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场措手不及的暴风雨,淹没了杨怀绣的整个人生。她变得手足无措,她变得恐惧不堪。从来没有如此无助,这个消息将她与他原本紧张的关系彻底的推到了悬崖边,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或许也是这个消息,永永远远的改变了这对师徒的人生。
好几日,杨怀绣都将自己关在帝凰宫里,谁也不见。
直到第五日,她才出来。
如往常一般,她似乎没有听见那个消息,依旧去给柳锦佑送药。
只是那双美丽的眼睛附近黑了几圈,也有些红肿。
她到览月宫门口的时候,柳锦佑正站在那里。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在他面前站住,神色淡然。
柳锦佑眉眼间也有些憔悴,嘴角却依旧扯出一个笑容。
“我在等你。”
杨怀绣不再理会他,而是径直端着药碗从他身边走过。
偏殿内,如往常一般,杨怀绣用勺子一口一口喂他喝着药。
气氛有些诡异,两人都不说话,仿佛都知道了什么,却也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仿佛是一瞬间的事,天气渐渐变得有些凉起来,吴国上空近日也笼罩着浓浓的,散不去的乌云。
杨怀绣盯着院子里开始落叶的那株桃花树,淡然的神情下,眼底是浓浓化不开的哀伤。
柳锦佑倚着走廊的柱子,一步一步艰难的从她后面走来,强压住咳嗽声,面容苍白的勉强在她身旁立住。
杨怀绣却好似没有看到,她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道:“你看,那株桃花树好像要枯萎了。”
柳锦佑身体忍不住一震,却勉强笑笑:“无妨,来年春复,它自会重新长出新芽。”
“是么?”杨怀绣将逐渐变冷的声音拖得悠长,“可是我觉得,它就要死了。”
柳锦佑眼底闪过一抹黯然,还是笑着,略变僵硬:“死便死吧,死了也好。”
杨怀绣一怔,微微蹙眉,似是心里下了很大的决定,她的双手颤抖着在身侧紧握成拳。
一阵风吹来,有一片桃花树叶落在她的肩头。她缓慢的转过身,眼里蓄满了哀伤。
她瑟瑟开口:“这么多年了,你,可曾喜欢……可曾有过心仪之人?”
她凝视着他,久久不愿离开视线,也不愿眨眼,仿佛一个疏忽,她就会漏听到他说讲的一个字。
柳锦佑并未立即回答,只是眼神温和的望着她,也并没有惊讶,仿佛对于她的这个问题,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看着眼前那个固执的在等他回答的女子,他是那样清楚的看得到,她眼神里那掩藏不住的期望,而他,注定要让她失望。
良久,他缓缓开口:“有。”
面前的女子露出一个孩子般灿烂的笑容,仿若儿时的她。
她的眼睛里有星光点点:“是谁?”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锦佑倾慕已久的姑娘,是同德公主。”他开口,声声碎玉。
脑袋轰的一声炸开来,杨怀绣眼神陡黯,笑容僵在脸上,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颤着声音问道:“什么?……”
柳锦佑仍旧笑容淡淡,眼里的那丝决绝无人可见。
他说得清楚:“锦佑儿时便听闻同德公主端庄温婉,所以对她倾慕许久了。”
“你骗人!”杨怀绣表情彻底崩溃,她后退几步,差点跌倒在地,“当年,父皇和皇后有意将她许配于你,你拒绝了,如果你喜欢她你为什么要拒绝?!”
柳锦佑垂眸:“锦佑自知出身低微,配不上她,不想耽误她的人生。”
杨怀绣精致的面庞有清泪划过,她却忽然大笑起来:“是啊,我怎么就忘了,你柳锦佑是那么伟大的人,为了成全别人什么都可以牺牲。那好,既然你们郎有情妾有意,那我便做个红娘,让她嫁给你,给你们举行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如何?”
似是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柳锦佑有些讶然,跪下地来说道:“请皇上收回成命,一切的错误便都让锦佑承担好了,不要再害了他人。”
杨怀绣收回笑容,没有扶他起来,只是冰冷的看着他:“你这是在袒护她么?可我这是在成人之美啊,怎么反倒变成害人了呢?再说,我如今还不是皇上呢。”她突然眼神一变,目光深沉的望着他,“谁当皇上还不一定呢,你这话可不要说得太早了,大吴贤才柳锦佑公子。”
柳锦佑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却只道:“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我不明白。”她固执道。
话语冷至极点,杨怀绣的眼神也如地狱里的修罗,恐怖至极。她走近他,蹲下来,一手握住他瘦削的脸庞,盯着他的眼睛,冷道:“如果有一天,有人要做一些对不起你的事情,或者,她不想让你活在这个世界上了,你会怎么办?”
似乎是早有预料杨怀绣会说这些话,柳锦佑并没有任何惊讶与恐惧,眼神一片清澈如山间清泉,只是眼底那抹难以言表的黯然与痛苦却被他生生掩盖住了。早就知道会有今天的,也是自己期盼的,自己一手促成的,他,无怨无悔。
他眼神淡然如常,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说道:“顺其自然。”
杨怀绣的眼神冷漠至极点,她猛然甩开他,扬长而去。
望着杨怀绣毫不留恋的离去的背影,地上的柳锦佑眼中此刻竟也盈满了泪水。他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了。那一日,赵钰打翻那药碗的响声把他惊醒了。他并没有开门出去,只是站在房门里听他们的争吵声。后来他听见杨怀绣打了赵钰一巴掌便将赵钰拉了出去,他尾随其后,在览月宫大门后停住,听见了他们说的所有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包括他知道了原来她也喜欢他,原来……彼此都互相有意,却从来不让对方知道,原来他们所想的所担忧的都是一样。有一丝欣慰,而那丝欣慰却远远比后来知道自己成了她登临帝位的最后一个障碍的难过痛苦纠结少得如同一粒灰尘。谁说不是呢?这不也是当初吴帝的目的么?一旦玉玺交到他的手上,她便不会动他一根汗毛,一切只因为他是她最信任,或者说,是最爱护的人。他也知道,他不愿意看着她一错再错下去,所以一定不会向她妥协将玉玺交出,或许那时的吴帝,也是坚信他是这样的。而他与吴帝都是赢了的,哪怕他以死相逼,她也不会对他下手,她终究是她,那个口是心非的她,那个看起来心狠手辣其实脆弱得如同一个孩子的她。他是那么了解她,所以轻而易举就能够掌控她,让她输。真是可笑啊,他们数十年的师徒之情竟然还比不过那虚伪的帝王之位!为了它,她与他渐行渐远,她与他决裂,如今,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并非不知道那支起义军对她威胁有多大,而他,却更是她最大的威胁。只要玉玺还在自己手上,只要她还对自己有一点感情,起义军利用这两点,随时都可以将她推倒,而他,就是那个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如同一场荒唐的戏,不知道是谁主导了这场戏,一幕幕的肝肠寸断,一幕幕的反目成仇都是要让他们永远分离的戏码。而他们,任其发展着,已经无力挽回。哪怕当初,他是那样的想要唤醒过她,可她是那样骄傲,固执的一个人。他知道,哪怕是他,也唤不回她。
既是如此,那就让她真正的恨透他,让她狠得下心。她是永远都那样相信他,无论他说什么谎,她都会傻傻的相信。信了也好,至少自己也是想让她相信的。只有永远的跨过他这个坎,她才能真正的成就她的大业。
望着满地枯黄的落叶,柳锦佑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那便成全她吧,成全她一生所追求的,成全她最想要的……或许,那也是她的快乐。既然喜欢她,又不能跟她在一起,那便成全,成全,或许是他余生能唯一为她所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