这是?我也拉手……”
阿玉一把搂着阿龙的肩,“拉什么拉了,不要跟小崽娃争风吃醋,要有个长辈样子,你可是他舅舅。”
“孝敬老人不才是晚辈更要做的么……”阿龙撇嘴着。
就在这时候,楚良拉着阿玉的手,“噗~”的一下趴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的,像是昏厥过去一般。
“喂!臭小子别装了啊!你身板装的像头野牛似的,少来这套,阿玉不会在给你好处了,喂喂……”阿龙喊着,阿玉也吃惊的娇容失色,她更加希望楚良是故意装的。
喊了两声没动静,阿龙这才慌了,上前半跪在地,一把将楚良拉起来揽在腿上。
“阿良,喂,你醒一下,怎么回事这是?”阿龙这次是真的着急了,不停的拍打楚良的脸蛋,掐人中,然后一看不行,连忙把耳朵贴在楚良的胸口上。
“阿龙~~你、你别吓我,崽娃到底怎么了啊…”阿玉声音颤抖起来,担心又害怕的不敢靠前,生怕打搅了阿龙的救治。
阿龙把楚良抱起来,感觉这个小身板真的很沉很沉的,就跟成年人一样,甚至感觉有一百六七十斤那么重。
到了河床以外的草滩,阿龙放下楚良,开始做心肺复苏,双手反扣着支起身体,垂直在楚良的胸口上按压。
阿玉也凑过来,“我要干什么?我去叫人吧?阿公应该有办法的。”
“给他口对口人工呼吸!”阿龙声音严厉的喊道。
阿玉一愣,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不免有些害羞,但见到阿龙正焦急的给楚良按压胸口,她抿了抿嘴唇,准备给楚良口对口……
“噗~~”楚良还没等到喜欢的阿玉给自己来人工呼吸,就一口脓血吐了出来,吐在了阿龙的脖子和肩膀上,阿玉凑过来的脸上也溅了几个血点!
楚良咳嗽着吐着脏污的血,歪着身子要起来,阿龙抬手抹一把额头的汗,苦笑着骂道:“兔崽子,刚才真吓死老子了。”
阿玉激动的推了阿龙一把:“你还笑啊你?崽娃都吐血了啊!快背着他回去找阿公啊!”
阿龙扬了扬手,楚良清醒了爬起来,抬脸看着阿玉着急的样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心里有些委屈,也有些愧疚。
“行了臭小子,你错过了未来小舅妈跟你亲嘴儿的唯一机会!哈哈,以后老子会好好看着你的。”阿龙开玩笑的说着,回头对阿玉说,“没事的,臭小子的老毛病了,知道寨子里的人为什么都喜欢骂我的傻外甥是‘妖童’吗?有人说当时他出生那年,浑身都是血水,呵呵,谁生下来的时候不是带着阿妈的血呢!这群乱说的白痴。”
“真的没关系吗?好像很严重,吐血应该不是小毛病了。”阿玉还是很担心。
楚良看着阿玉,又看着舅舅,看到舅舅脖子里的污血,脏兮兮的沾了舅舅的整个肩膀和一般脖子都染红了,他伸手想要去擦,因为那是舅舅很重视和在意的民兵服!
阿龙推开楚良的手:“听家里说过,你一到突然出现这事儿的时候,就会做噩梦,快,告诉舅舅刚才做什么梦了?该不会是让阿玉抱着你回家吧?哈哈。”
阿玉轻轻捶打一下阿龙,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但楚良低着头,满面愁容的喃喃说道:“我还在这里开心呢?还在这里有吃有喝有人心疼呢!再怎么被寨子里的孩子骂,我还有铁栓,再不被人待见,不能去学堂,我还有外公外婆,还有阿妈,还有舅舅,三外公,三外婆……还有……”
楚良抬眼看着阿玉,说不下去了,阿龙凝眉聆听着,似乎真的像家里边说的那样,楚良的梦都无比真实的可以找到现实里的存在……
“你到底怎么了啊阿良,跟舅舅说说,来,天快黑了,去,过去拿着枪,舅舅背你回去。”阿龙这么说的时候,阿玉想要替他过去拿枪,但是被阿龙一把抓住了。
楚良揉着鼻子,爬起来慢腾腾的低着头,朝之前阿龙丢在一边的土枪走过去边走还边吐着嘴里的血水。
“这是命,阿良的病是真的,没救,我阿伯不让管太多,尽量对他好点吧,现在我姐夫也犯罪走了,真不知道这孩子心里究竟有多强大,明明脆弱不堪,甚至是不堪一击的最后岁月了,却还整天装疯卖傻嘻嘻哈哈的……”
阿玉听着就有点想哭,阿龙盯着她摇了摇头,阿玉赶忙哽咽几下收回去了。
铁栓看到夕阳完全落下山之后,一个翻身跳到了崖壁的松树横枝上,满身的包还真有其事,不过铁栓的心志厉害的很,摇头晃脑几下甩掉一堆飞虫和蜈蚣什么的,冷着眼骂一句:“老阿公叫我太阳下山的时候去找楚良,难道是他又闯祸了吗?唉…这种无聊的磨砺意志力的训练,太小儿科了,阿公啊阿公,只要您愿意教我铁栓,手脚断裂又如何。”
铁栓看着手背上的一只还在嗜咬自己的小虫,心想:多吸一点吧,马上我就得回去了,你必须在这里等着,改天再来叫你们饱餐。
说完,铁栓把手背一甩,小虫从他手背上飞走了,继而他从腰间把铁镇尺抽出来,咬在口中,双手背在身后,使劲的将横在崖壁上的松枝用力一压……
“嗖——”
铁栓整个人像离弦弓箭般朝着崖壁顶端疾驰而去,脚下是被踩的哗啦直落的碎石沙尘,嘴上咬着的铁镇尺开始逐渐由轻微抖起的风响变成了呼哨一般的呜呜声!
阿龙背着楚良,阿玉还拉着楚良的手,一边一手搭在楚良的后背上,三个人就这么不紧不慢的朝着山下走去。
楚良喃喃的说:“舅舅,我得去北方一趟,我有个弟弟,真的,他还在受苦呢,我现在过的太潇洒了,他要被活活的虐待死了!刚才,他一直在让我救救他,说如果他死了,要我帮他报仇,舅舅,他现在还没死呢!”
对于这种摸不着边际的梦话,阿龙是无可奈何的,因为上边阿伯早就叮嘱过,听可以,别当真。
阿玉想着先前楚良愧疚的埋怨自己有吃有喝有人爱的那些话,又想着刚刚楚良说的那个梦里看到求救的弟弟,这有些恍惚,太不可思议了,稍稍理智一些的人,会觉得楚良神经有些问题。
但现在阿玉很相信这个孩子,没有什么平白无故的爱,也没有什么平白无故的讨厌,只是觉得,一个年幼还小就那么喜欢自己的娃娃,他再不正常,也是自己愿意给予爱的孩子,况且楚良小眼睛笑起来坏坏的那么可爱,傻乎乎的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