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进了西厢,白鹭叽叽喳喳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这是什么味道?呕~~”他正沉浸在珍馐阁煎饼果子的美味幻想中,现实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他控制不住的跑出去呕了起来。
姚远终于占了上风,刚要嘲笑一番,尸体独有的腐败气息让他老老实实地闭了嘴,也学着顾安临的样子捂住口鼻,同顾安临一起检查起来。
“死者男,尸体充水,面目模糊,四肢肿大”顾安临说道,“口鼻没有淤泥,没有明显外伤。”
“捕头,这些不是罗忤作写在验尸纪录里的吗?”
“他要是写了就不会当作酒醉溺水结案了。你看看他的下肢有没有线索。”
姚远仔细观察冯利荣的双腿,顾安临看到他这个样子,边举起死者的手,边对他说:“你这样能看出什么!你看这里,”他将冯利荣的指甲给姚远看:“他的指甲缝里没有泥,说明在沉入水后没有挣扎过,即使是酒醉,死前一定会本能地因为窒息而醒来挣扎,”说到这里,顾安临又示意姚远让开,双手按着冯利荣的双腿,一寸一寸排查起来:“死者留下的唯一线索就是他的尸体,如果你连尸体都不敢碰,怎么找到凶手?”
姚远喃喃道:“一般的尸体我见的也不少,这人被水泡了一夜,又停了两三天,我……我想线索都被水冲跑了”
“嗯?你想?凶手可是你想出来的?”说着从冯利荣的腰间摘下来一块玉佩,扔给姚远:“去查查,这玉佩哪来的?不像是他能买得起的。”
姚远也伸出手来,咬咬牙,将冯利荣脚下泡的不成形的靴子脱了下来,一股更加浓郁的诡异气息弥漫开来,顾安临也皱了皱眉头,姚远将死者的靴子拎起,那靴子是近两年京里时兴的样式,牛皮矮靴,可以插入短一些的匕首,但是冯利荣显然并没有这一爱好,只是靴子上模仿着胡人的样子,挂着一串绳结装饰,绳结因为穿的时间久了,有些毛躁,被水泡过又晾干后根根刺立,姚远指着一只靴子上的绳结到:“顾捕头,你看看这里!”
顾安临抬头,阳光透过糊着白纸的窗子照在靴子上,清晰的看到褐色的绳结缠绕间,混杂着一根亮色银丝,他小心地将银丝抽出,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将银丝仔细夹在其中,折叠成一个小小的纸包,重新揣入怀中。
白鹭的声音在外面喊到:“顾捕头,好了吗?我家公子诊过脉,请您过去。那尸体有什么好看的?呆了这么久还不出来,您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爱好吧?怪不得您不喜欢去青楼楚馆,每次公子找您,您不是在义庄就是在凶杀现场。我听西域的黄毛人说,有些人就是不喜欢活人,喜欢尸体。”
顾安临已经对白鹭不同常人的大脑回路免疫了,姚远将尸体重新穿戴好,对白鹭嗤之以鼻:“你少污蔑我们顾捕头,我们捕头不认真检查尸体,怎么保护京城百姓平安?”
顾安临不理会他们二人的斗嘴,回到正房看到闵明瑾一脸严肃,在桌子旁正在提笔开药,翠芝在旁伺候。顾安临看明瑾面色,吩咐翠芝下去,这才问道:“是不是不好?”
明瑾听出顾安临话语中压抑的关切,知道他还是在意冯姨娘的家人:“也是,也不是。你回去问问冯姨娘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顾安临愣了一下,明瑾以为他不愿意说这些,便继续说道:“老婆婆年纪大了,悲痛之下,精神头不济是正常的,但是我刚刚号脉时候发现她脉象奇怪,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中了毒。只不过毒性不强,是慢性的,我开几服药,虽不能去根,生命是没有危险的。”顿了顿,她还是说道:“如果她继续服到毒药,我也救不活她。”
明瑾停下笔,将写好的纸张拎起来,迎光晃了晃,等墨迹吹干,交给安临。顾安临道:“谢谢你了,冯利荣的死也绝不是意外。”
明瑾想了想,道:“他在哪里?我要去看看。”顾安临拦住他:“溺水的尸体,很难看。”“那好吧,这个你拿过去,插在他的胃部,然后拿回来给我。”顾安临看到明瑾从随身的小药匣里拿出来一根三四寸长的银针,他轻轻道:“谢谢。”
“别那么客气,快去吧,我在这等着。”
不一会,顾安临拿着银针回来了,明瑾看着发乌的针头,对顾安临说道:“果然,他是中毒死的。”顾安临的脸色很不好看,他问道:“能验出来是什么毒吗?”“能,但是需要时间。”
正说话间,白鹭扯着嗓子喊到:“公子,我可以进去吗?”口里问着,人已经迈步进来:“公子,闵福来了。”
闵福是国公府外院大管家谢孝的大儿子,闵三城袭了靖国公后,谢孝将三个儿子谢福、谢禄、谢寿改了姓闵,谢孝跟着闵三城去了南滇,闵福性子沉稳,最像他的父亲,这几个月将京中一切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俨然又是一个大管家,他竟然亲自追到这里来了?闵明瑾连忙迎了出来:“福哥,你怎么来了?”
闵福不到三十,面目忠厚,一身藏蓝色福寿暗纹的布衫,他看到明瑾,眼神一亮,稳稳当当的打了个千儿:“大公子,顾捕头。可让我好找,公子快跟我回去,宫里传您进去。”
“明瑾,你快去吧,我和姚远去冯利荣的房间看看,晚些去找你。”
“嗯,我先回去了。”
马车里,闵明瑾和闵福相对而坐,听着外面白鹭跟车夫正在议论着马匹的好坏,又说到马匹的饲料,又说到御品香的韭菜盒子和珍馐阁的煎饼果子。闵明瑾都不免有些佩服起他了。
“福哥,是哪位娘娘召见?”
“回公子,是丹凤宫的皇后娘娘。”
闵明瑾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当今皇后娘娘闺名谢玉嫣,是老国公谢邦雲的长女,也是明瑾的亲姨母,对她最是疼爱。娘亲在京里时,也经常进宫陪着说话,姐妹感情很好。自己近几日躲懒没有去请平安脉,皇后娘娘可能只是想自己了。
半个时辰后,整好朝服,太医院最年轻的御医——闵明瑾坐着一乘小轿,向着夏氏王朝最恢弘的宫殿出发了。
午后的阳光在城墙上洒下一片金色,映得微陵城里这宫那殿屋顶上各色的琉璃瓦反射出微微的光芒,远远望去一派宁谧和谐温暖的景象,微陵城,就是当朝皇帝夏天瀚和他一众妃子们的住处了。自古天子自称紫微星下凡,故这城便以微字命名。
说叫城,不过是连绵的宫殿罢了,一朝天子的龙穴豪华气派自不必说,更是经过几百年三个朝代的整修,不停的翻盖整修加建,才会有今日的规模。怕是最认路的老马进了来也是只有迷路的份。一进北边的武德门,就看见一座气派的大门,这个门,是每届秀女进宫必经之门,进去就是后宫的住处了,所以这门也有个名字,叫贞慧门。进了这门就是皇帝的人了,就算一辈子没见过陛下长什么样,这女子也必定要为他终老一生。
贞慧门里最近的是尚未册封的小主暂住的初菲殿,挨着的是芳婕妤、玉贵人和珞嫔住的余庆殿。过了余庆殿,可以看到青砖红瓦的丹凤宫,明瑾在宫门口已经下轿步行,走了这半晌,明显感觉有些累了,前面领路的是皇后娘娘最信任的宫人,明瑾在这两排高墙之内,声音也忍不住压低几分:
“请问高公公,我来迟了,娘娘可曾生气?”
“闵太医说哪里话?娘娘最疼闵大公子,连我们都知道,何曾生过气?”
“那……娘娘是哪里不舒服?”
高宾祥脸上肌肉一跳,边走边说:“娘娘的凤体一向是闵太医照顾,奴婢怎么能知道呢?”干笑几声,闵明瑾也不好再问,静静地跟在后面。
丹凤宫里声息皆无,高宾祥进去不多时,出来了一位宫装女子,约莫三十出头,脸上轻施粉黛,透着精明伶俐,向着明瑾行礼请安:“闵太医来了,春风更是打人,快别在风里站着了,随我进来。”
明瑾笑着应声:“碧荷姑姑。”
碧荷领明瑾在殿内坐下,一面命小宫女紫娟上茶,明瑾口中直呼:“不敢,娘娘宫中,下官不敢落座。”碧荷将她按在小塌上,笑着说:
“娘娘吩咐多少次了,大人在这里就和自己家一样,娘娘正在午睡,还请闵太医稍候。”
“姑姑说哪里话?喊我明瑾就好了,明瑾受不起。”
碧荷将茶盏递给明瑾:“快喝点热的,娘娘冬日里存的梅花和雪水,最是清冽。上次你说好喝,娘娘特意吩咐,除了大皇子处,都给你留着呢。你这有好几天没过来了吧?”
“姑姑恕罪,这几日身子有些犯懒,劳娘娘和姑姑记挂。”
“怎么了?”
“不碍事,我自己是医者,姑姑不用挂怀。”
“春日里都有些毛病,我这腿也时不时的疼,还请闵太医照着之前的方子,再给我开上几服药。”
“姑姑的腿疾是老毛病了,千万注意防寒。晚上用热水经常烫烫双足,也是有好处的。”
“看来这老话说,春病秋寒夏打盹,还是有些道理的。娘娘最近食欲不振,闵太医帮着好好调理下。”
明瑾听到这,耳朵支了起来,身子微微前倾,笑道:“娘娘可是去园子里受了风寒?我也听说了,春日里百花盛开,景色迷人,只不过好景不长,到了春末,自然就没什么可赏的了,到时候还请娘娘不要悲春感怀才是。”
碧荷掩嘴笑道:“正是这个理,任她花红柳绿,谁还能开上百日?闵太医这番话,倒是要和娘娘好好说说呢。”
里间的纱帐帘子一挑,一个穿着桃红的小宫女出来,向二人福了一福:“碧荷姑姑,娘娘醒了,叫姑姑进去伺候。”
碧荷笑着道:“闵太医略坐坐,娘娘想是很快就会传你进去。”
闵明瑾赶紧站起相送:“碧荷姑姑,红鸾姐姐,娘娘处离不了您二位,且去忙吧。我就在这里侯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