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噩梦后夜】
回到宿舍，已经天黑了，那多在灯下写着什么，看到德伊和莫雪一起回来，随口问道：“米娅今天没事吗？”
莫雪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桌旁，德伊开始简单的说明这次的事。
“也就是说，有人在魔力森林里特意培养魔兽吗？”那多惊讶的说，“说单纯也真是单纯的事件哪！啊，说起来，我跟简在那个建筑物里看到的——”
他三言两语就说完了，过程简直完全被省略掉，结果还要德伊追问。
“人体炼金……”德伊神情严肃的沉思着。
“简不肯对我解释，所以我也不太懂，以我的知识，只知道那是几个世纪前出现的，将人类转化成魔物的邪恶魔法——”
德伊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般抬头看着那多，她摇了摇头。
“不对，那是错误的理解。人体炼金是肉体补强的魔法的一种，原本并不是炼金术士的范畴，后来人类的炼金术士中发现人体炼金的过程中会产生特殊的能量，那种力量能够用来炼制某种特定的药物。”
无论是那多还是莫雪都觉得这个话题异常阴森，德伊却刚好在这里停了下来，她不知道是不是在犹豫。连一向多话的那多都没出声催促。
下定了决心，德伊抬起头来。
“算了，你们迟早也会知道这些黑暗的事实，何况无限黑暗之书选择了你，莫雪。”
莫雪心中凛然。
“继续说下去吧，人们起初只知道使用人体炼金产生的药物能够对生物发生奇异的作用，动物会变得充满力量、凶暴化，而植物则发生形态的变化，分泌出各种成分神秘的汁液。”
那多身体颤抖，他看向德伊，德伊点了点头。
“后来，那种药物被称为恶魔之泉，是讨魔战争发生的最大原因，也是一切被现在的人类和精灵称为恶魔的生物诞生的原因。”德伊说：“人体炼金，并不是将人类转变成恶魔，而是反复将人体进行过度的补强，在这个过程中炼制出恶魔之泉。不过，在人体炼金过后，被使用过的人类也会因为魔法中毒而发生肌肉萎缩，变成废人，是非常残忍的黑魔法。”
“在这个法师学院里，正在进行这种事吗？”那多声音发抖着，“我听说过，当年的讨魔战争，伽莫城几乎倾城而出，我们要怎么抵挡——”
“讨魔战争，木精灵仅仅去了几个协助者。”德伊站起身来，“这一次不同，他们竟敢打我们的主意，你认为我们会轻易的让他们得逞吗？”
她露出自信的微笑，与莫雪又或者那多不同，德伊与安娜才是一类人，她们只有稳操胜算时才会露出这样的微笑，莫雪于是也放下心来。
‘你们什么时候清理魔力森林？’
德伊仰起头想了一想：“我想明天就会清理了吧，构筑法阵和调集人手都至少需要半天的时间，后天就是大赛的日子了，其实时间也很紧。”
‘确实。’
那多双手交叠放在脑后，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房间的天花板，喃喃的说：“真是可怕啊，法师什么的。”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德伊笑着说：“法师就好像生来与猛虎为伴，没有足够的觉悟，想要在这个职业混下去可是很难的哦。”
“是啊，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莫雪意外的看着那多。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他似乎也并不是对所有事全无考虑。
这一晚就这样沉默着过去了，莫雪和那多各自想着不同的心事。德伊早早的离开了，她也说了第二天要清理魔力森林，恐怕又有一天没法见到她了。
第二天两人也没对简说出人体炼金的话题，那多过了一晚又恢复了精神，与简活力十足的吵架，莫雪不由羡慕起他这种无忧无虑的性格来。
因为已经是大赛的前一天，又是三个人一起工作，早在中午就结束了，想要下午好好休息一下的两人又被简拖着到术师系的练习场。
不知为何，练习场一个人也没有。
“早几天我就发现这里没人了，大赛将近，所有人都不愿意在其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实力吧，结果这里反而空出来了。”简这样解释着，又掏出法杖，“不过为了防止其他人闯进来，还是设置几个阻击的法术吧。”
“喂！万一真的有人来了不是会误伤吗？”那多连忙阻止她。
两人吵嘴的时候，莫雪也只有叹着气在边上看着，德伊在身边的时候总是有着各种各样便利的地方，他又重新深刻的体会到了。
「为什么我会失去说话的能力？我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无限黑暗之书为什么会选中我？」
莫雪思索着，当时追杀着自己的那些人也没有再出现，德伊曾经担心自己的痕迹太过明显，看来那种事已经不用担心了。
不过到现在也仅仅不到一年，或许安心也太早了一点。
“莫雪！”
察觉到自己走神，莫雪连忙表示自己已经听到了。
“你身体状况怎么样？如果觉得身体不舒服，我跟那多两人上也可以的。”
莫雪露出微笑，表示自己没问题。
虽然全身都是伤，不过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决斗大赛也不是需要赌上性命的战斗，再怎么说也不用为这种小伤而退场。
简也露出安心的笑容，她转过头对那多说着什么，一瞬间就转换成了上扬的语气。
她也只有对那多才会用那种无所顾忌的态度，其实他俩的关系好得很，就跟德伊和自己一样，莫雪对这两人之间的友情也渐渐明白过来。
三人商谈了一下关于大赛的作战。虽说是商谈，莫雪不能出声，那多在简面前又没什么主见，实际上就是听从简的安排而已。
莫雪在与安娜战斗之后，他对于短剑的控制又有了新的理解，使用让人眼花缭乱的刺客剑术和随时随地能够唤回的短剑，两者配合起来，对于鲜少战斗的法师来说，他是相当难以应付的对手。但他的弱点也很明显，无论在攻击还是防御方面他都不能使用魔法。而且，曾经打败过伊文的魔剑系的赤瞳小子，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学院内的有名人，或许会被人针对性的攻击也说不定。
简是术师系里数一数二的元素术师，她是单纯的水系术师，但无论是基础法术还是元素系的法术她都远超过一年级的水准，而且她早在进学院之前就精通默咒，对于魔力的控制她也带有南波家族特有的敏锐感，能够适应长时间的战斗，显然她就是这个队伍的核心。但是因为报名时使用的是那多的名字，所以那多才是队长，当那多被击倒时就算队伍全体的失败。关键的那多却是个幻术师，其他队伍都是使用魔剑士、术师或者战斗力强劲的血法师作为队长，这或许也算这个队伍令人尴尬的特色了。
“我们就使用快攻的战术好了。”简将漆黑的长发用丝带束起来，然后拉起了风帽，转向那多说：“我跟你的身高差不多，比赛的时候，上场之后，你用幻术将我们的身形变成一模一样，使用魔法的时候我们都用默咒，同时起手，同时落手，这样可以混淆对手。莫雪的长袍不合身，我们就不使用这个方法了，但是——”
她露出狡猾的笑容。这也是莫雪从来没有见过她露出过的表情。
“那多，你可以使用幻象吧，能使用几个？分别作出不同的动作，没问题吧？”
那多向后退了一步，尖声叫说：“你简直是恶魔！你知道要同时制造几个分别不同动作的幻象要耗费我多少精神吗！”
简一撩耳边的碎发，傲然道：“正好借这个时机，你也磨练一下自己的精神力吧，你的精神力实在太弱了，对一个幻术师，那可是致命的。”
“你又不是幻术师！”
“但我比你更了解魔法。”
这断然的台词让那多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只要对手的队伍里没有魔剑系的学徒与我们展开对攻，我想幻象这招就不需要了。决斗大赛会持续十天左右，但是时间安排上却很紧，就我所知道的，一个队伍应该是一天一场，进程快的话就会变成一天两场，如果经常的使用，那多的精神力会支撑不住，我们尽量把这个办法作为决战的招式。决战之前的战斗我可以用法术给莫雪提供一定的防御，不过你还是要尽量躲开哟，我能提供的防御也是有限的。”
莫雪点点头。那多松了一口气说：“多谢。”
“我这又不是照顾你，是为了优胜。”简冷淡的说，“你会幻光结界，那个还不错，我就不另外给你特训了。如果你轻易的被打倒，你就好好期待接下来的四年吧。”
那多身体一抖，莫雪不由同情起他来。
三人才刚试验了一下商讨的战术，简就被委员会的组员给叫走了，莫雪和那多也不觉得有再多加练习的必要，考虑到莫雪的伤，还不如好好休息，于是两人就这样离开了练习场。
因为上次被简捉到，那个小酒馆实在不好意思多去，莫雪也不想再喝酒，两人便从术师系穿过星辰学院，向宿舍的方向走去，途中又经过了莫雪与简初次相遇的花园。
‘诶？’
莫雪看向花园的北边，又看见那个血法师的学徒悄悄的走过去。
德伊不是说她们今天就清理魔力森林了吗？为什么这个学徒还在这里鬼鬼祟祟的……
莫雪猛然想起了那天被自己中断了的思考。
如果这个学徒真的被附身了，却这么明显的表现出令人怀疑的行径，这不是很奇怪吗？血法师学院后门的骷髅也是一样，即使莫雪没有与那多一起调查，那么明显的异象，被其他学生看到，也必定会报告给教师，结果这件事还是一样会被暴露。除非对方的目的并不是真的想要制造魔物，而是——
诶？什么目的呢？
莫雪贫乏的思考到这里就终止了，就连为什么有人想要制造魔物，对他来说也是很难理解的，更不用说隐藏在这之后的其他目的了。
算了，就算有什么问题，德伊也会处理的。
莫雪这样想着，放弃了思考，跟在那多的身后，离开了花园。
很快就到了第二天。
对决圈人山人海，座位上全都挤满了，走道上也站满了人，还有人用魔法将自己悬浮在空中观战。单人赛进行得非常火热，莫雪看了几场就对这个比赛改观了，虽然是学徒的战斗，但是大家都竭尽全力，有一个星辰使学徒被击出场外，满脸是血的被送去治疗，莫雪和那多都被吓了一跳。在真实的感觉到大赛的气氛之前，莫雪感觉自己就像以为试手是游戏的魔剑系学徒一般，可是其他人都认真的将这当做是真正意义上的战斗。
‘我小看这个大赛了……如果运气不好被魔法正面击中的话，我该不会也变成那样吧？’
莫雪认真的苦恼着，看向那多，显然他比莫雪想得更深，他正一脸发青的抱着头，不知道是不是在想象输了的时候简会如何生气。
原本打算看两场作为参考，然后去给简帮忙的，但是人实在太挤了，两人怎么也出不去，最后一直留到今天的大赛结束，司仪致辞之后，两人才总算被解放。
“实在受不了，难怪大赛要在这个季节举行，如果是夏天，观战的人会全体中暑吧！”
那多抱怨着，然后畏缩的看一脸不悦的简。
“这才是初赛而已，即使是淘汰赛，单人赛也要进行好几天，到团体赛的时候，恐怕实力不够强的一年级小组会主动退出一大批，有可能直接对上实力强劲的小组，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不要再给我加压了！你想要我也去弃权吗？”
“去啊。”
“呃……”
莫雪看着两人露出笑容，他在心里轻轻呼唤德伊，她却没有来。
难道还在处理魔力森林的事吗？已经过了快两天了，真的有那么麻烦吗？
当夜，莫雪做梦了。
从那个被熊熊烈火包围的梦中醒来时，莫雪几乎以为自己连呼吸都没有了。
「已经有多久没有回想起那栋燃烧的屋子了？身后，十三年的回忆正在燃烧，而我正在逃往无尽的黑暗中去。为了逃离黑暗，我堕入了另一片黑暗之中。」
他坐起身看向外面，依然是一片黑暗。
这几个月他从来没有再次梦到过那一年前的惨剧，也不再去回想，可是噩梦总是在人最不提防的时候突然造访。
莫雪起身，脱掉身上被汗水浸湿的睡衣，又除掉所有绷带。
伤口也被汗水给沾湿了，或许是因为汗水中有盐，伤口比之前更加疼痛。
他去厕所，在洗脸盆里沾湿了毛巾，用冰冷的水用力的擦着身体，被擦到的伤口像被锉刀锉过一般不断的钝痛，莫雪却像没有感觉到一样，冷漠的继续。
镜子里那个表情淡漠有一只绯红色瞳孔的少年，真的是自己吗？莫雪一瞬间有些不敢肯定。
「难道我真的快要忘记我的仇恨了吗？
在这里的每天都很快乐，比起四个月前每天想着复仇的灰暗的日子，这里简直像是仙境一般。
父母的事，我的家，我十三年的回忆。
对不起，爸，妈，我并没有遗忘，可是我也没有再去刻意的回想。这样是不对的吗？
我该怎么做才好？」
莫雪擦干了身体，却被凉水刺激得再也睡不着了，他默默的穿上外套，坐到桌前，目光的末端突然看到雪莱的回忆录。
自从禁书馆那件事以来，就没有再读过。虽然没什么理由，但德伊也没有催过自己，就像两人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达成了什么协议一般。可是——
他伸出了手，一瞬间进入了回忆的世界。
战斗，还是战斗，全都是战斗。
无论进入几次回忆录，看到的回忆都是战斗，雪莱都没有写过战斗以外的事吗？
莫雪疑惑着，感觉异样的疲倦，他倒在床上，衣服也没脱，就这样睡着了。
第二天莫雪直到中午才重新醒过来，那多已经出去，多半是去帮简的忙。
莫雪坐在桌前默默的回想这一年的经历，突然惊觉自己已经回想不起琼娜的脸来。模模糊糊的回想起一张面孔，但却不敢确定琼娜是不是就是那个样子。
记忆都是这样的吗？即使对自己多重要的人，最终也会渐渐变得模糊？
他站起身，走去用餐的地方，把食物漠然的送进嘴里。
用餐的地方几乎没有人，因为所有人都在对决圈出不来。食物好像是由学院的小精灵做的，还有小精灵不断的将食物送出去，大概是送去对决圈。
然后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他独自漫步在这如同一座城市般庞大的法师学院里。
在这时刻，他的脑筋突然清明起来。
那破漏百出的人体炼金的放风，魔力森林突然出事，精灵和教师们合力清理魔力森林，那个血法师的学徒昨天也鬼鬼祟祟的在外行走。
然后是昨天人挤人的决斗大赛。
整个学院的人都集中在了决斗圈与魔力森林，而那两个地方之间仅仅隔着禁书馆。
如果这是人刻意造成的，他们想要做什么？
莫雪站在宿舍与星辰学院之间的四岔口费劲的想着，自己最后也没法询问简，她那个追踪的魔法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她确实带领我们到了魔力森林，而我们追踪的对象是那个血法师的学徒，那为什么那个学徒昨天还在外面走？
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
莫雪再一次感到自己的无力，说不定这种不协调，德伊他们已经发现了吧？可是她为什么会不回应自己的召唤？
等等，魔力森林那里不是有结界吗？掩盖气息的结界？为了防止学徒的误入。
莫雪用食指指腹轻轻的抚摸下唇的边缘，他并不太懂魔法，而且德伊也说过他心底对魔法有厌恶的感情，可是他还没有丧失思考的能力。
那个结界会不会也对内掩盖气息呢？说不定这也是德伊他们的战术？不让魔力森林内部的人察觉外部的气息流动？
但是，连简都能打开入口的结界，也就是说敌人也有可能认清楚这个结界的性质吧？
因为呼唤德伊也没有来，所以精灵们和教师们还在魔力森林内部？
莫雪心里隐隐的喊着不妙，但又有些想不透这其中的问题。
若是敌人想要在这个时点做些坏事，他们会做什么？如果想要抓人，大部分的人会停留在对决圈，所以目标也无法确定，如果想要偷东西，那法师学院也未免实在太大了，这种时刻凭自己根本无法找到他们的目标。
若敌人既不是针对某个人，也不是针对某样东西，那他们又会想要做什么呢？
想不通的问题太多了。
敌人为什么挑在魔力森林？因为那里可以隐藏魔兽吗？可是他们又让魔兽提前暴露了，还将精灵也——
「连精灵也在计划之中吗？」
莫雪突然觉得毛骨悚然，如果是妄想也就算了，若是这真是一个阴谋的话，那策划这个阴谋的人一定非常的精明，他挑选了一个这么精确的时机，将精灵与教师在大赛开始前就引去了魔力森林，并将他们困在那里，而学徒在大赛时全部集中在对决圈——
他的思考骤然被中断了，不是因为发现了真相，也不是终于放弃了自己贫瘠的想象力，而是因为久未启动过的危险信号正在身体的某处高声鸣叫。
莫雪往后跳了两步，拔出了短剑。
「终于来了吗，追杀我的人。」
他有些惊讶自己在这种时刻竟然会很淡然，或许正如德伊某一次曾经说过的。
「只要你曾经预想过，那无论什么情况你都能冷静面对。」
但是太糟糕了，这种时刻。偏偏是这种时刻。
不，多亏是这种时刻，那多和简都不在，敌人在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来了，实在是太好了，这样才不会牵连到他们。
莫雪一边在心里激烈的交战着，一边觉得有一种悲哀的心情涌上来。
「琼娜，对不起，我连你的脸都快要想不起来了，可是我却能清楚的记得那家伙袍子的颜色。」
莫雪身前，一个穿着紫蓝色长袍，风帽耷拉下来的法师，正笼着手站在那里。
‘没有拿出法杖，是判断我没有那个资格吗？对我的实力，他知道了多少？还是说他早已准备好了，无论我如何进攻，他也有办法防御？’
种种疑问在莫雪的心里某处盘旋时，对方做出了莫雪完全没有想到的举动。他将风帽取了下来。
诶？
莫雪为这个举动而稍微吓到，僵在原地，如果这是对方的战术，自己一定瞬间就被击破了吧！
他知道这个情况十分的不妙，但他更觉得奇怪的是，他感觉不到对方的敌意。
取下风帽的法师，是一个有着鸟窝一般乱糟糟的棕色短卷发的男子，颧骨分明，有些偏瘦，眼角的鱼尾纹已经很明显，仔细一看脸上的皮肤似乎也有些松弛，应该已经快要四十岁了。不过法师的年龄本来就很难分辨，莫雪也不敢肯定自己的推测。
即使自己拔出武器，摆出架势，对方也没有任何的动作，他放下风帽之后，双手举起，掌心向着莫雪，然后下垂，似乎是表示自己不打算拿出法杖，也没有战斗的意思，莫雪犹豫的回复了站立的姿势，但是手还是紧紧的握着短剑。
对方叹了一口气，露出微笑，说：“看来你在这里被培养得很不错。太好了。”
莫雪皱起眉头。
对方看出了他的疑惑，说：“我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时间紧急，有几件事我只好直接告诉你，莫雪。”
‘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莫雪大吃一惊，瞪着对面的法师，但对方似乎并不在意，他身上也没有任何像在伽莫兵营里初次见面时被俯视的压迫感，有种让人疑惑的安心感正在发散出来。
他到底是谁！
“你会觉得奇怪也是很正常的，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名字呢？那还是你快要出生的时候，我从你的父亲口里听到的。”
莫雪跄踉着后退了一步，可是这句话带来的的冲击还没有来得及消退，下一个冲击又到来了。
“我叫约翰·沃德夫斯特，你的父亲是我一生最好的朋友。”
莫雪带着强烈的怀疑瞪视着对方，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父亲偶尔会自己一个人在屋子外面摆上桌子，准备酒菜，喝酒到深夜，第二天也必定很晚才起来，桌上放的确实是两双筷子，自己一直以为他是与母亲对饮。一直早睡的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这个自称是父亲朋友的男人在路上出现过两次，一次想要杀掉伽莫的将军，一次袭击了巴尔他们三人，说起来确实是自己擅自认定他是敌人的，可是他一直表现出来的态度也——
约翰似乎在等着莫雪的平静，他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半晌，等莫雪转开目光，他才开口说：“虽然想和你多聊聊，可是我还有工作，所以长话短说吧。我来这里有两件事必须亲口告诉你，第一件事是，黑魔王有可能想要在法师学院做些什么。”
他顿了一下又说：“当然，不是那个两千年前的。”
‘这我当然知道。’莫雪在心里抱怨，琼娜跟自己说过那个被称为三百年来最强大的法师，借用黑暗之主名号的人。
“第二件事是，不要接近禁书馆和大法师之塔，那里有可能发生战斗，如果被卷进去，你生还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莫雪抬头惊讶的看着约翰。
“莫雪，你父亲是我一生最好的朋友，如果你想要证据，我日后可以与你印证你父母亲的事。但是现在，我要你相信我，远离黑魔王，明白吗？”
莫雪犹豫不定的看着约翰。
‘这个人是真的想要帮我？我能够信任他吗？’
约翰皱着眉头，看了看太阳的方位，又加强语气说了一遍：“记住，不要接近禁书馆和大法师之塔，明白吗？”
他的神情此刻看起来竟然有些焦急，被他的气势所迫，莫雪点了点头。
约翰似乎放下心来，他掏出法杖，一扬手，瞬间消失在虚空中。
莫雪独自站在空空如也的四岔口，呆呆的看着约翰消失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着自己，‘我一直以为是敌人的那个人，竟然是父亲的朋友。’
「我不是在被追杀吗？我不是——」
他腿一软差点跌倒。
莫雪怀着心事，慢慢走到对决圈外时，那多正一个人站在那里，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看到莫雪过来，他就跑了过来。
“你真能睡啊！这都什么时候了？”
他的口气还是那么轻快，让莫雪也觉得心里似乎轻松了一点。
说起来没有看见简？
莫雪向周围看了看，那多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他转开话题，说：“大赛的仲裁出了点小问题，刚才那一场比赛被终止了，现在正在进行下一场，简去请学院长了。”
莫雪心中剧震，他拔腿就跑。
「我怎么这么傻！我怎么能知道约翰是不是黑魔王的人？就算他不是我的敌人，也不能保证他就一定是我的朋友！」
对决圈与大法师之塔在学院的东西两端，占据了莱茵西部四分之一的法师学院呈一个菱形建设而成，如果说对决圈是在莱茵的西北方，大法师之塔就几乎坐落在莱茵城的中心地带，这段路程非常的长。
以莫雪的脚力，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所幸他现在已经对法师学院比较熟悉，有好几条路可以通到大法师之塔，从对决圈回大门，然后从术师学院去大法师之塔，是法师学院里最宽敞平坦的道路，跑起来也更节省时间。
他站在大法师之塔下，喘着粗气，身后那多正一边喊叫一边赶过来。
“莫雪，慢着，等等我！干嘛……这么急……哎哟！”
听起来好像是摔倒了，他的体力也太弱了吧！
莫雪回头看了一眼，似乎不用为他担心的样子，那多精力十足的咒骂着爬起身来，莫雪对他作出噤声的动作，那多有些意外，却没有再问。
有同伴真是好啊，就算没有任何解释，他也会毫无怨言的跟随自己。
多谢，那多。莫雪心里道着谢，走进了大法师之塔。
两人都慢慢平复着呼吸，慢慢推开塔下的大门，向里张望。
里面还有火光，地上躺着的，像是人类的身影。
没有动静，于是莫雪推门进去，检查倒在地上的人，他突然惊觉，那并不是普通的人类。
长袍下露出的手脚都已经萎缩了，眼珠是浑浊的深紫色，嘴角里淌出大片的涎水。很像是德伊说过的，过度人体炼金后的人类。看起来，即使是被那样残忍的对待过之后，敌人还要利用这已经变成废人的身体。
“混蛋，谁做的这种鬼东西，真是恶心。”那多低声咒骂，莫雪在心里表示赞同，两人都没有多停留，向着上层的楼梯走去。
“这大概是简。”那多轻声说，他指着楼梯上的缺口和一大片水，“我见过她用这个法术，虽然那时她只是想要恐吓我。”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拔腿向上疾奔。
这座塔不知道共有几层，两人一路上又看见好几个一层见过的尸体，越往上留下的尸体被破坏得越夸张，在第五层所看见的甚至被一切两断，尸体散落，紫黑色的血液将周围沾染得一片狼藉，房间里充满了臭味。两人都知道这是简越来越无法留手的缘故，她一向控制魔力非常精确，会用出这么大力量，也就是说她也快要到极限了。
接下来的几层都没有任何尸体，只有战斗的痕迹，房间里的书册被散落一地。到了第七层，或者是第八层，莫雪已经记不清到底是第几层了，简正被围在墙角，她周围的结界发出耀眼的蓝光，右边袖子被划破一个大口子，流着紫黑色的血，她正咬着牙，用左手笨拙的挥动法杖，不断的补强周围的结界。
“简！”那多毫不犹豫的挥舞法杖，简身边的五个怪物瞬间有一个飞了起来，手舞足蹈的撞破窗户飞了出去。莫雪也拔出短剑，从身后将一个来不及转身的怪物从肩头向下剖成两半，紫黑色的血液飞溅出来，莫雪闻到一股浓郁的酸臭味，他大惊之下横移开去，所幸他动作够快，身上并没有沾染到。
“不要沾到那些血！是剧毒！”简高声喊着，她的脸色发青，黑色的长发凌乱的贴在脸颊上，“他们就是被这种毒驱使着才能够动起来的！”
那多又成功的扔出去一个，这一个平衡掌握得不太好，手臂撞在窗口参差的玻璃边缘上，整条的被撕了下来，那多和莫雪被这个惨状吓到，不由同时向后缩了一下。
压力减轻的简奋力的一挥法杖，结界化成两道发着光的水刃向外冲出，剩下的两个怪物一瞬间被洞穿，心脏被剜出，抽搐了一下就倒在地上。
那多被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又连忙上前去扶简，简厉声喊：“别动右手！”
那多慌忙换去左边，简松了一口气，将身体依靠在那多的身上。
莫雪为难的看着满是毒血的短剑，示意那多扶着简先离开，简却摇了摇头，她咬着牙说：“扶我上去！”
“你连站都站不稳——”
“闭嘴！”简打断那多，闭上了眼睛，似乎又有不少冷汗冒出来，她猛然睁开眼睛，说：“我不需要你来担心，扶我上去！”
那多迟疑了一下，扶着简向上走。
‘诶？那多！你在干什么！’莫雪瞪着那多，他却只摇了摇头说：“先这样吧，我们尽快，莫雪。”
‘约翰明明让我远离黑魔王！’
莫雪完全不能明白简如此拼命的理由，她已经足够努力了，即使是快要倒下去，意识都快要消失了，为什么她还要继续前进呢？
莫雪握紧了手里满是毒血的短剑，在心里问着自己。
「到底是什么让她这样拼命，又是什么让我无法理解这样做的她呢？」
往上走也没有遇见敌人，或许是终于到了塔的顶层，简松了一口气，她闭上眼睛，似乎是在积攒力气，然后左手举起法杖，轻轻的在这一层的门上凭空叩了三下，发出的不是木头撞击的声音，而是如同洪钟般清亮的金铁撞击声，恐怕整座塔都响彻了。
那多和莫雪被这意外的巨响吓了一跳，简轻轻的说：“我……也只是见别人这样敲过……能成功……太好了……”
“只看过一次你就能做到吗？”那多大惊小怪的喊道，这时，里面传出学院长的声音，“请进。”
听起来一点也没有慌乱的声音让莫雪放下心来，他上前推开了门，抢先走了进去，那多扶着简随后进去，但是里面并没有敌人。
学院长和一个没见过的法师，两人看起来气定神闲的隔着学院长的书桌坐着，那个法师头也没转过来，只是发出一声轻笑，说：“不愧是你的学生，居然能够凭自己的力量上来，了不起。”
三人同时吃了一惊，看向那个人，学院长悠悠然说：“那多，扶她过来。”
他伸出法杖轻轻的隔着袖子点在简的手臂上，紫黑色的血顿时喷涌而出，简身体抽搐了一下，瞬间晕了过去，那多连忙抱住她，从她袖子上不断滴落的紫血在地上积成一大滩，那多小心的避开。
“我也只能简单的祛除一下毒素，根除的话就只能找学院的魔药师了，不过，那多，你们退开一点，站在我身后。”
“这种时候还自己降低实力，你在小看我吗？老头？”
莫雪吃了一惊，虽然早就听见那个法师说话时，就知道他大概是跟这次事件有关系的人，但却没想到他平心静气的说出这么不敬的话来。
学院长将法杖收了起来，淡淡的说：“你已经多少年没有回来了，回来就是为了对我说这种话吗？”
这个语气是怎么回事？这个人也是法师学院的学生吗？不，很有可能，大陆上又有多少法师不是这个学院的学生呢？莫雪思忖着，他向后慢慢的退开两步。
对方却只是仰天打了个哈欠，虽然戴着风帽，看不见他的脸，但却明显显露出不耐烦的感觉。
“我不喜欢说废话，把‘那个’交给我吧。”
学院长微微一笑，说：“若是在半个月以前，我或许还会犹豫是不是该把它给你，可是现在，即使你拿去也是没有用的。”
“我从以前开始就讨厌你这种不清不楚的说话方式，你到底给还是不给？”
学院长叹了一口气，他将左手举起，放在眉端，右手伸进宽大的袖子里，慢慢的拿出来，莫雪一瞬间心跳都停了一拍。
是那本书。
对方动了，他坐起身来，上身前倾，莫雪几乎能够看见他隐在风帽的眼睛里射出贪婪的光芒。
莫雪心下恍然。
对，那也是自然的，他既然借用黑暗之主的名号，那无限黑暗之书当然也是他的目标之一。
正如他的自称，他以追求黑暗为荣。
学院长将书的封面缓缓的翻开，然后转了过去。
莫雪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封面上自己的名字被学院长发现了！
那个法师霍然站起，一阵错愕的情绪发散开来，对方大概没有想到会有这本书认主的事情发生。
可是下一个瞬间，他突然用凶狠的语气低声说：“莫雪·杨！？那个圣灵之森的小子吗？他竟然还活着吗！那群废物！”
莫雪几乎眼前一黑，黑魔王的声音似乎一瞬间变得非常遥远。
他突然明白了约翰让自己远离黑魔王的原因，那不是因为他害怕自己卷入战斗，而是自己根本就是黑魔王的目标。
自己的敌人，竟然是如此的强劲，离自己如此的近，就在自己的眼前——
莫雪突然觉得呼吸变得困难无比，他喘着气，猛的一咬牙，握紧了手里的短剑，以自己也感到不思议的高速发起了突刺，短剑上紫色的毒血飞散起来，莫雪感到脸颊上一阵灼痛，下一个瞬间，自己手腕一紧，已经飞起在空中，莫雪只觉得天旋地转，砰的一声背脊着地。
「那多似乎在喊着什么，谁管他。我要杀掉这个人！」
莫雪回过神时，正好看见那个法师将手笼回袖子里，淡淡的说：“我以前也曾经是魔剑系的学生，你这种程度——”
莫雪不等他说完，已经一挺腰起身，用力的将短剑送出去，他已经忘记了架势，忘记了如何调整重心，连站稳的余裕也没有，只是要将短剑递到对方的身上，一心一意的，用尽全力的，义无反顾的，即使用尽自己的一生——
似乎连对手也没有想到莫雪会这样疯狂，不顾性命的进攻，但他也并不慌乱，他退了一步，同时从袖子里伸出手来，法杖在手，轻轻下指，莫雪突然觉得脸颊一片刺痛，对方一侧身，轻轻的闪过莫雪的突刺，但他放出的魔法也因此没有正面命中莫雪，莫雪冲过了头，他转回身，正要继续上前，耳边骤然响起一个声音。
“镇定，笨蛋！”
这个声音一瞬间让莫雪定住了。
‘德伊？你……’
“看来你就是这次的幕后指使者吧？”德伊坐在莫雪的肩上，没有回答他的疑问，皱着眉头问对面的法师。
对方也没有回答德伊，而是转向学院长。
“老头，难道这个小子就是那个圣灵之森边的——”
“回答我！”德伊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在场的人心头都是一震。
“不愧是木精灵，好可怕的心灵幻术。”黑魔王骤然哈哈大笑，“原来如此，你还在法师学院里藏着这么一颗棋子，我服你了，老头！”
学院长说：“你还要继续下去吗？”
他伸出左手轻轻的合上桌上的黑魔法书，手背上那个纹章红得发亮，黑魔王恨恨的盯着他的动作，然后又转过头看向莫雪，莫雪毫不让步的瞪着他。
“真是有气势的家伙。看来即使是我，也很难讨得了好，今天就此撤退吧。”
德伊冷冷的看着他，突然打了个响指，四周响起了刺耳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立刻显现出来，莫雪想也不想的提剑摆出架势，但黑魔王一挥法杖，学院长身后的书柜一瞬间像爆炸一般，大量的书飞舞出来，在他身前迅速的砌成一圈书墙。
“嘁。”德伊咂舌道，“被他跑了。”
话音刚落，书墙就崩塌了，黑魔王的身影已然消失，她放下手，声音也随之消失了。
随着他的消失，莫雪的心里一瞬间空落落的，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跟着消失了。
德伊斜眼看了他一眼，低低的叹了口气。
学院长最后也没有将黑魔法书交给莫雪，只是简单的叮嘱了那多几句，让他小心不要碰到简的右手，又嘱咐莫雪当心脸上的伤痕沾染到毒物，让他们赶快去找魔药师，以免恶化。
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莫雪的伤痕果然被毒物沾染，右颊高高肿起，包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纱布。简的右手更加严重，险些就要废掉，被嘱咐一个月都不用去上课了，简询问能否参加大赛时被狠狠的训了一顿，差点还要禁足。
结果除了右颊上不断传来的刺痛以外，什么也没有留下。莫雪心里的火焰比以前更加沉闷的燃烧着。
因为魔力森林与大法师之塔的事，教师似乎也有不少人受伤，大赛被暂停了两天，然后又重新开始了，托这个时间缓冲的福，简勉强的取得了一次参赛的许可，不过这么一队伤兵，即使是简恐怕也不会念叨着一定要获胜了吧。
关于魔力森林的事，德伊最后也没有说。在魔力森林的那两天，精灵和老师们到底遇见了什么样的事，莫雪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就这样，决斗大赛前的骚动，就到这里结束了。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次梦到那个噩梦吧？
莫雪这样想着，用手指轻轻的抚摸包着纱布的右颊，抬起了头。
莱茵初春的天空，今天也很晴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