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子也显得情绪低落,“嗯,你说说看。”
我说:“你还记得那件招魂法器吧?”
耗子说:“嗯,怎么了?”
我苦笑道:“那招魂法器来的古怪,不像本地之物,它大概正是外来巫师们的物品,只是不知为何,却落到了本地巫师,这位姓吕的老巫师手里。但不管如何,它终究是外地巫师们的器物,终究是会偏袒那一方的,对吧?”
耗子“嗯”了一声,似乎明白我之所以要提及这法器的用意。我接着说道:“因这招魂法器的偏袒,婴孩们的亡灵,一直受到极度的压抑,因而怨气越来越重。”
我一面讲着,一面努力回忆着那天在住院部的经历,“我猜想,那天代苑在住院部遇害时,招魂法器正是用其招魂法力,招来了大头婴本尊。大头婴刚一出现,立时落为了招魂法器的实体模样,而招魂法器碰到作为婴孩的大头婴,则本能的反应是将其捕获,蓄为小鬼。”
耗子叹了口气,没有反驳我。我接着往下说:“大头婴当时应该已经感染到招魂法器中所带的婴孩的怨气,因此它本能的就是逃。作为一个或者成千上万个婴孩,它们既然活着要遭受毒手,甚至被埋葬之后,亦不能入土为安,还要受到这些黑暗之徒的伤害,他们逃无可逃,于是凭借生命本能,逃往了一个潜意识里最安全的地方,那就是母亲的**。因为只有地方,没有任何伤害……”
“所以……”耗子低沉着语气,却只说了一半。
“所以,大头婴最终当即逃进了代苑的**。”我同样低沉着声音说道,“或许大头婴毕竟也是一个魔,因此,代苑才算免过了一劫……”
耗子“嗯”了一声,“后来呢?你们到了那村子里,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我说:“当时代苑刚一到达这个村子,婴孩们压抑已久的怨气,立即被她腹内的大头婴吸纳了过去。大头婴本身也是极厉害的主,它在住院部时,身上怨气还不算重,因此本能的是躲,可一旦到了这村子里,各种怨气聚拢过来,而作为婴孩的原型,它本能的首选了婴孩,然后带着他们的怨气,开始为他们复仇。”
老赵听到这里,吃惊的看着我,显然,他也完全没料到事情原来有这么复杂的一面。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打断我的话,只听着我继续讲下去。
我心里一片冰冷,“婴孩们的怨气实在太重,因此一旦被大头婴感应并吸纳到,它就不止找了那些尚在人世,依然在背地里秉承传统,偷偷养着小鬼的村民,甚至连曾经做过此等恶事,却已经不在人世的人,它也没有放过,让他们纵然已经自己做了鬼,也要为生前的暴行,付出代价。”
电话那边,耗子沉默着,而老赵却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原来,你那位姓代的朋友,她不是带来了一个魔,而是带来了一群受伤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老赵一面说着,眼睛有些发红。
我叹了口气,“一直以来,我们只知道那些失去下巴的怨灵在哭泣,在申诉,并从未想到,另有一群真正的受害者,他们甚至还不具备诉说委屈的能力,就遭受了此等噩运。因此,他们没有语言,只有怨,无穷无尽的怨气……”
我话未说完,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啜泣声,像是一个女人在哭泣。
我心里一懔,暗道:“莫非,这是被我点破真相的女鬼们?”想到这里,我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准备将门打开。
可是木门开处,我见到的却是代苑。
代苑苍白的脸上尽是泪水,她冷冰冰的看着我,“我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担心你出了事,所以自己找了来……”
我感激的点点头,“那么刚才的事……”
她咬了咬同样苍白的嘴唇,“我都听到了。”
我说:“可我们……我们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一切的真相,我们还是没有办法化解此时的困境。”
代苑看着我,“需要化解么?冤有头,债有主,他们若非一个个用尽自己的下巴来祭祀那群可怜的生灵,那才是这世界上最大的困境!”
我说:“可是……”
“没有可是!”代苑一把将我推开,闯进屋子夺了老赵放在桌子上的铜铃。
老赵急了,“这个你可不能碰!”
代苑冷笑着,顺手将右手一只翠绿的玉镯脱下,放在老赵面前的桌上,紧接着又将项链也一并解下放在桌上。
老赵一脸无奈,“我不是这意思……”
可代苑不等他说完,转身出门,又在院门边的玉米秸中间找到了一根哭丧棒,独自气冲冲的下了山。
我担心她出事,忙扔下老赵,跟了下山去。
代苑一路走得风风火火,她淌过小河,直接上了对面的山,然后一路尽捡着那些曾经被破坏过的坟墓,一面摇着铜铃往前走,一面叫骂着细数墓主人们的罪行,同时又用哭丧棒将那些已经修葺过了的坟墓,再次打了个稀巴烂。
我本想劝止,不过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跟在她身后,默默无语。
天空浓云越来越黑,越来越厚。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瓢泼而下。
代苑全身被淋得湿透,她披头散发,衣着褴褛,却无由的散发着一种霸气,不止令人生畏,即便是鬼,恐怕也早已退避三舍。她对自己尊荣丝毫不以为意,依然顶着暴风雨,去砸烂了所有的坟墓之后,又往后山那些神庙里去。
我跟着走过去,才互相想起,那次我被小女孩引向河底,然后发现的那堆人类下颌骨,其实正是在这些神庙下面的河边。
那个夜晚,代苑一直折腾到筋疲力尽,最后是自己晕倒在大雨瓢泼的山路上。
我将她背下山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一场大雨过后,山雾终于渐渐散去。天地之间,出现了一阵雨后的清新气息。
第二天,所有村民都下了山。据说老赵回去以后,组织村里人做了一场法事,然后全村老少集体谴责了巫师们的罪行,并为遇难的孩子以及母亲们,奉送上了整个村子最虔诚的祝福。
村子里的孩子,他们其实早已经不再哭泣,可还是有些人家不放心,法事过后,他们还是将孩子送外了镇上的卫生院去做全面的检查,后来倒也并无大碍。
老杨给我打电话,说天一亮他们就找到路,全部下了山了,虽然没有发现任何怪物,不过隐约见到两个人影,形同鬼魅,在大雨中击打那些坟墓,可是他们却如同遭遇了“鬼打墙”一般,分明见到那两个人就在不远之处,可他们就是找不到路过去。
我知道,老杨见到的“鬼影”是谁,当然也知道,他所谓的“鬼打墙”,在他自己,只不过是个譬喻而已。
我问他们捡到的那孩子状况如何。老杨在电话里很无奈,说那孩子前半夜一直在哭,后来遇到个老奶奶,她接过去说喂点吃的,再后来那负责看管婴孩的同志竟然迷迷糊糊的,莫名其妙的就把这事给忘了。再想起来时,老人和孩子都找不到了。
我有些吃惊,“老奶奶?”
老杨焦急的说:“是啊,这可是件重大事故,我们现在满山搜找呢。”
我问:“那老人手里有没有带根蛇形拐杖?”
老杨不明就里,“这个就不清楚了,大概谁都没留意吧。”
当天,我请人开车和我一道将代苑送下了山,并直接回城住进了医院。
离开村子前,那些哭了一夜的婴孩们已经睡醒,开始活蹦乱跳的在阳光下嬉笑着,撒着娇要吃的喝的和玩的了。
代苑住院的第二天,所有身体检查出来,她出了患上重感冒之外,并无什么大碍。
原先一直留在她身体里的那个古怪的东西,也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只是我们都不清楚,他现在到底落在了什么人手里,是凶是吉?而它本身,又究竟是正是邪?
那天,耗子也来病房里看了代苑。当时代苑刚刚苏醒没多大会,整个人显得非常憔悴,不愿意讲话。
我和耗子默默陪了她一会,正要离开,却见她眼睛看着窗外,仿佛是在喃喃自语:“原本只是过客,何必……”
我一怔,想起那次她用计想逼出大头婴的夜里曾经跟我讲过的话,说在耗子心里,她永远只是个过客。
我想她一定是历经劫难,忽然见到耗子,心有所伤,于是说着这样伤感的话。我知道耗子对此一无所知,我也不便向他明言,只转身回去劝了代苑一句,“你放心,虽然在上苍眼里,我等芸芸众生,不过天地一过客,可是我们彼此之间,谁在谁的心里,都永远不会只是过客。”
代苑迷惑的看着我,过了半天,才缓缓说道:“我是说,那些孩子他们多可怜,原来就只是这个世界上的匆匆过客,却竟要遭受最黑暗的对待,看到这世界上,人性里最黑暗的一面……”
我和耗子对望一眼,陷入沉默。
出了病房,我们走在住院部外面那些疏密的大槐树中间。耗子欲言又止,过了一阵,才淡淡说道:“老刘,其实你刚才说的,我不是很同意。”
“嗯?”我有些不明白,“你不同意什么?”
耗子抬头看了清朗的天空,“你说在上苍的眼里,芸芸众生只是过客,我不同意。我想,这个世界上,任何存在都不会是过客……”
我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问道:“因为……灵魂?”
耗子没说话,自己往前走去。我也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默默走着。在我们走过的路上,铺满一夜风雨过后的落花。
我就着长长呼吸了一口泥土里的清新香气,忽然很文青的想起了陆游笔下那段古老的诗句……
【预祝天下所有孩子们节日快乐!并愿已然回归的天使们,永远得到天国的庇护,无忧无虑,安然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