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傍晚的时候,我敲响了张慧家的大门。五分钟前,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来,但一想自己到底是答应了人家的,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失约好像不太好。于是就开始纠结的走来走去,数不清走到第几回的时候,斜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梅男子掀下盖在脸上的报纸说:“那就去呗。
我犹豫的说:“隔壁那家人,不正常。”
“那就当去长长见识。”他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
说去也是他,说不要跟她们来往也是他。
门铃响了很久,终于有人来开门了。
“咔嚓”门链被打开,然后厚实的防盗门被开了一道小缝,一个小女孩正从门缝后盯着我看,似乎总是睡不好的样子,眼底带着青黑的黑眼圈,那双黑眼珠子一动不动。那种呆滞的神情很奇怪,似乎是在看我,又似乎只是在发呆,让我产生一种她只是在发呆的时候恰好将目光停留在了我身上的感觉。我一僵,不知如何是好。
“丝丝,不要挡到客人。”
小女孩身后传来拖鞋趿拉的声音,然后系着围裙的张慧将她抱到一边,推开了防盗门,对着我挤出一丝笑容。屋里的光线实在是太暗了,所有窗户全部是拉着窗帘的,那种厚重的密不透光的窗帘。奢华的水晶吊灯就悬挂在头顶上,却一盏灯都不打开。阴暗的光线,给人一种沉重的压抑感,看什么东西都是笼罩在一层暗光中的。
张慧将散乱在耳边的碎发理到耳后,指着厨房里正炖着汤的紫砂锅笑着说:“我先去煮饭,你随便坐。”
我点点头,然后开始打量着这幢两层的屋子。这些家具都是红木的,看上去很古旧,扶手的地方落上了些灰尘,像是很久没人坐过了。厨房里传来锅勺相碰的声音,电视机屏里的演员还在仰着头哈哈大笑,可为什么会感觉这么冷清呢?明明是盛夏,这屋子里却阴冷的出奇。
房间的一角传来铁盒子响动的声音,那个小女孩正在用手扣一个生了红锈的铁盒子,她紧抿着嘴,全神贯注的想要打开它。我走过去,伸手接过了那个盒子,用力一拧,“嚓”的一声,盒子开了,一阵甜香溢了出来,那种熟悉的糖果的味道。满满的墨绿色糖果躺在铁盒里,让人垂涎欲滴。
几颗糖果不小心落到了地板上,丝丝蹲在地上捡起了一颗,直接塞进了嘴里。腮帮子被糖塞得鼓鼓的,嘴里的糖被嚼的嘎嘣作响,脸上却是面无表情,食如嚼蜡。
昨天冒着大雨在我家屋顶上玩弹珠的小孩应该就是她吧,而且她似乎并没有她妈妈说的那样喜欢我。
一只小手蹭上了我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我回过神来。她扒下我手里的铁盒,又伸手从里面抓了一颗,迫不及待的塞进嘴里,那双眼珠不会动的眼睛盯着我,抿嘴一笑。
我低下身,将铁盒放到她的掌心中:“丝丝,你怎么从来不跟其他小朋友玩呢?”
她抿着嘴里的糖,低垂着眼帘不理我。
我叹口气,这么阴暗的光线真想把窗帘全部都拉开。
阳气太低、久未见阳光的地方就容易吸引来一些长期盘踞在黑暗中的鬼魂,他们躲在柜子的一角,躲在发出吱吱响声的木门后,躲在潮湿的台阶上,甚至有一只穿着深蓝格子衬衣的鬼就惬意的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闻着饭菜的香气,就像他活着时等待饭菜上桌前的样子。
“来吃饭吧。”张慧走过来抱起小女孩将她放在了椅子上,又招呼我过去吃饭。
她夹起一筷子菜放进了我碗里,笑着说:“多吃点。”
菜的味道怪怪的,很甜,甜的发腻,就像在吃一个泡在油和糖水里很久的菜叶,牙齿都被甜的发酸。咽下一口白米饭,才忍住没有吐出来的冲动。
一桌子甜的,像吃糖一样。
“怎么味道不好吗?”
“没,没。”我不好意思的笑笑。
“自从我先生车祸去世后,我很久都没有好好做过一顿饭了。”张慧目光沉沉的望着我身后,眉眼间满是忧愁。
我回过头,看见一张黑白的照片摆在身后的酒柜上,照片里的男人很英俊,桌前的这个小女孩跟他眉眼间很是相似。
“我总是梦到他来找我,他跟我说,要把我们的女儿丝丝带走,每晚都是如此,你知道吗?他说,要把女儿也带走!”张慧越说情绪越激动,放下手中的碗筷,自言自语着:“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带走的我的女儿。”
“张慧?”我轻轻用手拍拍她:“你还好吗?”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起了脸上紧绷的表情,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不好意思。”
“那是一场意外,我丈夫和女儿乘坐的汽车出了一起严重的事故,我丈夫在送医院的路上就已经死了,幸好丝丝保住了一条命,让我不至于再遭受丧夫之后又丧女的痛苦。”
说完,张慧给我盛了一碗甜汤,绿油油的。对面的小女孩看样很喜欢喝这甜汤,拿着小勺不停的舀着。
我尝了一口,跟那种糖是一个味道的。
沙发上坐着的那个男人突然站起了身,阴沉着脸色,走到了张慧的身后,一双浑浊得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张慧。那张脸跟我刚才看见的照片上的男人一模一样!
“张慧。”
“嗯?”张慧抬起头,苍白着脸色。
“为什么会想到邀请我来你家做客?”我笑着问,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
她愣了一下,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说:“因为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