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又燥热的夏夜,我站在这条名叫半月街的街尾,终于看见了这家只在凌晨一点出现的糖果屋。窄小的店面,却藏着一个人们都不了解的神秘的世界。
闷热的风从那扇通往未知世界的门中涌出来,吹在我脸上,带着一丝甜香的味道,甜到发腻。我站在门外向里窥探着,里面似乎很大,不像外面看得那些小,一些看不清楚的东西在灰暗的光线中蠢蠢欲动,闪耀着微弱的光芒。
老旧的木质地板已经很有年头了,踩上去吱呀作响,这间屋子像所有鬼片中演的那样,总是会有地方发出莫名其妙的动静。
梅男子走在前面,打开手电。一束光瞬间照亮了周围的一切,借着光我看清了这家糖果屋稀奇古怪的陈列物品。右上一排的架子上摆满了半张着嘴的骷髅头形状的玻璃器皿,里面盛着颜色艳丽的神秘液体。正前方是一个很高很高的柜台,上面有一把锃亮锃亮的算盘,一只老花眼镜。一只肥油油的老鼠扭着大屁股从厚厚的账本上爬过。
井守惊叫了一声,差点跌倒了。
我问:“怎么了?”
“我,我怕老鼠。”
“你吓我一跳!”
梅男子走到柜台边,借着手电的光,翻阅起那本厚厚的账本,因为时间过长,纸质都有些发薄发脆,在我们屏气凝神的安静中,只有翻阅账本发出的“哗哗”声。
上面大多是一些日常生活杂七杂八的开支,什么购物清单,月末开支,学费书费列表,字体是繁体字,用钢笔写的。那副老花眼镜就放在旁边,看样子是个老人在细心的记录平常的开支。
梅男子拎起其中一张纸,用手电照着,捏了捏那薄薄的纸,忽然轻轻吹了一口气,一手在空中快速的画了一道符,嘴里念了一个字:“现。”
那些娟秀的钢笔字体忽然在泛黄纸上弯曲,然后开始晃动重影,像一只只蝌蚪在纸上游来游去,一阵阴风吹过,黑笔字不见了。
浮现的是另一种墨绿色的字体,每一页都是。
我惊讶的看着这一幕,觉得很神奇。井守因为个子矮,踮着脚抻着脖子也够不着,于是摇身一变,幻化成一个黑瘦的少年,这才总算是看见柜台上的那个账本了。
“这才是真正的账本。”梅男子低语。
他翻阅着账本,眼睛快速的扫着这一行行字,不发一语,终于在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停住了。用手指敲了敲那页纸,示意我过去看。
这一行字的颜色比较浅,一看就是最新写上去的。是这样写的:“女童还魂,契约书者,张慧。”
梅男子随手拿起身后木架上的一个糖果盒,扣出里面的一颗糖果,说道:“这本账目记录了她所有的交易,这不是糖,是用千年古椿的汁液熬成的固魂灵药。将死者奔向冥界的魂魄重新搁回他的身体,从此成为一具行尸走肉的活死人。”
怪不得丝丝的身体一直那么冰凉,她的眼珠从没转动过,惧怕阳光所以只在阴雨天出现……这一切的一切在瞬间忽然都有了答案。
梅男子修长灵巧的手指在纸上画了一道符,那些黑色钢笔字又重新弯弯曲曲的爬回了原来的位置,墨绿的字体渐渐渗进纸的深层里,消失不见。
有时我们以为了解了全世界,其实只是窥到了事物的表面浅层,真正恐怖的东西永远都隐藏在幽暗的深处,等着胆大的人来挖掘。
柜台后有一扇虚掩着的门,那无比甜腻的香气和燥热的风就是从那里传出的,井守蹑手蹑脚的拉开了一点门缝。
刹那间,流光四溢,别有洞天。
绿色的萤光在那扇门的缝隙中溢了出来,照亮了我们每一个人的面孔。
院内无灯自亮,连满天繁星都黯然失色。
露天的院子里有一口巨大的锅,下面生着火,里面的绿色液体被煮的咕噜咕噜冒泡。一个系着围裙的老太婆正拿着一只长长的大铁勺在里面搅啊搅,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很费力的样子。
“除了银惜,你是第二个破了迷魂道之人。”老太婆忽然从锅中拿起漏勺,盛了一口熬的绿色液体,尝了一小口,用嘴砸吧砸吧,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梅男子刚要开口,她又赶忙指了指另一间小屋说道:“嘘,我的乖孙睡着了。”两眼微微一眯,像个慈祥的老奶奶。
真的很难给别人下一个定义,人都有许多复杂的一面,更活了这么多年成了精的妖怪?!
她走到我们站的屋里,然后轻轻关上那扇门,留下一道门缝,借着这绿光,在黑夜中,我看清了她的长相。一双灰白的八字眉耷拉着垂下来,眉毛很短促,眼睛跟银惜很像,都是那种眼角微微向下弯,眼尾又向上吊的那种眼形。
狐狸的远房亲戚应该也是狐妖吧?
“在下梅氏传人,深夜冒昧打扰了。”梅男子鞠了一躬,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每当遇到这些妖鬼时,他说话的语气就变了,带着古风。
老太婆微微颌首,一只眉毛挑了一下,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有种老谋深算的味道。
“您一定知道我们是为何而来。”梅男子继续说:“众所周知,青山下是一处万骨堆积成的古代墓葬场,凝结了无数的怨气,若阴庙建成,无知人类的信仰只会让这怨气的力量越来越强大,终有一日会生灵涂炭。”
“我只是一介老妇,管不了这些闲事。”她浅笑着摇摇头,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青山那棵成精的千年古椿就是您的命脉,或者说是您孙子的命脉,没有这古树汁液熬成的固魂药,他怎能半人半鬼的活到今天?”
“你到底要说什么?”
“阴庙一建,千年古椿的灵力势必会被周围日益强大的怨气所影响,最终枯竭衰弱都是可预见的。”梅男子伸出手掌,那些从后院发出的绿色光芒穿过他手指间,投下长长的手影。
老太婆紧皱着眉头,久久不语。
半晌,她说:“一直以来我们狐族在梅家与鬼王之间都是保持中立的态度,从不讨好拥护任何一方,只遵循一点,谁赢了谁就是能统领妖界的王。所以,即使这样,我也不能帮你。”
梅男子眨了眨眼,正要继续游说的时候,一声急促的敲门声传来,门外有人在砸门,一个女人焦急的哭喊着,乞求着快快开门。
老太婆说:“我的客人来了。”
门开之后,我看见张慧气喘吁吁的抱着她脸色苍白的女儿,丝丝紧闭着双眼,唇色发紫,肤色暗沉到像死人。母女俩单薄的身影后是一片漆黑的夜色,笼罩着一层深深的悲伤。
老太婆脸色一变,厉声道:“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