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的背挺得笔直,纤长的脖子,微微低着头,看起来很优雅。她拿起汤匙搅着碗里的汤,又轻声重复了一遍刚才她说过的那句话,因为寂寞。
她自嘲的笑笑,然后用一种很难形容的眼神扫视了一下四周,有怀疑、有恐惧、还有不安。
汤匙在碗底划出“沙沙”的声音,突如其来的安静仿佛让空气都凝固了,这种压抑的感觉在阴暗的光线中被渲染得淋漓尽致。我几次张口想要打破这种诡异的寂静,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阿笙,我觉得这屋子里有鬼。他一直阴魂不散,我很怕。”张慧说话的声音很轻,感觉她这个人虽然在我面前,但是思维却不在,整个人有些精神恍惚,轻飘飘的。
我看了眼站在她身后的那个半透明的男人,他眼含厉色的看着张慧,仿佛在看一个罪人。
“妈妈。”小女孩扯了扯张慧的衣角,那双大眼睛却是在看着我,她说:“爸爸在你背后。”
她也能看见鬼?!
汤匙落到碗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张慧的脸色更加煞白了,那一瞬间她眼里闪过的惊恐让人同情。她猛地起身,手不小心打翻了那碗甜汤,汤水渗开来,米色的桌布被染成了墨绿色。
“张慧!”我连忙跟着跑了过去。
她跑到一个书柜边,迅速拉开了抽屉,抽屉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洒了一地,全是纸钱。张慧跪在地上,胸口因为呼吸急促而剧烈起伏着,抓起一大把纸钱,就往地上的一个铜盆里扔。
颤抖着的手紧握着打火机。可能是因为紧张,手滑出汗,试了几次都没有点着。终于晦暗的房间中亮起了火星,那些薄薄的纸在炽热的火焰中翻卷成黑色的灰烬……铜盆中的火光成了这间房唯一的光亮。
“我给你烧钱,给你烧钱,求求你,你走吧,不要带走女儿!”张慧瘦弱的身体蜷缩在火盆边,魔怔般的重复着这几句话,怀里紧紧搂着那个面无表情的木讷的孩子。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张慧总是隔三差五就去老黄的店里买冥币了,因为她害怕。无助的恐惧,让她想出这种自我心里安慰的方式。俗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烟从盆中徐徐上升,屋里藏着的鬼魂们纷纷从四处涌了出来,争先恐后的飘到纸钱燃烧的上方,陶醉的吸食着这些来自活人的祭奠之物。
不知不觉中,她用这种方式,养了一屋子的鬼。
昏暗的光线中,哭泣颤抖的母亲、木讷古怪的孩子、阴魂不散的父亲、以及一屋子的鬼,火盆中燃烧着的冥币……交织成一幅诡异的画面,我恐惧的看着这一切,忽然有种想要夺门而逃的感觉。
“妈妈,爸爸走了。”丝丝忽然在张慧怀中挣扎了一下,推开了张慧的双手,怔怔的望着那道鬼影消失的地方。
张慧跌坐在地上,松了一口气。极度紧张恐惧之后,眼泪这才奔涌不停歇的流出来。
我走过去,轻轻用手拍着她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背:“好了,已经没事了。”
“我真的好怕。”张慧情绪失控的喉头哽咽着:“我怕鬼,怕失去女儿。”
真的很难想象,一个女人独自带着个年幼的孩子,还要遭受这样的惊吓,因为恐惧而整日拉着窗帘,生活在封闭的黑暗中,过着与众鬼**一屋檐下的生活。
盆里的纸钱燃尽了,火苗渐渐熄灭。一切又都恢复了成原先的一片死寂。
从张慧家出来的时候,丝丝就站在门口,嘴里抿着一颗糖,那双不会转动的眼珠紧紧盯着我,我总感觉她是有话想对我说,却不知为何没有张口。天天和哭泣无力的母亲躲在暗无天日的房子里,只有下雨天才会偷偷出去的孩子,一定很想跟人交流吧。
情绪已经稳定了的张慧拉着我的手,不停的说着“不好意思”,试图用苍白无力的语言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归为一次情绪失控而发生的意外。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天早已黑透了,燥热的风迎面吹来,反而感觉到舒服了一些,张慧家实在是太阴冷了。薄底的布鞋能感受到柏油马路上的热气,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刚才站在那间屋子里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整幢房子隐在漆黑的夜色中,投下深沉的黑影。深夜的街道上,只有偶尔有车辆经过,除了这汽笛声,再无其他的声音。只有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张慧家拉着的窗帘、过分的冷清才不会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看什么呢?”一双手重重的拍在我肩上,吓得我一机灵。
梅男子晃着一头新染的头发出现在我身后,那双桃花眼微微弯着,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路灯朦胧温润的光下,是如雕像般精致的脸。
“你怎么在这儿?”
他笑:“我呀,遛弯呗。”
“你不是说晚睡对皮肤不好,过十点必睡吗?”
“阿笙,哆嗦的女人一点都不可爱。”
梅男子不自然的瞥了我一眼,用手摸了一下后脖子。然后转身就朝店门走去,大步流星的走得很快。
店里还亮着灯,阿彪坐在柜台后打着哈欠,听到门响动的声音随口说道:“少爷,接到阿笙了吗?”
梅男子扫了他一眼,干咳了一声,直接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阿彪揉揉眼睛,看见我站在屋子里,问:“少爷呢?”
“回屋了。”我悄悄勾起嘴角,他是特意来接我回家的吗?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闭上眼脑海中总会浮现出丝丝那双看似毫无神采却充满悲伤的眼,即使再古怪再不寻常,首先她只是一个孩子。
她到底想对我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