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后悔了。
后悔昨晚自己不该偷偷溜进这栋倒霉房子，更后悔刚才不该离开房子，去拍这部明显是大烂片里的那组镜头。
他懊恼的紧咬后槽牙，紧握的拳头恨恨的举起，却不知道该砸向哪里。
“那辆车去威尼斯区了。”
在他问过小卡车的去向之后，有人告诉他。“下午还要在威尼斯摄影棚里接着拍戏呢，他们提前去布置了。”
从圣塔莫尼卡往南走一点就到威尼斯区，两地区紧紧相连，都属于大洛杉矶市。
戴维抿着嘴，一言不发，帮着剧组人员搬剩下的设备。眼珠四下转着，留意有没有自己的箱子。
很可惜，所有设备全部搬完，也没发现箱子。他又在屋里屋外仔仔细细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这下他可以确认了，箱子肯定是在那辆车上，被当成道具拉走了。戴维马上去找导演，要求去威尼斯海滩那里帮忙。
“你怎么去？”导演问他，“自己开车过去？”
戴维没车。
导演很欣赏戴维这种在剧组“四处帮忙”的做法，他拍了拍戴维的肩膀，温和地道：“活儿是干不完的，可也不能光知道干活不吃饭不是？走，先一起去吃饭！吃完咱们一起去。”
也只能如此了。
深深失望过后，戴维在心里安慰自己。
已经中午十二点了，剧组人员一起来到威尔榭大道边上的一家中餐馆吃午饭。
吃饭地点是制片经理赫德小姐安排的，她喜欢这种围着圆桌坐的气氛，大家可以随意而坐，不分高低。
当然，她不知道这种饭桌中的讲究。一桌子九个人倒真是随意而坐。
就像戴维，他想坐门口位置，却被导演摁到了主位上，然后导演一屁股坐在了背对门口，上菜的位置。
导演说他喜欢那位置，新上的菜都先摆在他面前，吃着方便——前提是服务员不转玻璃托盘，把菜转到戴维面前。
戴维无精打采、心神不宁的吃着菜，都没尝出什么味儿来。导演则兴致很高，开始大谈特谈，开始吹牛。
至少戴维觉得他是在吹牛，因为他不停地说自己要沿着从公司里走出去的三位前辈导演的足迹，在好莱坞闯出一番名堂。
三位导演，有一位——彼得?博格丹诺维奇——戴维不熟悉，不过，看过他那部著名的《最后一场电影》。
另两位，可算是大名鼎鼎——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教父》的导演。另一位，马丁?斯科塞斯。
戴维瞅着导演暗笑，合着好莱坞四大名导演中，有一半都是从你们这破电影公司混出来的？
“当然，我最崇拜的还是科曼先生。”导演眉飞色舞，“他实在是太厉害了，斯皮尔伯格拍《大白鲨》，卢卡斯拍《星球大战》都借鉴了科曼先生的电影……。”
这马屁拍的有点过了吧。戴维喝了口可乐，润润喉咙，扯了扯旁边服装师兼化妆师乌曼的衣袖，问道：
“谁是科曼？”
听到戴维的话，乌曼扭过头来，惊奇的瞪大眼睛看着戴维，仿佛他是刚来到地球的外星生物一般。
“谁是科曼？你现在就正在为科曼先生拍片呀。上帝，你居然问我谁是科曼？”
也就是说，这个科曼先生就是电影公司的老板喽。
戴维尴尬的咧了咧嘴，“我，我来好莱坞时间不长，一时没想起来。现在我想起来了。”
“那，”乌曼用他那专业化妆师兼服装师的眼光仔细打量了戴维一眼，“你打算做下一个杰克?尼克尔森？下一个罗伯特?德尼罗？”他停了下，挑了挑修的整整齐齐的金色眉毛，“还是下一个西尔维斯特?史泰龙？”
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戴维眨巴眨巴眼睛，不解的看着乌曼，等他继续说下去。
“笨死了，你。”乌曼用尖尖的指尖戳了下戴维的胳膊，“他们都是给科曼先生拍片的演员呀。你不也是演员吗？你不是为了成为像他们一样的大明星，才来为科曼先生拍片的吗？”
戴维不是。
“那个，那个，你们公司……你们公司……”
“新世界。”
“对，新世界制片公司……”
“是新世界电影公司。”
“对，新世界电影公司，”戴维脑袋乱套了，自己刚才想问什么来着？
“那个，嗯……这些人都是从新世界公司出来的？”戴维看着乌曼，“科波拉、斯科塞斯，还有尼科尔森、德尼罗、史泰龙……”
如果是真的，那这家电影公司还真是有点不可思议。
乌曼耸了耸肩，没说话，不过意思很明了：你觉得呢？
下午，戴维和剧组一起乘车来到洛杉矶威尼斯区。
新世界电影公司在威尼斯地区有四个并排摄影棚，下午的戏就在其中一间摄影棚里拍摄。
走进五层楼高的3号摄影棚，戴维马上就被棚内一处精致的布景吸引住了。那是个绵延十五、六米长的太空场景，三米多高，全模型建造。泡沫和木头搭建的模型喷上暗色涂料，像极了《异形》或者《星球大战》里的外太空场景。
戴维可以想象的出，打好光，再加上烟雾效果，这场景拍出来肯定极漂亮。
不知不觉间，戴维走了过去。
走近之后，他仔细观察模型上那充满质感的雕刻花纹，细致极了，也美极了。看得出做这个模型的人，肯定是个心思极细的人。
戴维伸出手，想摸一摸，感受下这个时代制作模型的精致。
“别碰，涂料还没干。”
不远处，一个瘦的像竹竿的高个子青年喊了句。他大概二十五六岁，留着络腮胡，顶着一个多肉的鹰钩鼻，身高将近一米九，刚刚在不远处一直留意着戴维的举动。
噢，戴维赶紧缩回了手。扭头看了声音方向一眼。那个络腮胡正在向他这边走来。
“很漂亮。”戴维冲他笑笑，“或者应该说漂亮极了，简直就是件艺术品！”
听到夸奖，络腮胡年轻人冲戴维笑了笑，显然，他对这个挺自豪。
“你做的？”待他走近，戴维伸出右手。
“认识下，我是戴维，演员。”
“只有一部分是我做的。”年轻人伸出手和戴维握了握，随后自我介绍道：
“吉姆，模型师。”
戴维松开手，打量他，微微惊讶：
“新世界的模型师？”
“对。”年轻人点头。
戴维和吉姆刚聊了几句，乌曼就找到他，叫他拍戏去了。
下午的戏拍的很顺利，先在搭建的医院场景里拍了一个小怪物从女人腹部尖叫着破肚而出的镜头，像极了《异形》里的那个经典镜头。随后，又拍了几组怪兽镜头。休息时，戴维装作漫不经心的四处看看，寻找箱子。
拍摄有效率，导演很高兴。趁休息时间，他蹭到美艳的赫德小姐身边搭话。
“你雇的这个临时演员挺不错，”导演对赫德小姐说，“我是说那个叫戴维的，演戏挺有一套。”
赫德小姐一下子愣住了，她诧异的反问道：“难道不是你找来的？”
导演也楞了，他本想夸夸演员，然后借机顺杆向上爬，夸夸赫德小姐眼光一流，最后试试看能不能约这公司里有名的大美女共进晚餐，进而共度良宵。可没成想第一夸就夸出了纰漏，夸出了问题，夸的反倒是衬出了第一次做制片的赫德小姐的不够专业。
这个叫戴维的，不是自己找来的，也不是制片经理雇来的，那他是怎么瞒过所有人进的剧组？还拍了这么久的戏？
赫德小姐急匆匆走了。
戴维被堵在了杂物间。
“我想，你的经纪人应该和你说过吧。”赫德笑着对戴维说，“今天下午要拍一场危险戏。你准备好了吗？”
“危险？…噢，噢，说过了，知道，知道。”
“那你肯定已经准备好从山顶滚到山脚下了吧。”赫德小姐脸上笑容不变，在射进杂物间明亮阳光的照耀下，她洁白的牙齿闪动着晶晶的亮光。
“山上灌木很多，凸出的石头也不少，有些石头还很锋利，像磨得很快的刀片。从山顶往下翻滚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我可不想下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停尸房，或者墓地。懂吗？”
“呃——”
会死人的。戴维吭哧半天，脑袋回路转了十几个圈，才含含混混说道：“我没买保险。”
“公司也没给你买。”赫德小姐脸上笑容马上消失不见了，变得冷冰冰。她狠狠地瞪了戴维一眼，那眼神足以戳进戴维的身体，再从后背透出四英寸来。
“你他.妈这个狗娘养的王八蛋是从哪冒出来的？”
她愤怒地喝问道，突然冒起火来。
戴维吓了一跳，转瞬之间，便明白自己的身份被拆穿了。他只是装傻，不是真傻。
对视了两三秒，戴维低下头，肩膀也垮了下来。他叹了口气，单手扶着手边的椅子，缓缓坐下。瞬间，精气神仿佛瞬间从他身上被抽走了一般。
他觉得累了，装的够够的了，被揭穿也好，至少解脱了，不必再和做贼似的时刻把心悬在嗓子眼。
沉默了。
赫德小姐居高临下用冰冷的眼神瞪着戴维，看他怎么向自己解释。大有解释的不让自己满意，就找来剧组七八个小伙子把戴维揍成猪头，然后把他脑袋朝下扔到街心水泥地面上之势。
过了一会儿，她见戴维慢慢抬起了头，一双杏仁形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此时，离得近了，她才真正开始留意面前的年轻人的相貌。一张脸白皙、漂亮，深棕到近乎黑色的头发低低的盖住脑门，带着两个小弯。
蛮英俊漂亮的。
不过，这不足以成为骗自己的理由。
戴维又低下头，开始说自己的事，声音郁郁的：
“我从纽约来，刚到洛杉矶不久。昨天傍晚，我在贝斯特小镇打算搭车到好莱坞……”
戴维把自己被劫的事说了一遍。
“他俩真是做了件好事。”赫德小姐冷嘲热讽。
戴维勉强扯了扯嘴角，打算礼貌性的笑笑，不过笑不出来。
“……我在小巷子里……”
“哟，又碰到看你不顺眼的啦？”赫德又挖苦了句。“你还真够讨人嫌的。”
够倒霉的，不用再挖苦。戴维没搭话，继续说雨天又遭抢。
“嗬，看不出来，还有那么一点男子汉气概嘛。”
戴维把自己说的很可怜，赫德的怒气似乎消散了点，火气不那么大了，语气也不是那么生冷强硬了。
等她评价完，戴维接着低声讲，讲到了进屋躲雨。
“真会挑地方。”她又刺了句。
戴维不在乎了，说自己的。
“等等，你说泰德给导演讲的那个馊主意是你出的？”赫德皱着皱眉头，问道。
戴维点点头。
“难怪大家都说泰德变聪明了。”赫德已经相信了，“我还以为他的智商终于成功增长到双位数了呢。”
戴维不语。心想，你这话说的可是够损的。
难道泰德也得罪过你？
“好吧，现在，告诉我你的真名。”戴维讲完了，赫德又道，“然后你就可以拿着你的破箱子从这里滚出去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别告诉我说，你的真名就叫戴维.罗斯。我想，那是对你自己，也是对我智商的侮辱。”她看了戴维一眼，“如果你有智商这玩意的话。”
她知道箱子在哪里？戴维眼睛亮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