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东方微明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层次丰富的青白色,偶有不知名的野鸟从空中飞过,留下零星几声鸟鸣。不久,淡金色的阳光从地平线下满溢了出来,涌上了天空。
易安院的弟子们已经站在了院前的场地上,听着王先生的训话。今日的王先生依然是严肃着一张脸,用低沉的语气说话,然而内容却有了不同。
“还有三日,便是你们的考核。这次考核,意义重大,对于你们来说,通过与不通过之间,就是两种人生了。三年前,你们怀着不同的目的,怀着对修士的向往,来到这里,那个时候起,你们就应该知道,你们之中,很多很多的人,都是注定要失败的。”
王先生的目光扫过了在场的所有人。绝大多数人,都低下了头。显然,是未能达到胎息境界的弟子们。不论心里有多少准备,每个人都会期待自己是少数的那一边,是特殊的那一个,到了最后,无奈的现实把侥幸一巴掌拍碎在自己的脸上,失败二字看起来就令人无限沮丧。
“不要低下你们的头。”
短暂的沉寂以后,王先生再次开口。低下头的弟子们都惊疑地抬起头,一双双稚嫩的眼睛看向王先生。
王先生的表情不知为什么,远比平时柔和。
“天道如此。有天赋求道的人终究是少数,你们无须为自己天资不足而沮丧。那不是你们的错,不要因此低下你们的头。此刻,你们是碧落宗的弟子,三日后,不论是登入三宫还是下山还俗,你们都是碧落宗的弟子。为了碧落宗的尊严,永远不要轻易地低下你们的头。”
在场的弟子受到王先生的鼓舞,隐约地骚动起来,袁易一眼望去,一张张稚嫩的脸上渐渐洋溢起一种可爱的骄傲。于是,他忍不住微笑起来。
“其实,求仙之路,崎岖坎坷。走上这条路,也不过是经历另一种人生,看另一番风景罢了,期间多少苦楚危机,非亲历者恐怕难了其中万一。下山还俗之后,滚滚红尘之中,也许你们的生活,会更幸福。所以,不论你们有没有达成胎息之境,不论你们能不能通过考核,你们都要坦然面对自己的人生,努力去做想做的事,努力去做想做的人。我认为,这比什么都重要。”
王先生正色道。
场地上的弟子们肃立道:“弟子受教。”
“今日,是你们最后一次早课,接下来三日,没有早课,没有杂役,你们中很多人,也不会再见到我了。既然今日,我还是你们的先生,那我就最后再教你们一点东西吧。”话音一落,王先生把手一扬,轻喝一声“剑来!”。
一阵秋风扫过,夹杂着轻微的剑鸣。从不远处的玉秋楼方向流星般飞来一物,准确地落入王先生手中。袁易的目力很敏锐,早在此物还在半空中的时候便看清了它的样子,一柄样式古朴而严谨一如王先生本人的三尺青锋。
王先生极少显露这样的仙家手段,平时不论是讲经还是授艺,看起来都平淡无奇,不如此刻颇有几分“御剑千里外”意味的这一手令人震撼。弟子们爆发出一阵惊讶的呼声,其中还夹杂了一些稀稀落落的掌声。
“今天,教大家一套无名的剑法。我平时叫它白氏四方剑,相传为不知何年间的一位白姓剑客所创,仅有四招,剑指四方。听闻此人以此剑招配合特殊行气法门战力惊人。只可惜,其行气法门失传,空余剑招。我早年间于藏经阁得此剑谱,见其剑招精妙,故有所修习。今日便传授给你们吧。希望你们勤加练习,今后或有需要用它的时候。”
王先生说完,手握竹影剑,比了一个起手式,看起来很普通。随后行云流水地演示起这套白氏四方剑。为了使大家可以看清楚,他的动作并不快,隐约带着几分优雅。
“白氏四方剑的四招,我所得的剑谱称之为剑招一二三四。我不喜。我称这四招为:东升,西落,南去,北归。这也是我把这剑法叫四方剑的原因。东升,北归两招为守式,西落,南去两招为攻式。任意两招之间,都可以随意组合,一套四方剑若是领悟得当,可以演化无数剑法。这就是这剑法的精妙之处。”
须臾,王先生已经演示完毕。
“你们记得多少?”王先生问。
弟子之中一阵骚动,然而无人回答。
这确实是一套精妙的剑法,仅凭看王先生的一次演示,恐怕没有人能够完全记住这四招。在场的弟子大多仅记住了一招半式罢了。然而,袁易却是已经全部记住了。
不知为何,自从成为神州浩土上的这个袁易以后,袁易的记忆力开始非同寻常起来。不论王先生传授什么样的口诀,什么样的武艺,如果袁易想记住,只需要一遍,就能记得一清二楚。刚才王先生演示的白氏四方剑自然也是如此。不过,虽然记住了,袁易却也没有说出来,他并不想成为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王先生见无人回答,并没有多少失望,毕竟是意料之中的事。于是他又以更慢的速度,演示了一遍。弟子们都仔细观看,时不时用手比划着。
王先生演示完毕,将剑反背于身后,说:“就两遍吧,也不是非学不可的剑法。能记得多少就看你们各人了。”他说着,顿了一下,仿佛思考自己接下去该说什么。
“勤加修习,勿忘修行。”于是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当做今天早课的结束。弟子们向王先生深鞠一躬,他微微点点头,然后转身走出院子,往玉秋楼方向去了。弟子们也三两成群地往红藕斋走去,该吃早饭了。
吃过早饭,不少人回了宿舍,想来是抓紧时间修炼,虽然胎息不是一朝一夕能修成的,不过说不定自己水到渠成就在这一两天也未可知呢。每幢宿舍都设有若干个静室,供弟子们打坐修行。想要达成胎息境界,静功是最重要的,平日里学的各种静心口诀就是静功修炼的关键,武艺之类反倒是细枝末节,所以弟子们对于没能把白氏四方剑学到家并不觉得太可惜。
袁易则是回到了操场。操场上空无一人,仅有两侧靠近院墙的地方摆着的武器架相对而立。袁易想起王先生离去的背影,没来由地涌起一股萧索孤寂之感。以后还能见到李浩山和陈元吗?这情绪很像他当年退伍的时候,搅动他五脏六腑的惆怅。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到武器架上,取下一支无锋的铁剑。这是弟子们练习用的。袁易把剑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依照王先生演示,开始一遍又一遍地练起剑来。
前世,袁易作为顶尖特种兵,接触过许多隐秘的武道世家。他对古武,国术等等也有相当的了解和涉猎,因此,他虽然精通各种所谓高效简练的近身格斗战法,搏击技巧,却依然对古武,国术保持敬畏。王先生所传的这白氏四方剑在他看来,就是相当精妙的一种武学。
按照王先生演示的方式练了几遍以后,袁易似有所悟,便试着改变剑招的顺序,发现这剑法确有玄妙之处,不论如何安排这东南西北四招的顺序,演练起来总是浑然天成,毫无滞涩。渐渐地,袁易不再关注剑招的顺序,一招一式随心所欲,对这剑法的修炼终于小有所成。
练罢,袁易收剑。在自己体验过这剑法的精妙以后,他对王先生所说的有行气法门配合的完整白氏四方剑心生向往。
人总是对更好的东西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
太阳高挂于天空中央,看样子已经快要午时了。袁易把剑插回架上,拉伸了一下身体,便信步回了宿舍。快到红藕斋开午饭的时间了,当然是顺便吃了饭回寝室方便。但是练剑以后浑身大汗,吃饭实在有几分不痛快,说不定还要惹来他人白眼,袁易觉得还是回去洗个澡再吃饭清爽。
三天时间过得很快,这几天袁易过得很悠闲,没了杂役的牵绊,每天就练剑打坐,而一年一度六院大考核也在这样的日子里如期而至。
这日早晨,袁易,赵庆和等四人早早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一同出门往六院大校场走去。方向和平时去的易安院操场不同,陈元出了弟子舍便走错了路,惹来李浩山几句嘲笑。凉凉的秋风吹拂着,袁易心里也多少有几分紧张,边上几人插科打诨,没心没肺的对话倒弄得他有几分好笑,安稳日子过久了,心性连孩子都不如,不过一个小小的考核罢了。其实陈元和李浩山也是因为早早放下了修仙的心思,心里没有期待也就无所谓紧张,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是这道理。
六院大校场里易安院比较远,是外门六院重大集会的场所,可以容纳几千人。平时除了一些庆典,也就六院大考核的时候会开放使用。三年级要参加考核的弟子们,三日前就不用做杂役了,空出来的杂役都由低年级的杂役弟子们做了,六院大校场的打扫等准备工作也是如此。因此当袁易他们到达校场时,看到的是一片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青石铺就的大广场。广场的四周摆着二十几张大桌子,几名想来应该是低年级的弟子正往桌子上摆各种食物和水。
“和考核有关系吗?比谁吃的多?”李浩山也看到了那些桌子,便指了指,说,“那,陈元啊,你必胜!”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陈元平日里被调笑惯了,搡了李浩山一下便懒得理他,继续四处张望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六院大校场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外门六院的三年级弟子们齐聚于此,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说着话,比山下的集市里还要吵闹十倍。
正在袁易奇怪,这考核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连个主持的人都没有的时候,突然传来一个男性的声音,若洪钟大吕,震得人耳膜都嗡嗡作响起来。
“肃静!”那个声音说。
话音落处,全场寂然。
袁易循声望去,声音竟然是自空中穿来。大校场的上空,有一人凌空而立,形似飞鸿。那人身着青衣,脚下没有任何依托,却像站立于无形地面上一般稳当。那人神色平静自然,让人想不到刚才那声震慑全场的肃静便是出自他口。
“我是碧落宗外门的掌门,齐衡之。今日六院考核,由我主持。”那人淡然地说着话,看不出任何吃力的样子,然而他的声音却传遍了整个大校场,场上的每个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仙家手段着实奇妙。”袁易心里不由得赞叹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