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管事训斥了马原和毛盖几句，便让他们站在了一边，两人低着头，不敢再发一言。接着马管事便问云曦道：“云曦师叔来左园，不知是想要什么药材，其实只要吩咐下来，便有人送到住处，根本无需亲自前来。”
“没什么，想要一些低级的灵草，正好没什么事，出来逛逛而已。”云曦说完，递给马管事一张纸，上面写了几种药草的名字。袁易偷偷看了一下，的确是一些“赤芍”“三阳草”之类的低级灵草，字迹娟秀清晰透着股活泼劲。
马管事双手接过，展开看了一眼，答：“这些药材库房里都有，虽然师叔要得有点多，不过无妨，于取用账目上签字便可。我这就去准备。师叔一会儿来取即可。”说完便又行一礼，转身看也不看袁易赵庆和一眼，便离开往库房方向去了。
走了两步，马管事发觉马原毛盖两人并没有跟上，还愣愣地站在原地，便喝道：“跟我走啊，帮师叔备药材去，还站着干什么？等师叔请你们吃饭？”这下，二人如梦初醒，赶紧告罪行礼，跟上马管事离去。
见马管事去得稍远一些，赵庆和一躬身，对云曦说：“多谢师叔主持公道。”云曦摆手道：“没事没事，我也是正好碰见了。现在没事了，你俩继续干活吧，小心活干不完没有晚饭吃。”
“是。”袁易纠结了一下，终究没有加上师叔二字，想到不久以后自己进入三宫还要称呼云曦为师姐，他便禁不住头疼了起来，不过幸而此刻的自己外表看上去不过十岁，云曦比自己大，叫一句师姐可比叫师叔好接受多了。
袁易和赵庆和便一起走开，继续干起了活来。提水期间，袁易不时地偷瞄云曦，看到云曦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她远远地仿佛望着自己和赵庆和。过了许久，那少女的倩影才踏着轻快的步子离开，想来是去取药材了。
袁易也不知道这个少女在看什么，摇了摇头，便继续给身边的灵草浇起了水来。赵庆和经过刚才的事，心里很不平静，万幸有人解围，否则自己一个月二两例钱，攒了两年多的积蓄，全赔上这几株红根了。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地干着手头的活。空气里弥漫着植物汁液的芬芳，那种好闻的气味顺着人的鼻子钻进肺里，充盈了身体，使人觉得没来由的舒坦。
终于浇灌完了指定的药田，下午再去把宁神草田的土松了，今日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袁易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跑进田边供人休息的凉棚里，坐在地上喘着气。毕竟已经不是特种兵了，以一个十岁孩子的身体，浇这么大片田，还真是挺累的。赵庆和也是累得够呛，靠着袁易，席地而坐。干爽的秋风吹过，给他们带来了几丝凉意，袁易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赵庆和伸伸懒腰，张开双臂，大字躺倒在地上：“哎哟我的天，累死我了。”
袁易说：“是挺累的。”
“今天真是倒霉，碰上这事，幸好有师叔解围。”赵庆和说。
袁易也缓缓躺下，说道：“是啊。我也没想到叫来的管事是他的亲戚。这种事都能叫我碰上。”
“我突然在想，如果出来作证的不是云曦师叔，是一个外院弟子，事情会怎么样。”赵庆和说，“你说，会不会，姓马的硬说我们主动挑衅生事，最后被罚的还是我们？”
袁易诧异地看了赵庆和一眼，暗叹这孩子的心智成熟得有点过，袁易都没想到赵庆和能对这件事理解到这个程度。若非天生心智过人，恐怕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少年身体里也有一个成人的灵魂了。
“我觉得，”袁易沉吟半晌，不知道怎么说更好，依照自己在另外那个世界的经验，过早地给孩子灌输成人世界的规则，仿佛并不是很合适。叹了口气，袁易终于说道：“是的。”
“那么也就是说，事实其实并不重要，而是真正有权力的人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赵庆和的语气，并不是疑问，他抛出的是一个陈述句。
袁易扭头看着赵庆和，赵庆和看着凉棚顶上铺的帆布，也许他正透过这块脏兮兮的帆布中央那个破洞，凝视着天空中那朵白色的云。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空气有些沉重。袁易怀着一种想要给身边这个孩子一些正面信息的想法，努力地措辞着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赵庆和在他开口之前，便开口了：“我想我知道修仙有什么意思了。长生只是修仙的附属品，人们修仙真正想要获得的，是实力。越是强大有实力的人，就越是有权力，而越是有权力的人，他的想法就越重要。有实力，别人就不能忽视你，不能伤害你，而是必须尊重你，服从你。”
袁易沉默许久，没有说话。无论正确与否，能够和现实吻合的观点总是很难被反驳。
“这是一方面吧。对我来说的话，”袁易顿了一下，然后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知道失去的感觉吗？”
赵庆和不解地望着他。
“有实力才可以去保护自己不想失去的东西。”袁易再次开口，“虽然我暂时还没有什么想要保护的东西，但是我不能保证我未来的生命中不会再出现什么的我想保护的东西，或者我不想失去的东西。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努力变强，我必须足够强才可以！”
“足够强大才能拥有自由。长生不死也是一种自由，因为那是超脱了天地的约束。”
赵庆和望着袁易，良久，说道：“我还是去三宫继续修炼吧。”
吃过午饭，休息半个时辰以后，杂役弟子们又开始了下午的杂役任务。直到申时，袁易和赵庆和才把今日负责的药田全部浇水松土完毕。
检查弟子慢悠悠地走了一遍，在一个本子上勾了几下，便示意袁易和赵庆和完成任务可以走了。其实巡查验收杂役弟子的工作本身也是杂役的一项，算是比较轻松的杂役。
袁易和赵庆和走到左园门口，交还了各自的值日腰牌，一面伸着懒腰一面说着话往易安院弟子舍方向走去。秋末橘色的阳光干净通透，将二人的影子拉长，微凉的过山风吹拂着，夹杂着一些细不可闻的虫鸣。袁易的心里感到一种宁静。
回到宿舍，李浩山已经回来了，正躺倒在床上看着一本不知道什么书，一副入迷的样子。赵庆和叫了他两声，他只是随意地答应了一下。赵庆和十分好奇，探过去看了看书的封面，上面写着《轮回录》几个大字，想来是李浩山下山采购顺手买回来的奇闻志怪小说。他一向热衷于此，床底下全是一本一本的这类书，偶尔会被袁易掏出一本来，或是无聊看看，打发时间，或是顺手就垫了桌角。
“陈元呢？还没回来吗？”袁易问道。
李浩山头也没抬，回了一句：“回来了，跟你们前后脚，钻进水房洗澡去了。”
袁易应了一声，然后打开房里另一面的一个大衣柜，翻出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拿着自己的盆，也往水房的方向走去。干了一天的活，浑身都是臭汗，袁易只想赶紧洗个澡，清爽清爽。
走近水房，便听见陈元不成调子的干嚎声。袁易走进去，进了一个隔间，关上了木板门，一边脱衣服，一边笑骂：“行了行了，别唱了，一会儿别人误会了，还以为我在水房里打你呢。”陈元在另一个隔间里并没有理会，坚持着把嘴里唱着的这句吼完，才抽空在两句歌词的间隙间对着袁易骂了一声“去你的”，然后迅速接上下一句词，咿咿呀呀哼哼哈哈，袁易也听不出唱的是什么。
水房里只有冷水，外门六院弟子四季都只能用冷水洗澡，这是外门不成文的规矩，据说是为了磨炼弟子的意志。所以，当那一大瓢冷水从袁易头上倒下来的时候，他打了一个大大的激灵。然后，他又舀了一大瓢水，把身上没有打湿的地方全打湿了，粗略地洗了一洗，便用毛巾擦干身体，换上干净衣服，正好陈元也是洗完澡，穿好了衣服，两人一起回到了宿舍。
回到宿舍，袁易把盆放下，招呼大家去吃晚饭，此时已经酉时左右，正是晚饭的时间。李浩山把书一合，随手扔在了床上，一翻身从床上下来，嘴里催促着：“一说我还真饿了，走走走，吃饭去。”赵庆和刚才磨蹭了一会儿没去洗澡，只好决定跟大家一起先去吃晚饭，吃完晚饭再洗澡。陈元也是随手把盆一放，便走出了宿舍。三人有说有笑走在了前头，袁易把宿舍门关上，走在了后面。
到了红藕斋吃饭时，四人围坐一张四方桌，桌上四碗白米粥，一人一碗，桌子中央几碟小菜。
陈元唏哩呼噜地吃着粥，其他几人动静就小多了，李浩山吃得格外慢条斯理。听闻他在宗门外便是出自富贾之家，祖上还被封过某某爵，不折不扣的一个贵族。
赵庆和吃着粥，突然开口问道：“下个月测试了，你们都胎息成功了没？说不定我们可以一起进三宫，继续住一个寝室。”
李浩山说：“六院弟子入三宫后，就算是正式弟子了，弟子舍是两人一间的。”
袁易最快吃完，把碗一放，说：“我上个月胎息成功了，想来应该是可以进三宫的。”陈元竖起大拇指，说：“厉害！我就不行，连胎息的门都没摸到。估计下个月之前也不会有什么奇迹发生咯。我在这儿也呆不了多久了。”
李浩山说：“我也是。呆不了多久了。这胎息，玄之又玄，难哦。你俩都胎息了？”他望着赵庆和。赵庆和点了点头。
“不过也没什么，我本来就是资质不足。当时碧落宗的执事外出挑选弟子的时候，我爹贿赂了他一笔，让他把没被看上的我带上了。”李浩山说，“我从小就先天不足，体弱多病，我爹想着让我来碧落宗修行，学点仙法，把身体养好。虽然没有胎息成功，不过呆在这外院三年，练武，做杂役，呼吸吐纳，身体还真是好了不少，也算是达到目的了。”
外院弟子除了学习一些简单心法和做杂役之外，先生还会教导一些武艺。外院弟子三年期满肄业，若是没有进入三宫，便送回原籍，他们所学的武艺，也许在真正的修士面前不够看，然而在俗世凡人里面，也算得上是个高手了。
陈元拍了一下李浩山，颇有些嫉妒地说：“你倒好了，没进三宫回去还可以继续当你的土财主。我可就只能带着这三年攒的几十两银子回去卖力气咯。”
“当时碧落宗执事到我们镇上各家各户走了一圈，本来并没有看上我，最后也许是凑不够人数了，那个执事随手又把我给拉上了。”陈元说，“在这儿三年，还是学了点本事，每月两三两例钱攒久了也不少呢，够我下山风光回乡咯。到时候把家里的屋子再修一修，最好盖个新的。我呢，想做个镖师，帮人押镖，走南闯北，也是挺快活的。”
李浩山看了陈元一眼：“你当镖师还不如去我家当个侍卫呢，虽然你这个侍卫可能连你的我也打不过，要保护人怕是有些难哦。”
宗门习武，拳脚切磋也是难免的。几个小孩子在一个屋里住，打打架也是难免的。袁易在寝室里这个老大的地位，也是众人打了几轮以后确立的。袁易毕竟是当年的特种兵王，擒拿格斗那可是一把好手，几个毛孩子学了三拳两脚，还是不够看的。而陈元几次比武论座次的比赛中，均是第三，也就是占着体型优势，打赢了赵庆和。为这事儿，他没少被李浩山取笑。
两人便在饭桌上斗起嘴来，惹得袁易哈哈大笑。见这两个孩子对下山以后的生活也有准备，袁易也是放心不少。毕竟能够修炼的人本来就是少数，进入外院也只是一个机会，绝大多数人都是资质不足的。这样的道理大家都明白，就算是个孩子，也会在心里做好失败回家的准备的。
现在看来，即使是在一个修仙真实存在的世界，对于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来说，它依然是虚无缥缈，可望而不可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