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远的卧房在正屋的后面,穿过走廊,门口有个碧纱厨,转过屏风,就是一间小小的卧室,屋子里简简单单几件摆设,书案上摆在几部书,一只土定瓶里插着满满一下子水晶菊花。墙上挂着几幅字,写着“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之类的名言警句。
石远就在“博观而约取”这五个字下面,歪着身子,一手枕正脑袋,一手捧着本书,正看的入神。
莺哥以为他在用功,不敢打扰,站在门口往里探着,想着要不要一会儿再过来。正好石远翻书抬头的功夫看见了她,“怎么在门口站着,进来啊。”
昨儿陪他读书是在书房,石远的卧室莺哥还没进来过,眼前有没别人,莺哥有点儿不犹豫,往里探探身子,“就你一个人在啊,没人伺候么?”
石远挠挠头,“你不就是来伺候的么。给我倒杯茶来。”
“哦。”莺哥嘴里答应着,脚步却不动,“我叫别人来给你倒?”
石远把书扣在桌子上,好笑的看着她,“怎么,屋子里有老虎,怕吃了你?还不快进来给我倒茶呢?”
莺哥只好走到桌旁,倒了杯茶给他递过去,无意中扫了一眼他正在看的书,封皮上写着《云州六志》。
“云州?是个什么地方?”穿越到这里快有一个月了,可是莺哥对自己所处的时代还是很迷惑,似乎不是已知历史上的某个朝代,而她周围都是些不读书、不识字的女人,她也不能无故的去和别人套话,所以一直含混着,正好,趁此机会,可以和石远打听打听。
石远低头看看书的封皮,“你还认字?”
“大略识得几个,你和我讲讲书里都说了些什么。我在村子里住的时候,旁边就是一件私塾,有时候我也会偷听先生讲书,觉得书里有好多故事。”小时候评书也听过一些,莺哥顺口编了一个不知哪里听来的桥段。
“你喜欢听故事?”石远得意的凑了过来,“我和你说,这可是本好书,我在学堂里,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弄到手的。这本书是前朝一个大将军写的,他带兵打仗三十年,打过无数胜仗,老了以后解甲归田,在村庄里回忆他的戎马生涯,你不知道,他写了很多行军打仗的事,还有他骑的一匹叫云霄的战马,为了救他死在战场上,还有他的兵器,一把叫黑冰的弯刀……我二哥如今也在带兵打仗……”
“远少爷,这是你学堂上要学的书么?”应该冷冷的打断他。
“额,这个是随便看看的……你还没听我说过我们学堂里张先生的事情吧,我来和你说,我们这位先生,是贤德二年的榜眼,可是因为人特别执拗,当官当不好,就到学堂里当先生……”
莺哥一头雾水的听着石远唠唠叨叨说些着三不着两的事,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远少爷,你偷看这些闲书的事,如烟、祥月,姨奶奶他们知道么。”
“……她们当然不知道,我拿你当个知己,只和你说。”远少爷那股痞痞的样子又出现了。
“你不好好读书,看这种没用的东西,那我晚上给姨奶奶请安的时候……”
“外面那么大的雨,你来回跑什么?我娘不用你去请安。”石远“啪”的一下子把书丢到床上,“以为你是个好玩儿的,原来也和她们一样,你出去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省的监察我。”
莺哥不仅没出去,反而坐到他身边,嘻嘻笑着,安慰他道,“为了这点儿小事,当然不用去叨扰姨奶奶,但是眼前有件大事,你和我说句实话罢。”
石远掀起窗子,漫不经心的往外看着,院子里木樨树,被大雨打的掉落了一地的花瓣,倾盆的大雨好像要把整个世界消灭掉,让人忘了此时此地身在何处,“什么事?”
“陇香园丢了件东西。”
“嗯。”
“你可看见?”
一阵冷风夹着急雨从窗子里打进来,石远关了窗子,扫扫衣袖上的雨水,白了莺哥一眼,“这么说,你看见了。”
“昨儿晚上我进屋的时候,看你往书本底下有样东西,当时没注意,现在想想,倒是像一幅画儿。”
石远没有做声,抱着膝盖,默默的盯着对面书桌上土定瓶里的菊花。
就在莺哥以为石远不会说话,打算再张口劝他的时候,石远突然说,“在我枕头底下呢,你找出来,给我娘送去罢。”
没想到他这么痛快,既然东西有了着落,莺哥也就不着急了,她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握在手里,想了一想,问石远道,“我来后院的时间虽短,但是有些事也是略知一二,姨奶奶是万事不上心,就唯独惦记你,你这么做,是何原因?”
石远看了莺哥一眼,“我娘,在没出嫁以前,是尚书府的千金,嫡长女,你知道么?”
尚书府的千金,怎么沦落到给人家当妾了?莺哥以前也读过一些明清小说之类的,知道在古人的观念中,妾根本就是一个物件儿,甚至连得宠丫头都不如,有一些有钱有势的老爷,一年就要纳好几个妾,有时候把直接从**里领回来的**也称为妾,姨奶奶既然是尚书府的千金,就算是给人家当填房,那也是明媒正娶的夫人,这算什么?
“我听姆妈(奶妈)和我说,娘没出嫁前,容貌倾城、蕙质兰心,又得当时有天下第一素手的纤十一娘的真传,绣得出山水图景,比名家字画还好看,到了待嫁之年,京城里富家公子争相到我外公家提亲。可是,只因为我外公写了一首诗,传到外面,被仇家看到了,说是语含讥讽、暗贬朝廷,又有人讨好似的,送到皇帝面前,结果惹怒了皇帝,一道旨意下来,尚书府全府上下,男子充军、终生不得回京城,女子入乐籍、终生为奴。我外公气的立时就病的躺在床上,临终之际,拼了周身的力气,托人求了一位相好的同僚,把我娘救了出来,又得哪位同僚做主,把我娘嫁个将军爷做妾。”
“原来如此,比起入乐籍…...将军府还是…...要好些。”
“我娘本身千金之躯,要不是命运不济,怎么会沦落到给她们那一干人当下人使用,她们表面上对我娘好,不过是为了使唤她,这几年我娘给她们绣的长幅短幅、屏风扇面,拿到外面,价值不下千金,她们赞我娘一句好了么?还是一个劲儿的欺负她,背地里说我娘的不是……”石远的眼眶儿都红了,用袖子擦擦眼睛,“我恨她们,我本想着,今儿上学我把画带到外面烧了,回来我就到大夫人那里认错,反正画儿没了,也就不用我娘干活了,她们挨打我、骂我,我自己受着就得了,不用勒掯我娘~”
没想到一个男孩子,居然有那么深的心思,莺哥叹了口气,“你这样只会让姨奶奶更伤心,姨奶奶做活儿虽累,但是要知道你有这份孝心,她也会高兴。”
石远点点头,“算了,你给送回去罢,就说我看画儿画的好,拿回来欣赏欣赏,现在看够了。就给她们送回去,要是看我娘生气了,你帮我安慰安慰,怎么样都好,不要让她伤心。”
莺哥起身到枕头底下翻出叠的整整齐的画纸,用布包好了,藏在怀里,“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说,等会儿我就回来陪你玩儿,咱们关了院门,我教你一个好玩的游戏。”
“真的,那你快些回来,我等着你——叫个人给你撑伞,别让雨淋湿了。”石远嘱咐了一句,起身又把那本《云州六记》捡起来。
莺哥摇摇头,从屋子里出来。
<ahref=http://www.*****.com/?a><a>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com阅读。</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