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走进虹都校,出门泞淖多。
箪食瓢饮伙,草舍是吾窝。
一位中年男子从那排草房子里走出来。但见他身穿短袖白衬衫,浅灰色裤子,脚登塑料凉鞋。他个头不高,留着小平头,圆脸,黑里透红的清秀面孔像涂了油彩似地闪闪发光。圆脸盘上,两条漆黑的、细长的眉毛有力地向上扬着。宽宽的浓眉下边,闪动着一对圆圆又显精明、深沉的眼睛,给人一种敬畏而又不失和蔼的感觉。
“这位老师,你好!我是来报到的。”程雨辰说。
“来报到的,从哪学校分来的?”那人问。
“我叫程雨辰,是省农学院毕业的。”
其实,中年男子看着眼前这位戴着一副暗红塑料架眼镜,一身朴素,显得有些书生气的小伙子便早已猜测到可能是分来的大学生。
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一位小伙子,指着中年男子说:“这是学校的雷校长!”
“我叫雷鹤鸣。”中年男子自我介绍。
“你就是雷校长,在教育局开介绍信时听他们说起过,不好意思。”程雨辰说着便拿出“干部介绍信”递给雷鹤鸣。
看过干部介绍信,确认程雨辰是上级正式分配来的年轻教师,便热情地接待了他,和那小伙子一起接下行李,忙着为他安排住处。他们的热情接待使程雨辰忧伤的心得到了一丝安慰。
他们把程雨辰带到三间瓦房前。这瓦房虽半旧不新的,却算是学校最好的房子了。房前有一棵高大的悬铃木,树上挂着一口铁铃,口径有碗口粗,里面吊着一个小铁球,一根长长的绳子拴在小铁球下面。
这三间瓦房中间没有隔墙,放了六张上下铺的铁制双人床。那小伙子说:“这算是学校最好的教师宿舍了,东边那一排低矮的的茅草房也是教职工的宿舍,雷校长一家也住在那里。”
“校长住在那草房子里?”程雨辰愣了一下神,不敢相信。
雷鹤鸣虽居茅室蓬户却也显得很坦然,笑哈哈地说:“是的,我就住在那里,等会儿安排好后到我家坐一坐。”
真是不可思议,程雨辰想。
与程雨辰一批来的一共有六位大学生,都是小伙子,他们分别是带数学、语文、物理、化学和政治的,而学农的只有他一人。雷鹤鸣说:“为了迎接你们这一批新鲜血液,特地将原来教师统一办公用的三间办公室让出来给你们作集体宿舍。”
“这样的话老师们怎么办公呀?”程雨辰问。
“老师们则取消了集中办公,改在了各自的宿舍”雷鹤鸣说。
……
安排好住处后,雷鹤鸣便对那小伙子说:“小袁,你带程老师去领些饭票,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程雨辰感觉雷鹤鸣如冬日夏云,比较随和。
小袁是学校聘用的农工,在后勤打杂,会开拖拉机,晚上负责看管仓廪。小聂答应一声“好!”便带程雨辰往会计室走,边走边说:“我们学校每月为每位职工发18斤补助饭票,这在全县教育系统是独一无二的。”
“噢,那好。”程雨辰心里一阵高兴,不知该说什么好。
来到会计室,一番介绍,一阵寒喧。
会计姓薛,也是一位小伙子,眼睛大大的,梳着二八分头,身着白色的确良T恤。听说程雨辰是新来的教师便表示热烈欢迎,和颜悦色,很爽快地让他签字领了当月的18斤饭票。程雨辰道谢之后便问:“菜票是在这儿买吧?”
这时小袁笑了笑说:“我慢了半拍,正要说呢。菜票需要自己出钱买。你刚来,如果钱不够,可以写个借条,让雷校长签个字,就可以在这儿借了,领工资时再还上……”
倚坝而立的三间瓦房是学校的食堂,老师和学生们共用的一个食堂。这个所谓的食堂实际上只是一个伙房,却没有专门的餐厅,老师和学生都要在伙房小门的外边排队打饭,然后端到宿舍或在校园内随便找一个地方蹲在地上用餐。食堂的饭菜很简单,早晨、晚上都是馒头、稀饭、小咸菜,馒头特大,六两一个;中午是米饭、冬瓜汤。淡饭黄齑,清汤寡水,时间长了师生们都习惯了,倒也感觉香甜。
食堂前面有一口普通的水井,全校几百名师生的生活用水便取自于这里。井口四周是用水泥做的圆形井台,稍高出地面一些。井孔内壁是用砖一层一层砌起来的,砖上长满了青苔。井台上没有任何抽水设备,食堂用水是由工人用桶从这口井中打水,挑至食堂,每天往返几十趟。
师生们用水也需自己用水桶到井里去打。
程雨辰买了一只塑料桶,桶把子上拴一根长长的塑料绳子,桶口向下一松手掉进井里,“扑通”一声灌满水,然后拎上来提至宿舍,有时一天要拎水好几趟。为提高效率,有时会用两只桶一起拎,时儿还学着《少林寺》里的小和尚提水的动作,边走边将两只拎着水桶的手抬起来,嘴里还唱着《牧羊曲》“日出嵩山坳,晨钟惊飞鸟,林间小溪水潺潺,坡上青青草……”
他哪里有那些小和尚的功力,两只桶常常上抬不到一半便晃晃悠悠地被迫放下来,水早已是溅了一身,实在是搞笑。
为了减轻劳动强度,食堂洗菜大都在井台上,用过的废水往下一倒便流到附近的水塘里。井台四周也是师生们洗衣、洗脸的主要地方,特别是每天早晨打过起床铃以后,往往要排队才行,争相从井内提水,欢笑嬉戏,好不热闹。
其它五位年轻教师尚未来报到,偌大的宿舍暂时只有程雨辰一人居住,显得异常冷清、孤寂。到了晚上,蚊子特别多,有时稍不注意就会将蚊子吸进鼻孔里。因此,在这里防蚊用具必不可少,幸亏带了蚊帐!
更深人静,不时传来蟋蟀的鸣叫声。屋子里竟也有几只蟋蟀,有两个响声还是从床下传来的……乍到这个陌生的地方,程雨辰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突然,几只野猫在窗外撕咬,发出刺耳的怪叫声,吓得他蜷曲一团……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程雨辰感觉自己刚刚睡着便被一阵铃声惊醒了。在老家上高中时,学校也是这种铁铃,而大学里却是电铃。四年没有听过铁铃声音了,现在又听到倒有一种亲切的感觉。除了星期天,以后的每天早晨,东方刚刚泛白,蒙蒙胧胧之中,便会听到这种连续响七下为一个循环节的铿镪顿挫的铃声,共持续十个左右的循环。只需听一个循环节,便知道是起床的信号。时间长了,他便含商咀徵,进而吹花嚼蕊,分析这起床铃的声律。如果从音乐的角度来解读,起床铃声为2/4拍,每一个循环七声铃响分为两小节,其中第一小节敲四下,每下二分之一拍;第二小节敲三下,前两下每下二分之一拍,后一下占一拍,即: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接下来的时日里,每当在睡梦蒙胧之中听到这种信号,他就感觉仿佛是有人在耳边亲切地轻唤:
快醒、醒吧︱起床、啦︱快醒、醒吧︱起床、啦︱……
校舍简陋,操场和路更简陋,全是原生态的。学校的东南角有一块空地,立有一付简易篮球架,标志着那边是一块运动场地。阴雨天场地上全是水和泥土,因而,篮球场和操场只能在晴天地干了以后才能使用。
阴雨天里,校内的路上也都是烂泥。土质粘性较大,即使下一场小雨走路时鞋子上也会粘满烂泥,并且随着步履的增加,烂泥会慢慢地往鞋上“爬”。所以在这里深筒靴是必备生活用品。如遇到中到大雨和连阴雨,路上的稀泥越和越深,形成泥潭,令师生们望而生畏。记不清有多少次,又有多少人被烂泥吸住而坐进泥窝中。
有一次,程雨辰老家有两位同乡来本地做生意,顺便到虹都看望他,刚过黑闸门便下起了小雨,路粘难行。没走几步,鞋子上便粘满了烂泥,吓得他们赶忙退出,愤愤地说:“雨辰怎么分配到这种地方来了?像坐牢一样!”
有一年的连阴雨时间特别长,持续月余,从宿舍到食堂路上的稀泥被淘得有半尺多深,学生和老师都要穿着深筒靴“和着稀泥”去打饭。到了开饭的时间,统称为“和稀泥”的时间到了!然而,天一旦晴起来,路干了以后,遇到大风天气,泥沙、灰尘便会满天飞。因此,人们编了一个诙谐的顺口溜:雨天“水泥”路,晴天“扬(洋)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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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湖泊布星罗,水气氲氤虹景多。天赐龙潭虹最盛,古虹城外是虹都。欲知后事如何,明日再见。
说明:本章在分析起床铃声的音律时所列“乐谱”在WORD里面时“铛铛”下是有下划线的,表示这两个铛铛占一拍,但这里系统不支持,故用顿号隔开示意。作者五水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