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华清池南门,尚让侧耳听到两名卫士与两名太监窃窃私语。尚让走进细听,两名卫士一脸坏笑地说:“皇上自入宫以来,整日忙着“羊车驾幸”,今日幸这个,明日幸那个,日日做新郎,夜夜换新娘。皇上品位确实与众不同,不爱嫔妃爱宫女啊。”一名太监忧心忡忡地说:“洒家听人讲,色是刮骨刀,酒是穿肠药。皇上数日来白日国事繁忙,夜间宠幸数人,圣容顿减,龙体劳顿。常言到: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皇上却短短数日变瘦了。洒家很是担忧……”后面四人说话声音愈来愈小,尚让逐渐听不甚清。
尚让一时无心再听,默默思量:皇上与众位大臣,短短数日就沉醉于纸醉金迷之中,曾经的豪言壮志和手足义气已化为乌有,众人已经淡忘了“黄王起兵,本为百姓”的初衷。皇上更是几乎与世隔绝,困入了自己所设的陷阱之中。今皇上一旦登基,竟然变得比唐皇更加挥霍奢华……皇上坐了天下,杀人掠财,比唐皇和唐朝官员更加凶狠残酷……数日间,京城财物“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我大齐国运堪忧啊!
尚让乘车回到府邸,已近子时,就寝未久,忽听院中一片嘈杂之声,巡逻的侍卫吵嚷之声不断传来,尚让被扰断清梦,正待发作。听到有侍卫跪于院中急促地禀报:“大人,大人,宰相赵大人、崔大人、杨大人,会同尚书孟大人、盖大人深夜火速求见,已在厅中等候!”尚让一跃而起,失声惊呼“出大事了”,披衣出门,来到院中。
尚让行至门前,只见数十名侍卫,手持灯笼,跪于阶前。众人神色惊慌,似有天大的祸事已降临。尚让忙问领头的侍卫队长究竟发生何事。刚刚禀报消息的侍卫首领道:“就在不久前,卑职接五位大人来到厅堂时听到消息,今夜丑时,张直方将军府被禁卫军包围攻打,张将军一家老小尽数被抓走……”尚让惊问:”竟有此事?此时什么时辰?“那侍卫队长答道:“已近卯时。”“速到厅堂去见五位大人!”尚让三步并作两步,向厅堂走去,侍卫队长急忙举起灯笼头前带路。
众人行至厅堂门口,尚让看到五人站立厅中,尽着便衣,身系披风,一脸匆忙之相,可见五人均是夜半惊惶赶来。五人在厅中手足无措地走来走去,焦躁不安,心急如焚。不待尚让进入厅堂,五人不及施礼,迫不及待地涌上来,赵璋上前紧抓住尚让的手,满脸通红,惊慌失措地说道:“首辅大人,出大事了!今夜丑时,诸卫大将军朱温、张言率领本部军马五千人,功臣将使林言率领禁卫军两千人,包围了张直方将军的府院,冲进府中,抓走了张将军一家老小,府中卫士、仆从数百人尽数被杀……”众人一脸焦急地望着尚让,盼其早出良策。
尚让故作镇静问道:“莫要惊慌,所为何事?”尚书孟楷道:“皇上子时接到密报,有人声称张将军府中,夹壁墙中藏匿唐朝公卿,皇上得知后龙颜震怒,连夜派兵捉拿。张将军矢口否认,拒绝众军搜查。众军冲进府中,并未搜到唐朝公卿,朱张二人愤怒之下,以抗旨之罪,命令众军杀尽府中卫士,将张家数十口尽数抓获……”崔趚接过话头,言道:“不仅如此,本官接到消息,张将军府中一切财物尽被查抄,朱、林二将其装满数辆马车,已连夜运送到宫中。将军府已经被毁坏殆尽,惨烈不堪入目……”说罢,摇头叹气,唉声不断。
尚让连忙问道:“这二人为何如此鲁莽,可知是何人告密?”宰相杨希古答道:“说来实属家门不幸,告密者竟是张将军府中管家张福。”尚让愤恨地言道:“恶仆其主,此等卑鄙小人,本相决不轻饶!众位休息片刻,待拂晓后,本相与尔等一同面圣,奏请皇上饶恕张将军一家。”孟书楷眼望尚让,接着言道:“张直方将军出身江湖,平日里多结交豪杰之士,唐廷众臣诸将多有人依附于他,本官实在担心,藏匿之事,或许是真的……”尚让一摆手,打断孟书凯,言道:“即便如此,张将军当日率军投奔,助皇上攻打洛阳,克复潼关,迎驾入宫,功不可没,即使与唐廷官员有来往,也罪不至此!”
当夜,众人在尚府厅堂中坐等待旦,人人心如灌铅。漫长的一个时辰之后,天色拂晓,众人匆匆洗梳完毕,五人府中仆从已送来官服。尚让与五人匆忙换上官服,穿戴整洁,乘马车奔往宫中。
行至宫门,尚让命侍卫传达六人觐见,不一时,侍卫返回,口称皇上召见。说罢,卫士带领众人来到太极殿。此时,黄巢还在后殿之中,尚未到来。大殿之上,朱温、张言、林言已在等候。三人面带倦容,两目通红,尚让揣测三人抓捕张直方一家之后,定是守护宫中,一夜未眠,天亮之后等待黄巢的圣旨。
众人站立太极殿中,各怀心事,相对无话。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忽听一名太监高喊“皇上驾到……”,不多时,黄巢自后台缓缓走来,两名宫女手持华盖,静立于其身后。众人跪拜,黄巢赐平身。未待黄巢出声,尚让急忙上前一步,正待奏事。黄巢突然大喝一声:“且慢,尚兄弟,朕已猜到尔等前来所为何事,必定是为张直方一事而来。此人原为唐朝降将,其念及前朝旧情,对朕怀有二心。胆大包天,竟敢藏匿唐朝公卿于府中。此为谋逆之罪,罪不可恕,绝不轻饶!”黄巢声音洪亮,似乎大殿都被震得嗡嗡直响,众人听罢,禁不住一颤。
尚让与同行的五人对望之下,皆战战兢兢,不知言从所出。尚让正在暗自寻思如何应答,忽然之间,黄巢向朱温等三人一挥手:“带上来罢!”朱温施礼,转身走到殿门,向站立于殿门的军士示意一番,尚让一众六人一头雾水,不明其意。须臾之间,一名军士手托木盘走进跪拜,木盘之上,是一颗鲜血淋淋的人头,须发尽张,怒目圆睁,正是张直方首级。
尚让六人见状,大惊失色,两股战战,额头冷汗涔涔,不知所措。尚让怒视着朱温,不知道语从何处,一时悲愤之极,但是在黄巢面前,又不敢失态发作,只是下意识里颤抖着右手,指着朱温,词不成调失声道:“你……你……”。此时,朱温满脸孤傲地望了一下尚让六人,言道:“张直方藏匿奸臣,意图谋反,朱某与张将军,林将使奉旨捉拿,已连夜将张直方一家上下数十口斩首。”说完,向黄巢行礼,转眼挑衅地望着六人。
尚让回过神来,待自己平静下来之后,毕恭毕敬地跪奏,言道:“皇上,张将军当日率众来降,立有军功,罪不至死。况且此事证据尚且不足,下人张福之言不足信。请皇上传张福上殿,臣与其对质。”不待黄巢答话,朱温冷冷地说道:“首辅大人,你恐怕已经见不到此人了。”尚让惊问何故,黄巢脸有不悦,冷冷地言道:“张福得知此事,竟不早报,致使奸臣逃脱,与张直方同罪,已一同问斩!”闻听此言,尚让六人面面相觑,感叹不已。大殿之中寂静了片刻,朱温上前奏道:“启禀皇上,昨夜张直方旧部,除被拘捕者之外,其余全部被诛,张直方家眷已尽数关入大牢,末将已命人严密看守。请皇上发落!裴大学士已奉旨彻查众人前科。请皇上下旨,官员如有藏匿唐廷重臣者,与张直方同罪,请皇上万万不可听信他人之言,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朱温说罢,偷偷向尚让瞟了一眼。
尚让闻听,隐约意会到此言似是讲给自己听的,劝谏皇上勿听自己求情之言,不禁胆战心惊,暗自寻思:朱温此人凶狠残暴之极,日后定当防备此人。黄巢言道:“朱兄弟言之有理,此事甚好。待裴大学士彻查清楚后再行定夺。三位一夜劳碌,回府歇息去吧。尚兄弟尔等也回府吧。朕近日龙体欠安,今日早朝免了。”说罢,不等众人答话,黄巢竟自转身走入后殿。众人跪安,九人离开太极殿后。尚让六人惶恐不已,满面忧容,朱温三人神色倨傲,志得意满。朱温对尚让言道:“今大齐初建,唐廷重臣藏匿于城中,伺机寻事,末将恳请首辅大人,切不可有妇人之仁。况且,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尚让怒道:“张将军豪杰之士,为人仗义,尔等蒙蔽圣上,证据不足,将张将军杀害,简直居心叵测!”朱温哈哈大笑,言道:“杀张直方的圣旨,是皇上下的……”尚让无言以对。
众人各自回府之后,黄巢回到后宫,黄巢龙体欠安之象一扫殆尽,迫不及待地命人摆宴,让伶官安排舞曲。座上珠玑昭日月,殿前彩云焕烟霞。当黄巢头戴皇冠、身穿龙袍,左手握着酒杯,右手搂着美人,一片歌舞升平之中,徜徉于花枝招展、美女如云的后宫,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声色犬马之中,大齐政权已经是危机四伏。
一股从来未曾覆灭的复仇力量已经死灰复燃,这股力量逐渐积蓄着,伺机爆发,意图吞噬掉他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