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宅中,尚让心事重重,独自沉默不语。想起起事之后,自嵖岈山合兵,多年来追随黄巢,竟然不知道他身上的诸多秘密,他暗养死士为己效命,足以证明他对自己并未全然信任,他竟然能够在大唐皇帝的羽林军中安插亲信,那么我自己身边也一定有几双眼睛在盯着了。想到这样,尚让脊背上袭来一阵寒意。
此时,尚让之妻刘氏和五岁的儿子尚天和来到厅堂。刘氏看到夫君面色不悦,轻声说道:“今日皇上登基大典,相公受封宰相之位,朝务繁忙,一定疲惫至极,用膳之后,午后歇息一下吧!”刘氏出身书香门第,家财殷富,自幼遍读诗书,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才女。因与尚让一家门当户对,数年前嫁与尚让为妻。
尚让抱起儿子,说道:”今日退朝后,皇上诏我议事,有一事令我内心实为忧虑。皇上命我寻找传国玉玺的下落……此事实为不易。“尚天和眨着眼睛,好奇地问道:”父亲,什么是传国玉玺啊?很难找到吗?“
不待尚让回答,刘氏抱过尚天和,眉目温柔、充满爱意地娓娓道来:“天儿,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明白。这种事情先生也不会给你讲。为娘告诉你,传国玉玺乃是秦丞相李斯奉秦始皇之命,用和氏璧镌刻,上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后来成为历代皇帝相传的印玺。传国玉玺方圆四寸,上绞交五龙,是历代皇帝正统合法的信物……“尚让接过妻子的话:”没错,自秦之后,历代帝王对国玺奉若奇珍,视为国之重器,得之为受命于天,失之则气数已尽。如今皇上未得国玺,恐为世人所讥笑。”尚天和自幼聪明,五岁已通读四书五经,对此一点即通。然而,他却不明白为何仅凭一块玉玺就能号令天下,正待发问,看到父亲在给母亲讲述朝堂之事,他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尚让把朝堂之上黄巢的下的数道圣旨大致给妻子叙述了一遍。刘氏听到夫君讲述黄巢近两日的圣旨法令和言行作为,疑惑之下言道:“妾身听闻,昔年汉高祖进入咸阳,财宝无所取,妇女无所幸。范增称其‘志不在小’,令人望其气,皆成龙虎,成五彩,此天子气……今大齐皇上尽掳掠长安之财物,尽收大唐皇宫嫔妃宫女,恐与古人之意不和,妾身担心……”不等刘氏说完,尚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家人默默无欢地吃完午饭,刘氏命丫鬟下人收拾停当。人言道:天上金銮殿,人间宰相府。然而,日暮西沉,寒意料峭,愁云笼罩尚府,丝毫没有喜庆之气。
数日之间,义军成群结队,挨家挨户搜查,大肆抓捕长安城内三品以上大唐官员。整个京城,家家封门闭户,街道萧瑟冷清。一日,尚让乘马车出行,看到一簇军士押着数名犯人,吆三喝五地远远走来,为首的一名将军骑在马上,此人身高九尺,面如紫铜,膀大腰圆,虎体猿臂,神色自得地行在众军前头。尚让认得此人正是黄巢军中第一猛将朱温,此人力大无穷,神猛勇武,富有谋略,自投奔黄巢以来,颇有军功,黄巢亦对其十分仰仗,数次命其攻守军事要地。
大齐朝中,众官多为绿林出身,对各种礼节并未十分看重,下级官员跪拜上级官员的制度,也并未很好执行。见到首辅宰相尚让,朱温在马上拱手施礼:“宰相大人,朱某有礼了!”尚让向众军押解的犯人望了一眼,问道:“朱将军,这些都是何人?”朱温掩不住满脸喜色,双手抱拳言道:“托皇上洪福,今日在一群刁民家中,搜到了几个大人物……”朱温一挥手:“带上来给宰相大人过目!”众军推搡着几名犯人走上前来,众犯人看上去尽是儒生模样,虽被五花大绑,乱发遮面,却个个昂首挺胸,大义凛然,不可侵犯,双目中充满蔑视,尚让却并不识得这几人。
朱温马鞭一指:“此二人乃前唐宰相豆卢瑑、崔沆,左右仆射于琮、刘邺,太子少师裴焾……赵濛、李溥、李汤……”朱温一一念下去,尚让却心中大惊,原来这一干人全是唐朝一二品重臣,唐僖宗离开长安时,未能携带其出逃,如今数日之间已成大齐阶下之囚。尚让心中吃惊不小,脸上却面不改色,听完朱温的话,立刻面呈喜色,拱手抱拳道:“本相恭贺朱将军再立大功,皇上必定重重赏赐,他日朱将军平步青云,位列王候,裂土封疆,指日可待!”朱温回礼:“朱某不敢,大人过奖,大齐建国,宰相大人居功至伟!”朱温又道:“这份功劳少不了裴学士,抓捕此等人,全凭裴学士所画的画像,不然怎么识得?”尚让连连称是。
一名犯人挣扎向前,似欲破口大骂,喉咙却只发出“嗬嗬”之声,满嘴的鲜血流了一地。朱温略一回首,轻描淡写道:“为防此等奸臣辱没圣听,朱某已令军士斩去了他们的舌头,此等奸臣首级尚且不保,留着舌头何用?”尚让素知朱温残暴凶狠,今日之事,暗自心惊不已。尚让丝毫不怜悯他们,暗自寻思,不除去唐朝宰相,我这大齐的宰相,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朱温此举正为我除去了心头大患。尚朱二人客套一番,各自而去。
夜色已暮,尚让行至城门,突然听到一阵喧哗吵闹,守城军士的呵斥声夹杂着哭喊声阵阵传来。尚让忙令左右上前询问,守城军士见是首辅宰相大人的车辇,跑到跟前,跪地回禀:“大人,这帮刁民趁着夜色,城门未关,想逃出城去,众将士上前阻拦,这帮刁民不听阻劝,与众将士发生了冲撞……”尚让惊问:“有此等事?尔等为何要出城?”一七旬老翁上前跪倒,须发尽白,满面饥色,衣衫褴褛,悲声大恸:“宰相大人,老儿是长安城中百姓,数日前,黄王派人给老儿及众乡亲送来金银,众乡亲都欢喜得很。不料,数日后,又有数名军爷闯到老儿家中“淘物”,说老儿是长安富商,命老儿交出全部家财,老儿不从,他们就把老儿和众乡亲捆绑起来吊打,然后拿走了全部的金银……”说到此处,老翁哭天抢地,再也说不下去。众百姓见此,跪地哭成一片,“请大人为草民做主……”守城的领头军士大怒,抽出腰刀大喝:“放肆,住口!”欲向老翁砍去,却眼望尚让,似乎在等待命令。
尚让下车细看众百姓,多人面颈处仍有伤痕,料想不假,忙下令:“速送众人回家,不得有误!本相即刻进宫面见皇上。”回身上车,顾不得众人尚且啼哭。车夫快马加鞭,马车如离弦之箭,风车电掣奔向皇宫。到了宫门,尚让命卫士速速禀报。不一会儿,宫门卫士回禀:“皇上正在华清池沐浴,请宰相大人前去。”
尚让在卫士带领下,穿亭阁,走甬道,左弯右绕,来到黄巢沐浴之所。礼毕,尚让将众军“淘物”,滥杀无辜之人,城门百姓逃亡之事讲述一番,询问众军“淘物”之事。黄巢眯着眼睛,静静地享受着沐浴之乐,半晌不语。尚让抬头细看,池中热气升绕,黄巢披发赤身,躺靠在水池之中,两名宫女跪于池旁,手拿黄丝浴巾,轻轻为黄巢擦洗双肩,数名宫女提着竹篮,缓缓向池中抛撒花瓣,另有数名宫女手捧衣衫,侍奉在旁。此时正值隆冬,皇宫御花房中却能够栽培牡丹、玫瑰,令其花开,此法在武则天为帝时已颇为成功。只是此法耗费巨大人力财物,栽培实为不易。
黄巢慵懒地缓缓答道:“唐朝皇帝昏庸,奸臣当道,官商勾结,大肆欺压百姓,此等败类,人人得而诛之。朕为天下百姓诛贼,有何不可?朕近日内已将数百名唐朝宗室砍了脑袋示众,天下百姓在大唐朝廷治理下朝不保夕,皇室之人,死有余辜。”
尚让不敢忤逆,诺诺道:“微臣只是听说,众将士抓捕唐朝官员时,官报私仇,将无数无辜之人定罪,军中暗斗,将士多有离心……况且时至今日,除逃逸者之外,皇室宗亲多数皆已伏诛,三品以上官员亦多被查办,若继续搜捕杀戮,恐难封天下人悠悠之口。”说罢,连连顿首,奏请黄巢收回成命。
黄巢脸色微变,不屑地言道:“唐朝皇室宗亲,已被朕斩杀弃市仅数百人,何足道哉?将作监、库部郎中郑綦拒不投降,举家自杀,岂能饶恕,朕已命将其全家尸首尽抛荒野……尚兄弟,你我血战数年,大小仗打了上百场,死在义军刀下的人何以万计?为何今日尚存妇人之仁?不诛尽唐室之贼,何以保我大齐千秋万载?”说到此处,黄巢命宫女侍奉更衣,尚让退出避让。
不久,黄巢传召,不待尚让答话。黄巢问道:“找寻国玺之事安排如何?”尚让答:“微臣已命功臣将使林言挑选十名精干之士,前日已化装潜入咸阳,混迹于唐军之中,唐帝李儇日前已到达咸阳,正待整装入川,一旦探听到消息,即刻飞鸽传书……”黄巢:“潜于羽林军中的兄弟传来密信,王建随身带走的锦缎包裹,永不离身,此包裹之中,一定隐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朕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宫女已侍奉黄巢更衣梳洗完毕,黄巢悠闲地端着香茶细细品着。尚让又待议“淘物”之事,劝谏黄巢下旨禁止众军借抓捕官商为由到百姓家中“淘物”。黄巢道:“尚兄弟,请回吧!朕要安寝了。”尚让怏怏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