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绯色之月】
决斗大赛过后，莫雪的烦恼又一口气落回了日常生活的水准。
因为与妮雅的那场决斗，大部分的女学徒都会绕着他走，而男学徒看他的眼光都带着某种敌意。
德伊正式现身让周围的人都显得颇为谨慎，除了安娜以外，她似乎非常的喜欢德伊，经常在莫雪一个人的时候跑过来与德伊聊天，德伊倒也不排斥她，但安娜与那多和简之间却很少说话。莫雪就好像同时身处两个小圈子里，一方是莱茵的当权贵族长女，另一方则是托泽的富商嫡子和有名的法师家族分家之女，而且这两者还互相保持距离，让莫雪颇为尴尬。
不过比起黑魔王的现身，这都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小烦恼，而且莫雪早就知道了这世界上真理的一条，或许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真正的麻烦都是在不经意间降临的。
约翰在那之后并没有现身，莫雪不由得怀疑他真的是黑魔王的部下。他出现的三次都是用传送法术消失的，虽然法师中有很多种传送法术，法阵传送或者召唤显形都不算太高阶的法术，但他使用的好像并不是这两种，那他就必定是非常高阶的法师，按说应该很有名才对，可是简和德伊都没有听说过约翰·沃德夫斯特这个名字。相比起黑魔王来说，约翰这个人才满是谜团。
在与黑魔王第一次交手之后，莫雪也知道了自己有多无力，他回想起那一天的战斗来，只能感到自己实在是太冲动，将身边的一切都忘记了。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感到了危险，德伊的手环发动效果将她召唤了过来，自己恐怕最终就会在黑魔王的手上丧生了。
「我实在是太弱了！」
莫雪感叹着，更加努力的练习，并且拼命的尝试默咒，想要找寻能够精炼出魔力的方法。
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请假回家族休养的简也回来了，受到决斗大赛的刺激，那多也变得比以前更努力，德伊则更加经常的消失在莫雪的眼前。她自从魔力森林的事件之后，似乎一直作为精灵族的公主在四处奔波，至于在忙什么事就不是莫雪能知道的了。
不过她在的时候也只是默默的坐在莫雪肩上陪他上课，又或者是在下课和工作的闲暇时间里跟他斗嘴，所以莫雪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又是一周的时光流过，一下子来到了阳光明媚的五月。
莱茵的平原上已经满眼的青青之色，各色各样的野花点缀着，莱茵城周围大片农田也呈现出一片浓郁的欣欣之色。
在这春天最好的日子里，迎来了法师学院的升级考试。
那多和简自然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莫雪凭着剑术和试手的高得分弥补了其他科目，总算是能够低空飞过，这让他不由松了口气。
从离开家开始，已经是整整一年了。
莫雪没有办法祭拜父母，只能去莱茵城里的教堂静静的坐了一天。他既不知道该如何祷告，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寄托自己的哀思，仅仅是坐着而已。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父母似乎从来没有带他去过教堂，也从来不祭拜神明。这在莱茵非常的稀罕，莫雪知道就连那多这样大大咧咧的家伙，周末也总要抽半天去教会礼拜。在法师学院里总有人动不动就提到某个神明，但莫雪却从来也没有听过这些传说，父母虽然会给他讲述远古的传说，却不会给他讲神话。这大概也是自己家族的特点吧，莫雪也只能这样想。
莫雪看着牧师讲解教义的时候，心里也不禁好奇，神明这样虚无缥缈的存在，竟然有人愿意付出一生只为了向人们布道，这件事本身就很神奇。
不过，自己也没资格说别人吧！
「因为，我也早已决定为复仇付出一生了。」
意外的是，莫雪发现自己并不会因为重复着这样的信念而变得心中激动，反而异常的沉静下来。
德伊的话彷佛在耳边响起。
「选择早已经不存在了，因为我已经找到答案了。」
他回到宿舍才发现那多和简都在房间里，德伊也在，因为她知道莫雪要去干什么，就推说有事没有跟去，没想到她也会在自己不在的时候与其他人聊天。
“心情好些了吗？”
面对德伊的疑问，莫雪点了点头。
他并没有哭，也没有觉得那么悲伤。
或许是这一年的经历实在是太过充实，莫雪甚至偶尔会怀疑一年前自己是不是真的曾经住在圣灵之森的旁边，怀疑是不是自己之前十三年的人生才是虚假的。
从前的日子总是像梦一样模模糊糊。
不知是不是看见莫雪脸上的表情，德伊将身旁的纸包向莫雪推了推，莫雪才注意到海鱼干。那是西迷离角的海港小镇隆卡的特产，浸过蜂蜜之后风干制成的，吃起来很有咬劲，而且有种特殊的风味，虽然是零食却非常的昂贵，莫雪跟那多凑钱买的一大包，当然那多出钱比较多，但是现在纸包里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条。
‘喂！’
看到莫雪的表情，那多和简同时大笑起来。
三个人闲聊时，那多看似随意的提起了一件事。
“你们知道法师学院的额外学分制吗？”
莫雪从鱼干上撕下一小条递给德伊，两人一起慢慢的咬着，德伊点点头。
“这个制度很老了吧，好像比我的年纪还要大。”
三人同时愕然看着德伊，这才想起她是个一千岁以上的精灵，时间观念与人类根本不同。
‘虽然是题外话，你们精灵到底能活多久？’
德伊没好气的看了莫雪一眼。
“就现在我知道的，活得最久的精灵王是上一代，活了整整三千岁，我的魔力没他那么充沛，大概两千五百岁就到头了吧。”
这轻描淡写的语气让三个人类都是一呆。虽然她说得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但人类移居到这片大陆之后也就过了三千多年而已。
“算了，还是说回这边吧……”那多将话题拉回来，“这次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任务。”
“不，你们先给这个没常识的家伙解释一下什么叫额外学分制。”德伊抬手制止道：“他去年十二月才到这里，什么都不懂。”
简接过了话头。
“额外学分制就像是伽莫的佣兵制度一样。因为法师学院的影响，莱茵城经常发生很多异常的现象，但是出动骑士队又或者法师的话未免小题大做，所以法师学院会公布这样的任务给学徒自由认领，完成任务的话就会由莱茵城给予奖励。每年贡献最大的学徒还会被授予莱茵骑士的勋章。”
‘哦，我明白了。’
那多见莫雪也明白了，便接着说道：“这次的事件也是很有趣哦，怎么说呢，任务可是调查吸血鬼的传闻！嗯？简，你怎么了？”
简挥动着袖子站起身来，看她的表情莫雪觉得她正准备要投下恶言时，一个声音传来。
“吸血鬼是什么？”
三人看向声音的来处，即使知道只可能是德伊说的，但这个反高潮还是让那多勃然大怒。
“你吃鱼干吃傻了吗？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吸血鬼！”
莫雪难得的看到德伊被那多的气势迫得向后缩了一下，她对着那多挥动小小的手进行辩解。
“等等，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是真的不知道。”
“魔力生物里怎么会有你们精灵不知道的！”
“是魔力生物吗？”
那多一瞬间哑口无言，简也一脸好奇的看着德伊，她开始向德伊解释。
“吸血鬼是传说中以人类的血液为食粮的魔力生物，魔力无穷无尽，能够将吸血的对象变成自己的奴隶，晒到阳光会变成灰而死去，除此之外只能使用圣水和大蒜来驱逐，大概就是这样吧，因为都是些传说，我也不能肯定。”
德伊的目光看向上方，似乎是在沉思，然后她说话了。
“也就是说你们并没有见过了。”
“当然，见过的话，不就不是传说了嘛！”
“那就行了，我只知道存在的魔法生物，不存在的我没兴趣。”
这冷淡的语气一发就将那多击倒了。
“而且吸血鬼只是你们人类的传说吧，我们精灵之中好像没听说过类似的传说。难道不是僵尸之类的变种么？吸食人血的怪物我也知道不少，但魔力无穷无尽这实在是不可能，如果是那么强大的生物，不可能不惊动精灵的。”
德伊用力的咬着鱼干，她的力气似乎并不因为魔力强大而变大，鱼干她咬得很费劲，她像个小孩子一般一边用力咀嚼，一边口里含糊不清的说着。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去调查吧，有危险的话我会过来的。不过我想既然是不存在的生物，应该是不会有太大危险的。”
她抬手示意自己的手环，莫雪心知那是自己头发编成的那个。那还是与德伊相遇第一天她做的，没想到能够用这么久。
简还站在原地，她突然开口说：“你们要调查这个传闻？”
那多惊诧的看着她：“连米娅都说可以去了——”
“我就不去了，我对这种无稽的传闻不感兴趣。”
说完她就甩着长发离开了，留下那多和莫雪面面相觑，不明白到底怎么了。
当晚那多变得极为沮丧，莫雪于是稍微读了读雪莱的回忆录，他没有进入回忆的世界，而是直接翻书看的文字，但是他随即发现文字的描述似乎与他看到的回忆并不完全一样，雪莱在这方面还真是滴水不漏。
可是到底这本书里隐藏着什么秘密？
莫雪百思不得其解，看着德伊将鱼干吃了一半，就脸颊发痛吃不下去了，他嘲笑了一会小小的精灵，然后早早的睡了。
第二天那多在厕所里的经历可以说是可歌可泣，莫雪不由心中暗爽。
「叫你连我的份都吃掉！」
过了几天那多真的去领了任务，莫雪便与那多一起着手调查这件事。
正好学院也放春假，有一周的假期，大部分莱茵的学徒都返家了，不愿意陪着那多调查吸血鬼事件的简也回家去了，那多兴致勃勃的看来并不想回家，莫雪也乐得陪他做这件事。
反正要是落得自己一个人的话，也只会想起不愉快的回忆罢了。
因为是被莱茵城委托的调查，似乎还是有给出最低限度的情报，只不过都是口头上的，只有去接任务的那多才知道，他直接带着莫雪穿街走巷，莫雪也就懒得思考，跟着他走。
根据那多所说，两人最先到达的是莱茵城一个落魄贵族的大院子。
‘这落魄大概只是指政治地位的落魄吧。’
站在大院子的门口，莫雪看着华丽的大门想着，不久就有管家开门将两人带了进去。
内部果然也是极尽奢侈之能事，到处可见珍贵的装饰品和名贵的花草，接待两人的书房正面还挂着一幅特大的油画。
莫雪在内心将主人与油画对比了一下，应该是他年轻时的画像。
想来也是，他现在看来肥胖不堪，简直就是一颗大圆球，虽然是温暖的春天，他却拿着手帕不停的擦汗。若是现在的样子请人来画像，恐怕画师也要惶恐拒绝吧！谁也不会愿意自己的手笔里曾经有过这样的劣作，虽然粗劣的并不是画作而是画像的对象。都已经长成这副模样了，想必莱茵的城主也会敬而远之，难怪他会变成落魄贵族。
莫雪想着这样对主人非常失礼的事情，听那多和主人不断的说着官面上的客套话，好一阵才进行到主题。
“那么客套话我就不说了。”那多这样说着，取出了怀里的委任书。
‘应该是客套话已经说得没话可说了吧！’莫雪心里嘀咕着，帮他展开了委任书。
这是学院在额外学分制方面的惯例，当学徒接了任务之后，只要出示委任书，莱茵城各方面都会给予方便。
书房的主人确认了委任书之后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开始讲述那一天的事。
与他的形象不同，他说起故事来居然颇为吸引人，莫雪和那多都听得入神了，两人一直听到太阳都下山了，那多很详细的问清楚了那一晚的各种情况，又被主人留下来吃饭，虽然因为听主人夸耀自己从前的经历而弄到很晚，但菜肴实在是很美味。直到快临近宿舍规定的关门时间，两人才慌忙告别。
德伊不在的时候，守门的盔甲可不是他们俩能够糊弄过去的。
简单的整理过后，就变成这样一条线索。
贵族去城南拜访自己的表弟（这一段非常的冗长），然后下午坐马车出城，去自己的田庄巡视，太阳下山之后才匆忙的赶回城，在回城的路上被疑似吸血鬼的人影袭击，对方不仅将他的护卫轻松制住，还当面一口咬在护卫的脖子上将血液吸干，贵族拼尽了全力逃回城，之后出动了守城队去找，虽然发现了被袭击的痕迹，被吸成人干的那个护卫却不见了，守城队当然不相信吸血鬼这种传说，这件事就被当成是强盗袭击了，害怕自己被怪物盯上的贵族不得已才上报到这个额外的制度里来。
那多和莫雪将这个线索整理完，两人同时觉得一阵恶寒从背后涌起来。
“等等，我还以为只是普通的目击者，这不是被袭击了吗！”
那多丢下笔，双手抱着头大喊道，莫雪连忙制止他，再怎么说也是晚上了，这么大声音连旁边的房间都能听到。
在听故事的时候只觉得是旁人的事，但是等过后整理，这两个人才想起来自己可能会要与吸血鬼面对面。
两人稍微冷静了一下，然后重新看向那多誊写好的纸上。他已经写完了，这就是报告书的一部分，所以也不太可能更改。
但事态有些超出想象以外，两人不由都有点畏缩起来。
‘我说，要不要去把任务取消掉？’
莫雪示意着，那多摇了头。
“现在去退掉，简一定会嘲笑我到死，不行，打死我也不能接受那种结果！”
他握着拳，一副坚定的神情。看起来他真的是宁愿被打死，莫雪也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重新看了一遍这个故事。
能够利用的线索很少。这是唯一的结论。
除了袭击的地点以外，对吸血鬼的描述非常的简单。贵族似乎就只记得那个人影有着非常可怕的獠牙，双眼血红。一刹那间就从很远的地方闪现过来，不知使用了什么魔法，护卫被定了身，然后被吸血，贵族仓惶逃跑时回头看了一眼，护卫就已经全身干瘪下去了。
把贵族之后惊险万分的逃离过程忽略掉，内容就只有这么点了，莫雪突然又佩服起那个胖贵族来，他说故事的功力不是一般的好。
可是这其中也有疑点，那个吸血鬼既然能够将护卫定身，那贵族应该也会被施展同样的魔法才对，可是并没有，而当时巡逻的守城队则只看见贵族一个人狂奔回来，并没有看见尾随的吸血鬼，事后护卫的尸体也不知去向。也难怪守城队不相信贵族的话，若不是那个胖贵族一直信誓旦旦的说确有其事，莫雪也有点不太相信他这段经历。
没有其他线索，明天就只能针对这几点继续调查了。
第二天德伊也来了，两人与精灵一起去了贵族被袭击的地点，因为是白天，如果真是吸血鬼，想必也不可能出没。
被袭击的地点是莱茵城南的一条宽敞的旧石道，虽然隔城墙还很有一段距离，两人只走了大半个小时就到了，不过这段距离对那个贵族或许确实很长，如此看来他对于自己逃离过程的描述倒是非常准确。
现场马车的残骸已经被清扫到路旁，仔细看的话，被击碎的马车壁上留有类似被尖锐爪子破坏的痕迹，拴着马的绳套是被锋利的什么武器砍断的，断口非常平整。
马不知是被怪物带走了，还是被守城队事后牵走的，从现场的痕迹看来，如果不是吸血鬼这样的怪物，那袭击贵族的强盗必定还带有某种猛兽，或者带着铁爪一类的武器。
那多将调查的内容仔细的记录到报告书上，然后两人四处环顾，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已经发生超过一周了，这马车的残骸也因为被挪动而完全变了位置，如果早一周来调查，或许能获得更多情报，但眼下就只有这种程度的观察结果了。
莫雪探着身子进马车里面去看，他小心德伊的位置，避开残破的木壁，但内部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退着倒出来时，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
‘嗯？’莫雪低头一看，大概是木壁的碎片，但彷佛被烧过一般变得漆黑。
“那多，来看看这个。”
“嗯？有什么发现吗？”
那多放下手里的缰绳，过来仔细查看这片漆黑的木片，他掏出手帕将它小心的包了起来，然后闻了闻气味。
这个举动让那多整个脸都扭了起来，差点把这东西丢下，他捂着鼻子尽量的将木片远离鼻子，嚷道：“怎么这么臭？”
他举到这么高之后，就连莫雪和德伊也闻到了，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腐臭味，虽然看起来像是被烧成这样的，但气味却完全超乎想象。
两人谁也不愿意拿着这看起来像是证物的东西，只好折下一根树枝，用那多的手帕牢牢的系在树枝上，免得气味外泄。
接下来是去询问守城队的调查人员，对方很亲切的帮他们找来了当时负责调查的小队长。
居然是莫雪认识的人，那个小队长是布里斯克骑士的部属，曾经给布里斯克骑士代过骑术课，莫雪的外貌给人印象很深，就见过一次，对方竟然还记得他的名字。
不过谈到调查方面却没有什么收获。
“马是被我们牵走的，它当时在离马车几十安里格外的田地边吃草，似乎并没受到太多惊吓。”
“因为我们是今天才开始调查的，所以马车的位置也被挪动了，当时你们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吗？”
小队长似乎也是性格很随和的人，跟那多的脾气很合得来，他挥动着右手，靠在椅背上，淡淡的说：“就如你们所见的，马车的车门和窗户附近被破坏得很严重，很像是猛兽造成的，有几片碎片还散发着古怪的焦味，我们拿走检查了一下，只发现可能是魔法造成的，说不定是什么可怕的魔法药剂。”
“就是这个吗？”
小队长有些意外，看见那多似乎想要解开手帕，连忙阻止了他。
“没想到还有残留下来的，不过我可不想再一次闻到那个气味。我想这个应该就是吧？”
“守城队里的法师是怎么说的？”
“倒是有一个魔药师，不过他是个半吊子，说没法辨认这个气味，我们本来想要送去法师学院的，后来胡克男爵说他打算委托给你们学院来调查，所以我们也就搁着了。”小队长摸了摸下巴的胡茬，又说道：“如果你们要的话，另外那几片也给你们吧。”
“不！虽然很感谢您的好意，但有这一片就足够了！”
那多慌忙拒绝了。
之后又简单的问了一下，似乎就是因为这个味道，猎犬也没法追踪气味。现场是石道，而周围都是草地，也没有留下明显的脚印，因此线索就这样中断了，即使是守城队也拿这种异常现象没辙，虽然研究那木片或许能有什么发现，但其他方面的线索一点也没有，调查很难开展。被袭击的时间是夜晚也是原因之一，那条旧石道只通向几个田庄，当天似乎并没有其他的人经过，也没有其他目击者。
不知为何，感觉越是调查，越是如同坠入雾里一般。
从守城队离开时，两人和精灵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魔药师那里走一趟，正要离开时，却又同时怔在原地。
一个全身黑袍的人慢慢的从两人身边走过，在这天气晴朗的日子里，他却还是拉起风帽，低着头，一点也看不见他的样子。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里，莫雪和那多对视了一眼，那多先开口了。
“那该不会是跟我们接了同一个任务的人吧？”
莫雪心里也在想着同一件事。
然后两人就此分开，莫雪和德伊去将木片送给魔药师，而那多则重新去一次胡克男爵那里。
‘如果简在的话，不知道能不能用那个追踪的魔法找出犯人？’莫雪思索着，在心里问德伊，后者却少见的一直在沉默。
‘德伊？’
“啊？”
‘这个事件，你怎么想的？’
“是你们要调查，为什么要我来思考？我只是陪你来罢了。”
德伊淡淡的说着，用脚跟轻轻的敲着莫雪的肩胛骨，然后又轻声的用莫雪从来也没听过的语言唱起歌来。她唱起歌来时的声音与平时的声音完全不同，飘渺而清越，彷佛能够叩击到心灵的最深处。
看到她这副无所谓的样子，莫雪也没辙，他匆匆的将木片送到魔药师那里，被对方告知可能需要几天的时间来分析，而且需要付钱。当然，因为是任务必要的经费，这部分的钱可以在学院申请垫付，所以倒也不用担心。
那多这一次也快到宿舍的规定时间才回来，他脸色阴沉的对莫雪说：“第二次袭击发生了。”
‘什么？’
莫雪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多。
“就在刚才发生的。你现在能召唤出德伊吗？”
莫雪在心底呼唤，但是过了好半天，德伊也没有来。他只好对那多摇摇头。
“我们爬墙出去吧。”
那多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打破学院的规矩，莫雪不由得想起之前他陪自己去确认无限黑暗之书时他所说的话，看来那并不是虚言。
想起自己欠他那一次的情，怎么说也不可能拒绝。莫雪于是点了头。
两人说了就做，披上黑色的长袍，从窗户爬了出去，踩着建筑边缘伸出去并不宽的踏脚处，两人惊险万分的走了大概十个安里格，然后从墙角的排水渠攀援着下去。
饶是有上次穿越夜间学院的经验，两人还是花了比上次整整多出一倍的时间，最后成功的从后门溜出了学院。
出城时就没法隐藏身份了，那多取出了委任书，然后又花了不少口舌，才说服了守门的士兵，让两人从东门的小门里出去。但是因为护城河的桥被拉起来了，两人没那个胆子重新敲开城门让士兵放下吊桥，只好涉水过河，虽然已经比较暖和，但河水还是很冰凉，莫雪本来就比较矮，涉水过去时水差点连内裤都湿掉。
爬上护城河后两人被寒风一吹，登时冷得发抖，只得脱下裤子，然后在田地里搂起一大把草，那多用携带的魔法道具点了个火，两人稍微烘了一下裤子，然后又穿上，即使还有点湿，也没那个闲心等下去了。
一边往出事的方向走，那边一边简单的说明自己听到的情报。
“这次出事的地点是在东门大法师之路上，有目击者。”
莫雪心下恍然，知道那多为什么急着要这时候出来了，这与上一次的事件不同，没准到现在守城队还在外面调查，就算没有调查，因为有目击者，现场也必定不会像上次一样草率处理。
这或许正是唯一能够抓到怪物痕迹的机会！
两人在夜路上悄悄的走着，花了大半个小时才赶到现场。
与上次不同，这一次守城队似乎是动真格的，虽然没有人留守，却在现场的周围布下了魔法的结界法阵，阻止一般人进入，然后又用石头和绳子将现场分隔开来。
那多虽然不能解除这个结界，但他这半个月是真下了苦功，他施展开另一层结界，让两个不同性质的结界进行接触，然后强行挤进去，让两人能够走入那个结界的范围里。
两人仔细的查看了现场，发现了与上次一模一样的木片，马车也是被如出一辙的手段击毁的。
据那多听来的情报，那个怪物似乎在袭来与逃离时都展开巨大的黑色翅膀，从空中袭来，迅速的击毁马车，然后进行吸血，吸血之后又展开翅膀飞走，而被吸血过后的人轻轻一推就变成一大团轻灰，风一吹就飘散了。
‘难道真的是吸血鬼吗？’莫雪露出骇然的表情，那多点了点头，低声说：“弄不好真的是吸血鬼。”
他们退出了现场，然后那多解除了自己的结界，让现场变回原来的状态。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到底要怎么追踪那怪物？’
莫雪心想着。
‘这不相当于还是什么也不知道吗？’
他看向那多，却发现那多已经向着大道旁的田里走了过去，在不平的土壤上高一脚低一脚的走着。
他连忙跟上，但却不明白那多这么做的意思。
两人走到一丛长得高高的玉米地里，那多一拉莫雪的袖子，两人蹲了下来。
莫雪过了一会后才明白，从视线的角落里，一个黑影正慢慢走来。
“大概是那个跟我们领了同一个任务的人，他的消息也很快。”
那多低声的说着，那个人影已经走到了两人刚探查过的现场边，但他比那多似乎高明得多，只轻轻的挥了挥袖子，就撩起绳子走了进去，然后又很快的出来了。
他掏出了法杖！
莫雪轻轻的握紧了手掌，他感觉到手心里沁出微凉的冷汗，看着那个人挥动着法杖似乎是在画法阵，然后轻轻一扬，似乎有一阵微弱的波动迅速的向四周传播了出去。
与莫雪和那多不同，那个人似乎是早有准备的，这个法阵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效果，但想来若不是用来探索怪物的所在，就是将怪物吸引过来的。
漫长的等待开始了，莫雪和那多百无聊赖的盯着那个人影。不知什么时候，他感觉自己好像不小心打了个盹，抬起头来看向那个人影时，却发现大道上已经空无一人。
莫雪惊诧的看向那多，却发现对方也正露出同样的表情看着自己。
“你刚才是不是有一瞬间睡着了？”
莫雪点了点头，两人又同时露出恐惧的表情，看向身后的夜空中，那里似乎隐约传来什么东西扑腾的声音。
莫雪向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地里，一道凌厉的风声在刚才他的所在掠过，远远的飞了出去，然后又绕了回来。
莫雪已经拉着那多跑到了大道上。面对能飞的怪物，在便于活动的场所能够更好的战斗。
那多展开了幻光结界，一个色彩斑驳的半球拦在了两人面前，展开了巨大黑翼的怪物险险擦着结界飞了过去，在空中盘旋了一个大圈，听风声似乎又飞了回来。
‘难道会变成持久战吗？’
莫雪心想着，目光追随着那个黑影。
黑影消失了。
简直就是无限黑暗之书战斗时的情景重现。
莫雪的心猛跳了一下，他想要撞开那多，却已经来不及，穿透幻光结界而来的巨大冲击让他和那多一起飞了出去，两人在地上翻滚着，莫雪比那多早一步爬起，只觉得胸口一阵烦闷，张口就喷出一口鲜血。
「这幻光结界不是根本就不顶用嘛！
比那时的黑兽更强横的力量，这就是吸血鬼？
不，那本书只是在试探我，而它则真的想要杀掉我们。」
“莫雪！”
那多惊叫着，莫雪轻轻的喘着气向他那边看了一眼。
「太好了，他没受伤。」
那个怪物收起了背后的黑翼，落在地面上，它轻轻的挥动双手，指尖的影子突然变得尖锐而细长，双眼血红发亮，即使是深夜，微弱的月光下依然能看清他嘴角伸出的獠牙，从嘴角不时滴下的唾液落在地面时似乎发出嘶一声轻响。
与那个贵族的描述相差无几。虽然找到了这怪物，可惜的是，自己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管德伊说过什么，这种情况下，谁也顾不上魔力不魔力的事了！」
莫雪抹去嘴角的鲜血，将短剑反握，然后开始转换自己的呼吸频率，将身体的力量——
这一瞬间，异变发生了。
无论是那多还是莫雪，又或者是那个人形的怪物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某种异常黑暗的庞大力量突然君临全场，让所有生物动弹不得，这一刹那，万籁俱静。
微弱的月光也变成了妖异的绯红之色，将周围的景色染成一片暗红。世界在这一瞬间被强制的反转，变成了非日常。
一个黑影从怪物的身后踱着步子慢慢走过来，他的鞋跟轻轻敲击地面，发出笃笃的响声，带着某种奇异的节奏，走到怪物的身侧。
他的身高比怪物要矮很多，不知是不是他说了什么，那个怪物竟然自动的将腰弯了下去，就像将脖子送到那个人影的嘴边，然后它身后的人影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犬齿尖锐而细长，动作优雅而缓慢，咬在怪物的脖子上，锐利的犬齿深深的扎进怪物的脖子里去。
怪物明显的全身震颤起来，发出了喜悦无比的叫声，然后渐渐委顿下去，直到那个人影轻轻的推开怪物的躯体，它瞬间变成一团灰雾消散在风里。
被这个妖异的景象震撼着，那多和莫雪一动也不能动，看着那个人影伸出长长的舌头，舔掉了唇边流下的血液。
他转过脸来。
如果不是那妖异的红色瞳孔和细长的犬齿，莫雪一定会认为那是简！
但那不可能是简。简并非短发，脸色也没有这么苍白，简直像陶瓷一般，在诡异的红色月光下发出淡淡的光泽，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能够看透人心的锐利光芒，而且她的脸上也绝不会带着这样冷笑的神情——
“尔等是法师学院的学徒罢？”
酷似简的吸血鬼开口了，声音清澈而优雅，用词古老而简洁。
无论是莫雪还是那多，两人都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虽不该留下后患——”他绯色的瞳孔看向莫雪，“有趣，有趣，那只眼睛，从哪里得来的？”
莫雪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然后闭上了眼睛，强迫着自己更改呼吸，发动了塞伦斯的呼吸法。
就好像强行的拨动了什么东西，血液终于重新开始了流动一般。
「能动了！」
短剑在手中转了半圈，莫雪将短剑收进鞘里。
“了不起。”
对方又开始慢慢的向前走，那笃笃的脚步声一直走到莫雪身前才停下，他的身高比那多还要高，莫雪必须仰视着他，吸血鬼与莫雪对视着，两人互不相让。
在这种状态时，莫雪的心中并没有恐惧的存在，对方绯红色的瞳孔映照在莫雪的瞳孔里，莫雪双眼中不同颜色的瞳孔也映照在对方的瞳孔里。
吸血鬼突然眯起双眼，掩着口打了个哈欠，莫雪闻到他口中的血腥味，竟似有些微甜，这诡异的感觉让他不自觉的退了一步。
“哈哈哈哈哈，留下雄鹰的雏鸟，看看未来到底能成长到何等姿态，也是不错的消遣。”
吸血鬼似乎对莫雪的反应颇为满意，他大笑着转过身，挥了挥手，突然变成一团黑雾，就此消失了。
那笼罩全场的黑暗力量似乎也在一瞬间消失了，那多坐倒在地，莫雪却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若是尔等将吾的存在泄露给世人，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
低低的如同微风般的耳语在莫雪的耳边响起，然后才消散在风中。
月光变回了原本的颜色，世界回复了原样。莫雪深深的吐出一口气，然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人类中竟然会有着这样的人物存在。
我思忖着，在阴暗的森林边缘凝聚了身体。远处，那两个人类中的一个扶起另一个，慢慢的离去了。
“我可没想到你真的会在那两人面前显身。”
我淡淡的瞟了她一眼，阖上双眼，将身体涣散，然后重新凝聚，变成原本的模样。
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秽物，被神明所唾的弃子，为人类所畏惧的魔物。
绝不能曝于人世的，世界背面法则的君王。
那就是我。
“那个时刻，你竟然没有去。”
“你又怎么样呢？”
我与她对视着，心里都清楚对方其实想说的并不是这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