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荷进去不久，一众丫鬟太监鱼贯而入，有的捧着清水，有的捧着巾帕，负责梳头的宫人也跟了进去，整个丹凤宫像从梦中醒来，恢复了活力。不到一顿饭的功夫，红鸾又出来了，面上喜滋滋的，向明瑾行礼：“闵太医，娘娘唤你进去。”
“有劳红鸾姐姐。”明瑾动了动坐麻了的双腿，提着药箱跟了过去。红鸾的面色让她吃了一颗定心丸，走入后殿，红鸾道：“闵太医稍等，我进去通传。”旁边立着两个穿着绿色宫服的小丫头，其中一个眼角一颗朱砂痣，面貌清秀，她道：“娘娘吩咐了，红鸾姐姐和闵太医直接进去，不必通禀。”说着推开了雕花大门。
门内宽敞明亮，有淡淡花香，皇后娘娘今日午睡起来命小宫女们开了两扇窗子，此时春风通透，十分怡人。
她正坐在中间的凤座上，容貌美丽、由于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三十左右的样子，点翠嵌红宝石的头面衬得她雍容华贵、气度不凡。细看的话，眉目和国公夫人有五六分相似，一双和明瑾一样的凤眼微微上扬，虽然含着笑意，却有一种上位者多年来养成的威仪。
明瑾双膝跪倒，口中说道：“臣闵明瑾叩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赶忙阻止：“快别多礼。”红鸾搀扶起明瑾，明瑾不敢随意抬头：“娘娘，礼不可废。”
皇后抿嘴无奈，碧荷在皇后身侧说道：“闵太医这叫知书识礼，是个好孩子。娘娘没有白疼他。”
皇后也敛不住地笑问：“怎么没有白疼他？上次来了说那梅花茶好喝，高丽进贡的枣年糕香甜，我这巴巴地给他留着，结果你算算，有多少日没有来瞧我这个老太婆了？”
明瑾赶紧道：“娘娘，微臣这几日有些微恙，虽然没有进宫来瞧娘娘，心里却是记得的，这是微臣手抄的心经，在护国寺特意求了梵稆方丈开了光，为娘娘祈福。”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经书，双手奉上。
碧荷替皇后接过，皇后道：“真是个好孩子，有心了，红鸾，快，把那枣年糕给明瑾端来。”
“是。”红鸾领着两个小丫鬟退下，皇后身侧只剩下一个碧荷，其余的站的较远，看不清这边的情况，皇后迅速翻了一下佛经，看到里面夹着一张字条，娟秀字体十分熟悉。她睃了一眼，笑意更深了，直入眼底。她将经书递给碧荷，笑道：“明瑾的字进益了。”
明瑾道：“家父临行前给微臣定下了每日十篇大字的规矩，说回来了要检查呢。”
“你那父亲，大字识不得一箩筐，是玉婉撺掇的吧。”
明瑾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什么也瞒不过娘娘，娘亲说，娘娘在闺阁中最善书画，让我勤加努力，不能辱没了娘娘的名声。”
明瑾走到窗边将窗子关上，对丫鬟叮嘱：“娘娘开窗时间不宜过长，春寒料峭，别扑了娘娘的身子。再者春日里繁花似锦，花粉被风扬起，容易吸入口鼻。别让娘娘没的为这些野花堵心。”
皇后说道：“堵心倒是没有，这些年也习惯了。只是近日我觉得没有什么胃口，晨起还有些咳嗽，以前和玉婉未出嫁时，春日里经常一起去放风筝，结果就落下了这受风咳嗽的毛病，不知道你母亲还好？”
“正是如此，娘亲每年三月间就不太敢吹了风，五月就差不多好了。”
皇后听她如此回答，放下心来，这时红鸾已经将糕点拿来，摆了四样。
皇后指着精致瓷盘，说道：“这小丫头，我说给他红枣年糕，你怎么搬了四样出来？”
红鸾笑眯眯地回：“皇后娘娘怕是将小厨房的点心都给了闵太医，还觉得不够呢。别说是娘娘，连普通人家里，娘家侄子外甥来了，也必要好好招待的，娘娘可要饶了奴婢擅自做主之罪。”
皇后笑着不说话，碧荷也笑着道：“连闵太医也敢打趣了？”明瑾赶忙出来打圆场：“都是皇后娘娘宽容大度，这微陵城里，最温暖的地方莫过于丹凤宫了，娘娘母慈天下，是百姓之福。”
皇后语带笑意：“照你这么说，红鸾还有功咯？”
“正是。”闵明瑾一本正经，“红鸾姐姐替娘娘昭示六宫，仁心善德，此为一功；引得娘娘开怀而笑，此为二功；至于这第三功嘛。”
皇后斜眼看他，等着他的后半句，他却捻起一枚糕点：“让微臣品尝到这丹凤宫的糕点，从此更加对娘娘感恩戴德，其功不可没也。”
皇后笑的十分开心，对碧荷道：“听听，听听，这么个大功臣，你还不赶紧赏？”
碧荷从皇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对着红鸾道：“红鸾，这是娘娘赏你的，还不赶紧谢恩。”打开盒子，里面一对赤金光面云纹镯。
红鸾喜不自禁，叩首道：“谢娘娘赏。”碧荷叮嘱道：“记得要对娘娘尽心服侍着。”“谢姑姑教诲，奴婢记下了。”
明瑾拿出脉枕，放在桌上。皇后问道：“看你这脉枕是用什么料子做的？每次本宫都觉得丝丝滑滑，却不见宫中有这样的，难道是宫外的料子？”
明瑾请皇后将手腕放上，碧荷在柔荑上覆上手帕，闵明瑾才敢将手指放上，她回道：“娘娘说笑了，宫外的料子哪里有上供的好？这是南京织造去年供的凌云锦，还是娘娘赏给我娘亲的呢，我娘亲裁衣服剩的布头，明珠拿来做了这个给我。”
“怪不得看着眼熟的很，明珠那孩子也挺长时间没见了，许了人家没有呢？”
“还没有，改日我让她来给娘娘请安。”
“嗯。”
一刻钟后，明瑾收回手指，恭谨地道：“娘娘凤体安康，主要还是在保养。臣给您开两副安神的药，愿意喝就喝两天，不要劳思费神就无碍。”
红鸾抢着问道：“娘娘最近胃口不好，可是什么缘故？”
“红鸾姐姐，娘娘饮食可以稍微清淡些，春日里易上火，也不要太进补了。”
“正是呢，本宫一看见那些油腻腻的一桌子菜，一口也不想碰。”
明瑾笑着，提起笔来，边写边说道：“既然如此，臣给娘娘拟几个清淡些的药膳。烦劳红鸾姐姐按药膳方子为娘娘调理几日就好了。”红鸾忙应了。
皇后又看了看周围，眼神示意碧荷，碧荷点了点头，对紫鹃几个说：“你们几个都下去吧，这里有我和红鸾就行了。”
紫鹃等人退下，殿内只有四人。皇后正色，对明瑾道：“明瑾，你是本宫的娘家外甥，本宫没有兄弟，你和我的侄儿也差不多了，本宫相信的也只有你。”
明瑾神色一肃：“娘娘说的是，明瑾愿为娘娘效劳。”
皇后反倒放松了，后背靠在软枕上：“本宫只有一个儿子，算起来也是你的表兄。”
“臣不敢。”
“这里没有外人，红鸾不是也说了，你和本宫的关系密切，不用拘礼。”说着眼风扫过红鸾，红鸾后背紧绷，听到皇后继续道：
“永熙和你是同年同日生的，今年也十八了，皇上想着他用功，一直没指婚，本宫也念着没人照顾他，特意拨了两个品德优良的孩子去伺候，谁知道他竟然，，，唉。”
碧荷见皇后说不下去，接口道：“大皇子前些日子代皇上去胶州巡视，带回来一个女子，相貌倒是还好，只是出身太低了些，是当地县丞的女儿，叫，，，叫楚楚的。不知道给大皇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大皇子竟然说要娶她做正妃，为了这事，都和我们娘娘闹了起来。”
“唉，这便是命啊，早知道本宫早早就应该为他求娶你，，，你家明珠的。白白惹了这档子事，若是皇上获悉此事还不知道要怎么惩罚他，本宫就怕他那个倔性子上来，不管不顾的。”
明瑾真切地道：“大皇子向来孝顺，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皇后和碧荷对视一眼，对明瑾解释：“这楚楚怀了永熙的孩子。”
“啊！”明瑾是真的被吓到了，未婚先孕，这样的事，确实为本朝所不容。
“这也是本宫叫你来的原因，这个孩子，不能留。”
红鸾的眼皮跳了跳，皇后的声音有些阴冷：“你给我配一副药，送到我这里来，其他的你不用管。红鸾，你负责准备，用的时候我会暗示你。”红鸾称是。明瑾劝道：“娘娘，这是大皇子第一个孩子，不如留下吧，给那个楚楚一个良娣的名分也未尝不可。”
“本宫何曾没有这样打算？永熙却断了这条路，他一定要娶她做正妃，还要将其他女人给本宫送回来。你知道她们都是谁吗？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李轩章的嫡女、川蜀知府邓世伟的胞妹！容貌品性都是本宫亲自挑选的！这个什么楚楚，刚来就使得我们母子离心，若是生下男孩，本宫还要与她抢儿子去？”
皇后声音不大，可是听到的这几个人已经明白她是动了真气，红鸾马上倒了杯热茶给皇后，碧荷道：“这楚楚与大皇子相识不过两月，腹内的孩子……”话没说完，明瑾已经明白，她双膝跪倒：“臣明白了，请娘娘放宽心。交给微臣处理。”
闵明瑾从丹凤宫出去时，还是高宾祥引路，明瑾说了半日话，已经筋疲力尽，况且今日皇后娘娘的意思，还要仔细揣度一番。前方一队人抬着轿辇迎面遇上，高宾祥靠在路边，辇车却在明瑾面前停下，在这宫里有资格乘辇的没有几个，而这个方向过来的，怕是只有一个人。
“微臣闵明瑾叩见大皇子！”
“嗯。”
几个呼吸间，大皇子的声音才继续响起：“母后凤体可安康？”
“回大皇子的话，皇后娘娘神思过度，并无大碍。”明瑾斟酌着，又道：“臣拟了几个药膳，但是心病还需心药。”
“我知道了。”
“大皇子新得佳人，恭喜。”
“起轿。”自始自终，大皇子连轿帘都未打起，内敛的性子十分……欠揍。明瑾腹诽着，看高宾祥面色已经疲惫，便道：“高公公辛苦了，出宫的路我已走过多次，高公公去休息吧，我自己出去就可以。”高宾祥也不客气，对着明瑾感激地说：“谢谢闵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