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世界之梦】
“莫雪！魔药师的调查结果出来了。”
莫雪惊诧的看向一脸兴奋的那多，这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
自己将那木片送去魔药师那里，已经是三天前，连自己都不记得还有这回事了。
那多在那个晚上后并没有继续写那份报告，莫雪也并不怪他。吸血鬼的那最后一句话，将莫雪的勇气击得粉碎，对方是有能力反转整个世界的魔力生物，而自己仅仅是连魔力都没有的魔法学徒。
之后莫雪虽然被怪物冲击受了点伤，又因为着凉而受了寒，但他的身体因为一直在锻炼的缘故，健康得很，吃了些药，躺了一天也就好了。
原以为这个任务会就此无疾而终，没想到那多这时又提了起来。
“魔药师花了整整两天，也不能判断这木片上的毒物种类，可是他昨天突然想起黑魔王驱使那塔里的僵尸所用的剧毒，一对比，竟然真的就是。”
莫雪恍然大悟。难怪那多这么高兴。虽然吸血鬼的事两人不敢写上去，但黑魔王却可以写。
自己和那多确实调查了那贵族所提到的怪物，也得到了结论，作为传闻的报告，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吸血鬼，就让他继续沉睡在世界的背面吧。
今天是春假结束的最后一天，学徒们也都陆陆续续的返校了。
简也回来了，看见那多兴高采烈的提交任务的报告书，她露出吃惊的表情。
“没想到竟然有你们两个笨蛋也能完成的任务，看来最近额外学分制也堕落了啊！”
“哼，管你怎么说。”
那多带着一脸得意的神色去了。莫雪对简露出笑容，然后也匆匆的跟去了。
这还是莫雪到了莱茵之后第一次见到莱茵的城主，决斗大赛上他好像前来致辞过，但那会莫雪被密密麻麻站起的人群挡住了视线，什么也没看见。
「这该死的身高。」
不，不，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莫雪拉回了思绪，听那多简单的将过程汇报给城主，然后将报告书递上。
“非常好。”城主露出赞赏的笑容，只简单的翻了翻报告书，轻轻的放在手边的案上，他交叉起双手说：“不过关于这件事另外一个小组也提交了报告，我想你们大概会有兴趣知道她们的报告结果。”
‘她们？’
莫雪疑惑着，看向那多，后者似乎也是一样，两人于是退后到城主的左手侧，等待他说的另一组人来。
那天晚上见过的黑色人影从大殿的门口走了进来，虽然身形看来是一样的，但似乎气势完全不同了，步子也迈得很大，但是很明显的只有一个人。
莫雪和那多还在猜测她的身份，对方已经伸手将风帽取了下来，无论是那多还是莫雪都吓了一跳。
是安娜。但让人惊诧的是德伊正坐在她的耳边，扶着她的耳环。
安娜和德伊都微微的向莫雪和那多点了下头，露出微笑，安娜轻轻的撩开长袍，向城主单膝跪下，然后开始报告。
相比之下，她们的报告显然更加详尽，安娜没有等到怪物的出现，她们先一步离开，顺着怪物的气息追踪，找到了怪物的巢穴。
“本体虽然不明，但在巢穴和附近一共剿灭了三只，我想短时间内可以杜绝这类事件再次发生。”
安娜简单的总结着，莫雪却只是盯着德伊看，安娜的态度大方而又恭谨，德伊却坐在她的肩上摇晃着双腿，看来一副无聊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
城主之后似乎也说了什么，莫雪并不关心这件事，他只是对德伊的事感到好奇。
那多拉了拉莫雪，两人躬身谢过城主，然后与安娜一起退出了议事殿。
三人走出莱茵的领主大殿，站在大殿外互相看着对方，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安娜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几天跟你借走她真是不好意思，我就在这里还给你吧！”
她将德伊捧着递过来，莫雪不知所措的看着她，只好伸手接过。他印象里德伊还从没有像现在这个时候看起来更像一个精致的玩偶，也没有抗拒自己被像一件普通的物件般被递来递去。
“你们怎么会……”那多问道。
安娜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眨了眨右眼，笑着说：“这可是女孩子之间的秘密。”
留下两个大惑不解的男生，她踏着轻快的步子转身离开了。
一路上德伊和莫雪都没有什么交流，那多见两人之间这尴尬的气氛，到幻术系附近时就推说有事，匆忙的离开了。一直到回到宿舍，莫雪才重新问起这次的事件。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嗯？”
‘你不是说不参与这件事吗？’
“当然啊，你是和那多组队，又不是和我组队。”
这是诡辩吧？可是却也没法反驳，难道额外学分制里允许与学院精灵一起组队吗？
莫雪疑惑着，德伊又开口了，她轻轻的笑了。
“放心，放心，你可是我唯一的契约对象，乖，不要吃安娜的醋了。”
‘啊？’莫雪皱起眉头，‘什么叫吃醋？’
两人之间出现的冷场就彷如德伊问什么叫吸血鬼时的那个瞬间一般。
“不知道就算了！”德伊转过头去，背对着莫雪说：“另外，诺伯教授让你在明天的下课后去他的办公室一趟，你还是先去打工那边请个假比较好吧。”
‘哦，好的。’莫雪应承着，又吃了一惊，‘等等，为什么这件事会由你来传达？’
“那当然是因为诺伯教授经常找不到你人的缘故，你一下课就飞奔走了吧，他又不是因为学院的事找你，所以并不急，结果就一直拖下去了。”
‘不……我不觉得你比我还好找……’
“啊，还有一件事，你去见过诺伯教授之后，陪我去一次精灵之森吧。”
这句话差点让莫雪把那多的魔法道具给摔了。
‘为什么！？’
“那不是当然的嘛，你是我的契约者，见见我的族人而已，这种程度的事，你没有立场拒绝吧。”
莫雪一怔，她虽然是活了一千年的精灵，但想来她的父母必定都还健在。
「原来如此，她与我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莫雪在心里感叹着，答应了德伊。
因为那多在报告里提到自己和莫雪一起消灭了一只怪物，又调查得知怪物的正体，所以城主慷慨的分别对两个小组下发了任务奖金，那多和莫雪对半分了，安娜和德伊也一样，但是德伊对赏金没有兴趣，就变成莫雪得了两人份。
‘你既然对钱没兴趣，干嘛参加这种事？’
“我怎么做是我的自由吧。”
莫雪看着坐在肩膀上的德伊，前一段时间才觉得自己稍微能够理解她，突然又变得不可理喻了。
而且，这个精灵最近消失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到底在做什么？这样的疑惑也在莫雪的心中不断的增长。
他在第二天的下课后如约的去了诺伯教授的办公室。
诺伯教授的办公室在术师学院的西南角，位置几乎是法师学院的正中央，当然，本来法师学院的前身就是术师学院，这也是很自然的。
轻轻的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莫雪便推门进去。
“哦哦，来了啊。你可真是很难找啊！”诺伯教授轻笑着，站起身来，莫雪顺手将门带上，然后走到诺伯教授的身边。
“其实找你来并不是因为其他事，莫雪，我听说你在魔力的精炼上有问题，对吗？”
莫雪点了点头，他在这方面有问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在法师学院的半年，他一个魔法也没用出来过。
“你的小朋友为这件事可是很——”他突然停了下来，莫雪看向德伊，发现她正盯着诺伯教授，后者则露出尴尬的笑容说：“你有没有想过去找灵法师看看魔力的情况？”
‘灵法师？’莫雪疑惑的看着他，心想自己连魔力都没有，找灵法师有什么用。
“灵法师不太喜欢与外人做朋友，比血法师的传承还要封闭，所以你们大概不太了解他们，不过我想，这个人大概能够帮到你。”
莫雪接过诺伯教授递过来的信封，他扫了一眼，上面写着“尊敬的斯图尔克·杨”。
他被那个姓给震了一下，莫雪抬头看着诺伯教授，后者露出温和的笑容。
“对，我想他可以给你提供帮助。我希望如此。”
‘你到底对诺伯教授说了些什么？’
德伊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明明叫他不要提起这件事的。”
‘谢谢。’
德伊什么也没说。莫雪也没有转头去看。
她大概是在微笑吧，他这样猜测着。
因为见诺伯教授的时间比想象的还要短，结果两人早早的就到了精灵之森的外面。
‘我说，我一个人类，进去真的可以吗？’
“有我在，谁敢动你？”
德伊淡淡的说着，指着精灵之森的边缘某处。
“从那里进去，走十几步，就能看见一条小道。”
为什么小道的入口反而会被树木遮蔽？这种事莫雪已经懒得问了，木精灵调整植物的能耐他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他依着德伊的指示，绕过了几棵树，然后看见了那条小道，他还没来得及踏上那条小道，一个精灵哨兵已经像风一般飞了过来，用牙签般粗细的长枪指着莫雪的鼻子，口气严厉的喝道：“不许再前进……”
然而他的目光扫到了莫雪肩上的德伊，后者面色冷峻的瞪了他一眼，哨兵的表情立刻崩溃了。
“公公公公公公主！”
“让开。”
“是！”
哨兵恭敬的飞到一边，低着头静侍，莫雪很少被这样对待，他浑身不自在的踏上了小道，从哨兵的面前过去，然后沿着小路渐渐的走向森林的深处。
这条路弯弯曲曲，似乎是特意被安排成这样的，小道的周围树木异常的密集，似乎有无数的目光从树木中窥视着，让人毛骨悚然。
‘虽然传说里精灵的住处总是很梦幻，可是明明是白天，感觉为什么会这么阴森啊。’
“那是当然的。”
德伊只简单的这样说了一句，就住了口，她的脸色看起来也很凝重，看见这样的德伊，莫雪也只好住口。
‘大概是精灵族出了什么事吧？’莫雪猜想着。
小道的尽头是一棵巨大的古树，莫雪目测了一下，觉得大概十个人也很难合抱过来，站在这样的庞然巨物下，心里的敬畏之意油然而生。
几个小小的精灵正在树下等着莫雪。
正中央的是一位女性，脸看起来跟德伊非常像，但头发更长，披散在身后，看起来也更成熟，衣服上似乎流转着淡淡的光彩，身后的翅膀上搭着薄薄的一层轻纱。
虽然并不像人类的贵族一样戴着王冠或者拿着权杖，但她的气质高贵凛然，连莫雪也能看得出来她就是德伊的母亲，精灵族的女王。
莫雪走到女王的身前停下，他将右手放在胸前，双脚并拢，行了一个莱茵的骑士礼。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现场的气氛异常的沉重。或许是精灵天生对人类的敌意吧，他也只能如此猜测。
“你就是人类莫雪吗？”
并非女王，而是她身边一位看起来与德伊年纪差不多的女性精灵说话了。
“没错。”德伊替他回答道，莫雪发现除了女王之外，其他的精灵同时流露出明显的怒意。
‘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雪在心里问着德伊，后者却没有回答。
“你真的已经决定了吗？”女王说话了，她的声音也与德伊很像，不愧是母女，与初见时的德伊说话的神态也很像，莫雪心里想着不相干的事情，听见了女王接下来的话，“米娅。”
「等等，我刚才是不是听错了？她将德伊称作米娅？」
莫雪僵硬的转过头，将目光移向德伊，正好撞见她也看过来，她点了点头，对莫雪露出笑容。
那不是开心的笑容，而是悲哀的笑容。
莫雪看向女王和她身边的精灵，发现她们正瞪视着自己，眼中充满敌意，这压迫感让莫雪心里不断的发毛。
“我已经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愿意放弃精灵幻境的守护者之名，同时放弃木精灵的王储身份。”
“为了一个人类吗？”
女王右侧的一个精灵突然冲了出来，锐声尖叫着，向莫雪逼了过来，莫雪用尽了力气才能让自己站在原地不动。
“他不是一个人类。”
德伊的声音响起，她的声音如阳光般明亮。
“他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人类。”
“为了他你连木精灵的未来都愿意舍弃吗？姐姐你可是精灵幻境的最终守护者！唯一一个能够不用经过长老允许使用精灵幻境的精灵，我们木精灵的未来——”
“不是这样的。”
“啊？”
“我以后也将继续作为木精灵而存在，只不过不再由我来守护精灵幻境而已，而且……”德伊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木精灵的未来，并不是由一个精灵幻境的守护者来决定的。”
“你叫莫雪·杨，是吗？”
女王突然向莫雪问话，他被吓了一跳，连忙点头。
“我在刚出生时，也曾经被人类祝福过，虽然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会为一个异族之子祝福，但那之后，我便一直想要为人类做些什么。”
她转向德伊。
“米娅。”
“母亲大人。”
“照你喜欢的去做吧。”
“母亲大人！”德伊的妹妹转过身叫道，但女王举起一只手，那个冲动的小精灵也只好退了下去。
随后发生的事对莫雪来说就像是噩梦一般，是绝不愿去回想的回忆。
难以数清的无数木精灵从林间飞了出来，在空中整整齐齐的排列成一个球形的空间，中央位置是几个精灵族的长老、女王、莫雪以及德伊。一个精灵的长老将手隔空放在了德伊低下的脑袋上，无色的什么东西从德伊的头顶慢慢的渗了出来，德伊露出痛苦的神色，但却一动也不动，过了好一会，这令在场所有人都觉得难受的冗长仪式才终于结束，那一团无色的物质在空中凝聚成一团，被精灵用散发着微光的小小容器装了起来，德伊则向一边倒了下去，莫雪连忙伸手将她捧在手心里。
“从今天开始，解除精灵幻境的最终守护者之位。”
女王淡淡的说着，周围的精灵渐渐散去，始终被窥视的那种感觉似乎也消失了。
他到这时，才终于明白德伊为什么要自己同行。
德伊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莫雪盘膝坐在女王的对面，静静的看着对方。
“很有趣，这个孩子竟然会选择一个人类做契约者，我曾经以为她会一辈子也不缔结契约。”
女王落在莫雪的手上，伸出手轻轻抚摸德伊的头顶。
莫雪只好露出带着歉意的笑容。
“你知道精灵幻境是什么吗？”
莫雪摇了摇头。他原本以为那是某个地方的名字，但现在看来似乎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我们木精灵与远古森林的上古精灵同是这片土地最古老的生物，我们的魔力比他们要更强大，但却仅限于心灵幻术，用我们精灵的话来说，就是梦境。”
‘梦境？’
“我们有三个传承久远的梦境，分别有十二个守护者。与你们人类不同，我们精灵不会将魔法记录成文字，因此我们从族内选出三十六个资质最好的精灵，将三个梦境分别记录在他们的心灵之中，这三十六个守护者就是我们木精灵族最强大的力量。”
莫雪恍然。难怪德伊在面对学院老师时，自我介绍时也仅仅使用精灵幻境的守护者这样简单的称谓。她这个称谓就已经代表她手里掌握着木精灵族最强大的力量，优先度甚至凌驾于木精灵王储之上。
“这孩子是精灵幻境的最终守护者，也是唯一一个被允许自由使用精灵幻境的守护者，但这也将她与其他的精灵分隔开来，让她们不敢接近她，甚至不敢与她交谈，因此而给她留下了很寂寞的回忆吧。”
女王抬头看着莫雪。
“非常感谢你，能够成为她的朋友。”
‘不，我……’
“其实族内除了三大梦境以外，还有一个最大等级的梦境，只有身为精灵王的精灵才能继承。那是能够让整个世界的全部生物一起陷入梦境的大幻术。不过这个幻术是我们木精灵族最大的秘密。”
‘诶？’莫雪悚然看向女王，‘她告诉我这件事，想要做什么？’
“这个梦境，就叫做世界之梦。”
女王的话音渐渐远去，莫雪心里不停的叫糟，意识却随着女王的话音一起逐渐远去，直到最后一丝光明也消逝在黑暗里。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声音传来，温柔的，轻快的，令人怀念的——
莫雪猛然睁开了眼睛。
天空中一丝云也没有，阳光和煦，莫雪被直射脸庞的阳光晃了眼睛。
他好一会才渐渐适应，环视着周围，爬起身来。
“我认得这里。”莫雪低声说，“这是圣灵河。”
他站在长满浅草的缓坡上，野花的香味随着微风一阵阵的袭来。
莫雪转动着头，看向某一个方向，那里只是一栋再普通不过的二层小木屋，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又低下头，然后转身走到河边。
河水静静的流淌着，映照出晴朗的天空和莫雪的脸。
那是没有任何怪异之处的，毫无伤痕的孩童的脸。
莫雪用双手捂着脸，不知为何，心底突然涌起的酸楚让泪水夺眶而出。
“啊啦，阿雪，怎么了？”
这个声音让莫雪浑身一颤，他转过身去，却低着头，不敢向上看。
“不行唷，被爸爸看见的话，又要说你了，男孩子怎么能总是哭呢？来，把眼泪擦干，这才像个坚强的小小男子汉。”
莫雪被那个温柔的手指触碰到的一瞬间，心里的堤防一瞬间就崩溃了，他用力的扑进来人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了她。
“哎呀，乖，乖，今天怎么了？怎么又变回五岁啦？”
不论母亲如何安慰，莫雪只是用力的抱着她，泪水止也止不住。
“今天在河边，阿雪抱着我哭了好久呢。”
母亲将汤和面包摆到桌上时，轻轻的对父亲说，莫雪全身僵硬的坐在父亲的边上。
“都已经十岁了，怎么还是粘着妈妈不放。”
父亲摇摇头，伸过手来重重的揉着莫雪的头，然后又豪爽的大笑着。
“莫雪！明天开始，你可不能总是玩了，来地里帮我做事吧！”
莫雪转过头，看着父亲和母亲，突然泪水又滑了下来，他连忙用袖子擦掉。
“那个，爸爸，妈妈，其实我做了一个梦。”
“哦？是什么样的梦呢？梦里有爸爸妈妈在吗？”
莫雪摇了摇头，用了很大力气才能继续说下去：“我梦见这里被人烧掉，爸爸要我一个人逃走，我——”
他发现面前的两人并没有说话，只是坐下来认真的听着自己的话，他不由自主的继续说下去。
“我被爸爸从后门推了出去，然后——”
不知不觉的，那令人疲倦又充满挫折的旅途，一路上遇见的那么多朋友，自己在法师学院里遭遇的种种怪异的事件，渐渐编织成言语，莫雪慢慢的说着，直到泪水再次留下来，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被谁抱在了怀里，被谁抚摸着头顶，从刚生下来就已经熟悉了的那个怀抱与香气。
那是自己可以任意的哭泣，放肆的撒娇的地方。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好了。”
“为，为什么？可是那——”
“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最令我和爸爸骄傲的孩子，虽然你说的那个梦，妈妈觉得有些可怕，可是，阿雪，遇见那么多的朋友，你开心吗？”
“虽然开心，可是没有你们啊！”
“哎呀，什么时候这张嘴变得这么甜了？”
莫雪的脸颊上传来温柔的触感。
“我们最爱你了，所以，就算我们不在了，也希望你能够健康安稳的活下去，成为坚强的男子汉啊。”
“可是——”
“莫雪。”
“爸爸？”
“我们把你生下来，就从来没想过要一辈子留在你的身边。”
莫雪张开了口，说不出话来。父亲伸过手来，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脑袋。
“如果我们不在你身边时，你也能够好好的照顾自己，成为能够独自面对挫折的男人，那就是我们最大的希望了。”
“话虽如此。”父亲话锋一转：“我们是不是该吃饭了？”
“爸爸！阿雪还在哭着呢，你说什么煞风景的话！”
“哎呀，我今天可是在外面忙了一天，肚子里早就在打鼓喽。”
“真是的。所以说男人就是这样。”母亲埋怨着父亲，又抱紧了莫雪，给他擦干了眼泪。“我们吃饭吧。好吗？”
莫雪眨了眨眼睛，露出大大的笑容。
母亲做的菜还是那么好吃，莫雪与父亲抢着盘子里的菜，三个人在散发着温暖灯光的小屋里吵嚷着，欢笑着，直到深夜。
“阿雪，晚上可要好好的睡觉啊，老是在外面午睡，就算是春天也是会着凉的。”
母亲总是这样，即使是小事，也会一直念叨，可是此刻，这样的念叨竟是如此的催人泪下。
莫雪没有回答这句话，他露出微笑，站在母亲的面前。
“妈。”
“什么事？”
“一直以来，都谢谢你了。”
莫雪踮起脚，轻轻的在母亲的唇边一吻。
“虽然很对不起，但我必须回去了。”
母亲露出诧异的表情，但随即又莞尔一笑。
“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是。”
“你永远都是我最骄傲的儿子。”
“是。”
“不过，可不要再踢被子了。”
“……我明白了。”
“嗯，晚安。”
“晚安。”
对着母亲挥了挥手，莫雪看着她重新回到厨房里去，才悄悄的推开了门，走向静谧的暗夜里去。
站在下午醒来时的那个缓坡上，莫雪仰头看向星空，然后闭上了眼睛。
与那多的幻术不同，精灵族的幻术直接作用于心灵，若是连心灵都被蒙蔽了，自然就感觉不到外界的异象，这就是精灵的幻术无法被察觉的原因。
如果说那多的幻术是在伪造世界，那精灵的幻术就只改变被施法的对象而已。
这流水的声音，微风的吹拂，璀璨的星光，青草和野花的香气，彷佛还残留在舌尖上的母亲手艺的滋味。
全都是假的。
「这是精灵的女王为了我而做的，幻境的世界。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将我困在这里，可是我不能不离开。
这并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我的心里。
所以，我能够找到她的力量。」
莫雪将手伸向空中，开始寻找着什么。
彷佛有一种不同寻常的风在风中流动，用力的抓住，将它揪出来——
莫雪猛然睁开了眼睛，他低低的喘着气，看向面前的精灵女王，他霍然站起身来。
女王彷佛苍老了很多岁，她波浪般的黑色长发有一半变成了灰白色，脸色也变得异常苍白。
‘这到底是——’
“连世界之梦都可以打破。原来你就是那个人类，那个传闻中能够颠覆世界的……”
莫雪皱起眉头，露出疑惑的神色。他想起似乎听谁说过类似的话。
“去吧，人类，好好对待我的孩子。”
女王慢慢的说着，轻轻的扇动了翅膀，她的头发又渐渐变成纯净的黑色，脸色也慢慢恢复了。
莫雪还想要问什么，可是他自己却没有言语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女王消失在空中。
在莫雪回到宿舍的时候，德伊终于醒了过来，她扶着脑袋，抬起头看向莫雪。
‘头还痛吗？’
“还好，没想到记忆抽取是这么痛苦的事情。”
‘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
德伊淡淡一笑。
“是我自己的选择，如果我继续维持守护者的身份，就不能留在你的身边了。”
‘可是……’
“我的母亲，后来说了什么吗？”
莫雪呆了一下，知道瞒不过她，便将世界之梦的事情告诉了她。
“嗯……虽然由我来说可能不太恰当，不过，莫雪你想多了。”
‘啊？’
“我想她并没想要困住你，只是用世界之梦想稍微试探一下你罢了。”
‘试探？’
“是的，世界之梦的原理所有的木精灵其实都知道，只是对外人不会提起罢了，如果真的要让整个世界的全部生物都陷入沉睡中，恐怕让全部的木精灵耗尽魔力也办不到，那只是上古时代的传说罢了。”
‘原来是这样，但那跟试探又有什么关系？’
“唉，你当然不会知道，之所以法师学院能够将精灵之森纳入范围之内，就是因为上一代精灵王和我母亲的努力。她和琼娜一样，都是非常亲近人类的精灵。我想她对你施展世界之梦，只是想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类罢了，毕竟她的身份跟我不同，不能一见面就直接读你的心，对于精灵的女王来说那种行为太无礼了。而世界之梦的梦境，她也是能够看到的。”
德伊向上看着莫雪的脸，突然笑了出来。
‘干，干嘛啊？’
“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比之前轻松多了。”
莫雪闻言露出笑容。
‘是的，托那个梦境的福，我放下了一些非常沉重的东西。’
德伊的事告一段落，她当晚就硬赖在莫雪的枕头边上不走了，莫雪也拿她没法子，反正他在经过白天的事以后，其实也不太好意思赶她走。
第二天他就带着德伊一起去见诺伯教授介绍的那个灵法师。
灵学院非常的偏僻，在炼金之塔的更北边，而且占地也非常小，灵法师的学年只有三年，课程也仅仅有最基础的内容，他们将在三年结业之后去灵渊继续修行。
莫雪在路上问了几个灵法师的学徒，然后找到了斯图尔克教授的办公室，他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然后一个声音狼狈的喊道，“请进。”
莫雪小心的推开门，看见一片狼藉中掸着长袍上的灰站起身来的那个人，对方穿的是淡黄色的法袍，黑发短发，瞳孔也是深邃的黑色，莫雪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呆在原地，连门也忘了带上。
对方露出了笑容。
“你就是莫雪·杨吧？”
“没错。”
“哦哦，你就是那个精灵幻境的守护者？”
“不，我已经在昨天被解除了，现在只是普通的契约精灵。”
“嗯——可惜，我还真想体验一次精灵幻境。”
“那个幻术可是解不开的。”
“所以才有挑战的价值啊！哈哈哈！”
对方示意莫雪坐下，然后掏出法杖轻轻挥动，地上的东西彷佛被无形的丝线吊起，轻盈的落回架子上，然后排列得整整齐齐。
“那，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呢？”
“虽然想要先问关于魔力的事——”
德伊看了莫雪一眼，后者正将目光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灵法师教授。
“我们还是先讨论一下关于你们那个姓的事吧？您和他有没有可能是同一个家族呢？”
“我不太清楚，我作为法师离家是七岁时候的事了，在灵渊呆了十年，又在法师学院呆了二十年，如你所见，人生都走完一大半了，还是这么糊里糊涂，期间虽然有回家族里去过，但是时间都不很长，对我来说，法师学院更像我的家。”
“您的家族里有没有住在圣灵之森边缘的亲戚呢？”
听到这句话，斯图尔克突然脸色变了。
“圣灵之森？”
他就像这时才注意到莫雪一样，从座位上站起，走到莫雪的身前，仔细的端详他的容貌。
“原来如此，你就是那个圣灵之森边缘的……怎么会呢？你的父母呢？”
莫雪颤抖着抬头看向斯图尔克，后者读出了他的表情，向后退了一步。
两人之间出现了难堪的沉默，莫雪盯着斯图尔克，连眼睛也没眨一下，斯图尔克的眼睛虽然看着莫雪，却像不停的在转着什么念头。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走回书桌之后，重重的坐下。
“对不起，我不能说。”
“为什么！”
德伊愤怒的喊道。
“你明明就知道他是谁，他是你家族内的人对不对，你为什么不敢认！”
斯图尔克用同样的音量吼了回来。
“我也想告诉你们，可是我什么都不能说！”
他注意到莫雪的脸色，又住了口，撇开了目光。
“对不起，我不能违背祖训。”
莫雪站起身，对斯图尔克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去开门。
身后斯图尔克突然又开口了。
“莫雪，这段时间，你过得辛苦吗？”
“虽然有些累，但我并不觉得辛苦。”
斯图尔克似乎松了一口气，他说道：“等你从法师学院结业了，我带你回一趟家里吧。”
莫雪感觉有些意外，他转回身看向桌子后的那个人。
“我不能告诉你家族的所在，也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但我想，等你到了那里，你自然就会明白了。”
“非常谢谢您。那我就此告退了。”
“莫雪。”
斯图尔克又一次喊住了莫雪，他的脸色看来非常的沉静，已经没有刚才的那些激动情绪。他已经变回了一个真正的灵法师。
莫雪静静的站在原地，等着斯图尔克说话。
“我们的家族里只有灵法师，所以，你也一定是个灵法师，但你并不是普通的灵法师，所以我也不能给你任何的建议。如果你无法精炼魔力——”
他停了下来，看着莫雪的眼睛，两人隔着整个房间看着对方，目光里却没有一丝感情。
“那就忘掉自己是个法师这件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