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夏天瀚下朝后直接摆驾毓秀宫。毓秀宫上下一片祥和,宫女内监都喜气洋洋。皇上迈步进到殿内时,正看到沈滢滢身边大宫女轻羽指挥着小丫头们收拾东西,鸡翅木双耳长案上落着几层礼包,大小不一。听到通传后,轻羽盈盈下拜:“陛下金安。”
“这是怎么了?”
“回皇上,今日娘娘去丹凤宫请安,皇后娘娘问起娘娘怀孕之事,其他宫里的娘娘听说了,送来礼物庆贺。”
皇上的双眉微微蹙起,问道:“贵妃呢”
“娘娘从丹凤宫回来,颇有些劳累。正在后殿寝室休息。”
皇上大步转了过去,留下大总管何丰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轻羽。
“滢滢。”
“皇上金安。”鲁嫲嫲扶着正在软床上休息的沈贵妃,起身要拜。皇上赶紧道:“免礼。朕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你怎么到处乱跑?”
“皇上,”沈贵妃一口江南软语,轻轻拉着皇上:“臣妾没有乱跑。今日只去了丹凤宫。”看到皇上面色不虞,继续道:“卯时向皇后娘娘请安,是祖宗订下的规矩,臣妾身为一品贵妃,自当为众位妹妹表率。”
皇上神色缓和,鲁嫲嫲端上来今年新茶:“皇上,娘娘说约莫着皇上今天会过来,早起命奴婢们采了露水,煮下了今年刚摘的云北白豪,请皇上尝尝。”
“是啊,皇上,这茶叶虽然是嫩了点,不过好在占了个‘鲜’。”眼神示意鲁嫲嫲退下,等到偌大寝室只剩下帝妃二人,沈贵妃将金漆珐琅的茶盏端给皇上,揭开盖子,碧绿茶汤澄清,茶香扑鼻。她觑着皇帝神色,试探的道:“此茶清冽提神,皇上理政辛苦,饮了解解乏吧。”
“嗯”皇上品了一口,轻轻拍了拍贵妃的手:“爱妃有心了。”
“爱妃有孕在身,以后便免了每天丹凤宫的请安吧。”
“谢谢皇上。”
沈滢滢想着早上同样的话从丹凤宫里说出来,听着怎么没有皇上好听?心中的笑意就蔓延到脸上,笑着道:“皇上,都说三月之内胎相不稳,今天请安时……”皇上面色沉了下来,“皇后娘娘也是为臣妾高兴,嘱咐了好多注意的事,众位妹妹也送了礼物来,这一早上,皇上您可没看到,可热闹着呢。”
“你生过三个孩子,需要避讳的事应当清楚。朕昨晚不过是知会了她一声,”皇上停住话头,又说道:“这后宫众人也太不懂事了些,朕给你一道旨令,不让她们来打扰你。”
“妹妹们都是好心,再说了,这长日里无事,多亏了容妹妹和丽妹妹她们陪着我说说话,皇上可不能禁了我的足。”
皇上的目光从沈氏柔情似水的脸庞拂过,渐渐向下,最终停在沈氏平滑的小腹上,“朕只是想安你的胎,有那两个小的在你这你还觉得无聊?既然你喜欢,叫她们过来也无妨。”
沈贵妃生的三皇子年长,已经领了差事,不能经常来请安。大公主也搬到了专门供未出阁的公主们起居教养的娉婷苑,和尚在毓秀宫中的五皇子一起,每日来看母妃。
“说到这,朕的永然也九岁了吧,每天去师傅那里麻烦,你这里也有孕了,回头让何丰年安排他搬到宴海园去。有永煦在,你也可以放心。”
沈贵妃眼眸微光闪烁,将皇上手中的茶盏接过,放在一边的小桌上,回身笑着说:“皇上疼爱我们母子,臣妾代永煦和永然谢谢陛下。臣妾虽然舍不得,但也知道,身为皇子,更要以为百姓谋福祉为己任,让他们跟着大皇子多学学,是难得的机会。”
“嗯。”
“至于臣妾,此番有孕,确实有一事想要求陛下的恩典。”
“你说。”
“臣妾身怀龙裔,不敢怠慢。虽然已经生育过,但是臣妾毕竟已经三十多岁……”
“爱妃有什么不适?”
“倒是没有什么不适,一直照料臣妾身子的王医正不当值,臣妾想请陛下另外指定一位太医照料我们母子。”
“你不说朕也想到了,太医院首李泽伟专长妇科,朕命他专门负责你这一胎。”
“皇上考虑周全,只不过”沈贵妃将手放在腹部,眼神柔和:“臣妾觉得另一人更合适。”
“还有人比李卿更擅长妇幼?”
“此人不止擅长妇幼,照顾皇后娘娘凤体,一直十分妥帖。”
“爱妃是指?”
“正是闵明瑾。他为臣妾诊出喜脉,是与臣妾和这孩子有缘。而且在他的照顾下,皇后娘娘一直凤体安泰,足以证明闵卿医术。故而臣妾斗胆,请陛下恩旨。皇后娘娘那里还请皇上为臣妾解释,借姐姐的外甥一用。”
皇上直直盯着贵妃:“爱妃真的这么认为?”沈滢滢隐约觉得不安,又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只能回应着皇上的审视,柔声说道:“自然还是听陛下的定夺。”
皇帝在贵妃的眼睛中没有觅到一丝阴沉,那双美目一如既往地温柔体贴,此时正略带困惑和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他将她搂在怀里:“爱妃这要求本来也无不可,只是,”沈氏侧耳倾听,心中不安更甚:“清晨里太医院报,闵明瑾落下的腿疾复发,行走不便,请了半个月的假,朕已经批了。”
沈滢滢在皇帝怀中身体一僵,软侬声音响起:“这真是不巧。可严重吗?”
“不严重,是他和靖国公在辽城时落下的病根,天气不好时就严重些。”
“回头我让轻羽送点礼物去瞧瞧。”
“嗯。”
贵妃看到皇上神色怏怏,扶皇上在软塌靠着,问道:“皇上,您今日好像很累的样子,让臣妾为您按一按。”
“好。”
沈贵妃拔下头上碧玉发簪,在八宝琉璃盒中挑出了一些薄荷药膏,在指尖晕开,在体温的作用下,一阵淡淡的夹杂美人芬芳的清香味道萦绕在皇上鼻头,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双眼。沈贵妃一面在他太阳穴上揉着,一面道:“皇上好久没让臣妾按摩了,休息一下吧。”
在这凝脂般柔滑的手指按摩下,皇上感觉到十分惬意,将朝堂上的烦心事暂时放到了一边。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何丰年的声音响起:“皇上,兵部尚书曾义云求见。”
“不见。”
皇帝的声音有些恼怒。殿外再无声响,皇上睁开眼,坐了起来。贵妃说道:“皇上,再眯一会吧。”
“你知道他来做什么?”
“臣妾不知。”
“呵呵”皇上怒极反笑,突然道:“南滇传回消息,自五年前归顺后,滇王一直并未全心诚服,表面恭敬,实则蠢蠢欲动。”
“靖国公去南滇巡视……”
“正是为了此事。现在滇王提出要我皇室公主下嫁和亲,方可交出二十万当地兵权。朕的公主,谁能嫁到那里?”
贵妃心中十分惊讶,皇上只有四位公主。最大的就是她的宁薇。她担忧地道:“皇上,公主们年纪尚幼,薇儿也才十四岁。听闻那滇王慕容连年过半百,臣妾……臣妾心疼薇儿。”说到最后,梨花带雨,轻声抽泣起来。
皇上心疼地道:“求亲的是滇王世子慕容轩。即便如此,薇儿一向乖巧伶俐,朕绝不会让她下嫁偏远之地。爱妃看看,还有其他合适的吗?”
沈滢滢思忖片刻,道:“此事关南部百姓平安,和亲之事恐怕势在必行,只是靖国公怎么会应下这样无理的要求?”
“现在说这个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皇上,臣妾倒是想起有一人,身份也够,年纪也适当。”
“哦?爱妃所指何人?”
“故昶王之女顺和郡主。”昶王夏大泓死后,留下孤女,养在显王府,被册封为顺和郡主,今年二十岁,尚未婚配。
皇帝似乎翻拣了记忆,才想起那个女孩的样子,“嗯,朕会命礼部着手准备,册封顺和为公主。”
听到皇上采纳了自己的建议,沈氏稍稍放宽了心,又问道:“那这兵部曾大人是为了何事而来?可与此事有关?”
“靖国公在南滇一力促成此事,以公主下嫁和亲,换回二十万兵权,朝中欣喜,礼部重提加封之事。”
“陛下三思,靖国公已位列国公,再封就是王了,本朝可从未出现过外戚王啊。”
皇帝的目光让沈滢滢觉得有些冒进,但话已出口,她只能继续道:“皇上,靖国公作为皇后母家,已袭老国公之位,位极人臣。再行封赏,恐怕不妥。此次皇上不如册封他长子为世子,以表嘉奖。”
皇帝收回目光,道:“不止如此,绥北侯蒋乾坤、兵部尚书曾义云、礼部尚书文一鸣为首,六部九省,三十几个官员联名,今日在朝上重新提及立储。”沈滢滢的心跟着一颤,此事之前她已经收到消息,但是听九五至尊亲自说出来,她不敢置喙,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皇帝的每一个字。
“立储立储,他们提了十几年,朕还不是好好的活着呢!”“是是是,”贵妃拉起皇帝的手,覆盖在那颗种子外面:“他来了,还不能说明皇上老当益壮吗?”
皇帝缓和了语气,将手在贵妃的肚子上摩娑着:
“父皇当年是否也这样期盼过我的到来?”
“必是如此的。”
“如果是,他为什么立了别人做太子?”
沈滢滢不敢搭话,先皇的功过,恐怕只有面前这个人有胆量评论。
“夏天泓何德何能,不过仗着嫡长子的名头,出生就是太子。而我呢?任凭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得到储君之位。”沈滢滢不敢提醒皇帝忘记了“朕”的自称,更不敢提醒他,昶王已经在皇上登基后被抹去了“天”字的一横,改为夏大泓。
“夏氏江山,有德者得之。朕当年不是太子,朕也不会立太子。储君之位,嫡也罢,长也罢,等朕有重病之时,再择贤者居之。”
“皇上万岁,别说了忌讳。”贵妃赶紧又倒了热茶,帮皇帝宽心。她已经听到了最想要的答案。虽然和计划有小小出入,总而言之,还不错。
“陛下,顺和公主出嫁后,皇室也很久没有喜事了。大皇子十八岁了,三皇子和四皇子也大了,皇上可要为孩子们留心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