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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九月廿三,日头刚起。
由于葵司严禁某人出门,所以即便是被荥空无比委屈、可怜且殷盼的目光注视着,闾严也不曾回头,直接是无视了她无声的请求。拿了一颗银锞子,又换上了一套葵司新准备的合身的衣,以及一些抹了朱珊膏的干净绷带,他便打开了院门,离开了扬柳客栈。
一没要人送,二也没要人领路,他这回却是想要自己一个人找到赤麓镇的古闻馆,并逛一逛榷场。
迷上一回路,也未必就不会没好处。抱着这种想法,他踏进了一片晨光。
……
……
扬柳客栈的大门外。
斜向西南边十几米的地方,有一个早点摊子。摊子旁边摆了两张桌子,八条长凳,皆是油腻腻的不知用了多久。最南的一条长凳旁边,有着一颗古韵十足的大树,枝繁叶茂。树上层层相掩的枝叶里面,藏着一只灰色的麻雀,不鸣不叫。
底下的食客高谈阔论,四面大笑。树上麻雀的眼睛则乌溜溜的,一直盯着扬柳客栈不动。当闾严跨出院门的时候,里面却又顿时闪过了一抹暗绿色的精光。
闾严顺着街道走向了北边,始终不曾转身回头,看向这边。
于是它注视着他的背影,便再次保持了十一二秒的静寂。然后突然间,唧唧喳喳的一串脆鸣,这才扑棱扑棱地飞走了。而其所飞的方向……不偏不倚,居然正是南边的城关!
……
……
赤麓镇很大,街道很多,各种各样的商铺货摊更是多不胜数,热闹程度不下旧时繁华的天津卫。扬柳客栈虽然不在主街上,而在主街偏西侧的次街上,闾严一路走来,却依旧是经过了为数不少的商家,左拐右拐了好久,才大概是走完了一半。
到处都是吆喝声,到处都是摩肩擦踵。
初时看到人居然这么多,他还有些不解,后来一想到几十万平方千米的地域上,百分之八九十都是林区,且遍布凶狞好斗的妖兽,他也就差不多理解了。
只是这堪比春运的拥挤度,到底还是让他深感无奈,只得是专心致志地走着路,一个劲地避免被人挤,避免被人踩。
于是他便也没注意到,有很多人偶尔一瞥时,看向他的目光,夹藏着某些异色。
一个是卖麻糖的老妪,一个是捏糖人的老倌,一个是路边摆摊算命的老神棍,一个是在街边高楼上开窗招袖的俏娘子,一个是挑着担子卖干柴的黑脸樵夫,一个是叫嚷着自己丢了虎头帽的胖小子……多人按序而列,视野的范围相互接壤,不留任何一丝空隙,就像岸边的礁石连成了片,目视他作流水而去。
几百比一的比例,木藏于林,如此隐晦,他又如何能察?
熙熙攘攘中,凶险影绰。
……
……
约摸一刻钟后。
赤麓镇南边的一处密林地带,便飞来了那只灰雀,落在了渠蛮子的肩头。
渠蛮子本是倚着一棵树站立的,不知为何,脚边竟是有着好几滩污秽,像是半干的脓血,也像是腐化过的内脏。灰雀回来了,暗绿色的光芒沁出其眼角,停留了三四秒,然后就“嘭”的一声,爆碎成了最后一滩污秽。
秽液如雨而落,却不沾其身。
然后他睁开了久闭的眼,绿芒如鬼影般隐没。
葵庆与洪猖一直恭候在一旁,见此,顿时神色再恭,隐有了畏惧。
“一无所知啊!”渠蛮子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宣余山本就规矩严厉,这一次更像是出了什么大事,连外务堂都不曾出来,所有的消息都封得死死的。双龙峰山脚下的那座石驿里,等候至今,都无一人与山内联系上过。”
“怎么会这样?”葵庆的眸子微惊,洪猖也微微色变,相互间对视了一眼,竟都感觉有点大事不妙的兆头。
“你们那边呢?”渠蛮子没管这俩人的心理变化,努了努嘴,问道。
“不行,太远了。”葵庆摇了摇头,也是脸色难看地皱了皱眉,“我们的传讯木箓好像出现了问题。要从鹿蘅东区发信到千掣区,实在行不通。”
“与你们同来的那一个女人呢?”渠蛮子再问。
“那个鬼女人也不知道又搞什么阴险的算计去了,至今下落不明。”葵庆依旧摇头,却颇有些恨恨之色。
“你们魁谷的那个现任司主,难道就派了你们两拨人出来?”渠蛮子挑眉道。
“自然不止。不过另外的人手,我也不知在何处。”这明显触及魁谷另外的一些隐秘了,葵庆答这话,倒是让渠蛮子也听不出来真假。
“葵秋绫他们四人还在赤麓镇?”这厮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还在。而且前几日曾大量购置过生活物资,看样子,似乎准备长久地待下去。”
“大量购置?”葵庆忽然目露惊疑,“多大的量?”
“大概够那四人支撑个三五月吧。”渠蛮子摸了摸下巴,字义却略带商榷。
“渠先生确定?”
“具体数量不确定,但撑过两个月却绰绰有余。”
“渠先生可曾看到葵秋绫进过禄存钱庄?这贱婢的父母,曾在禄存钱庄享有一个紫金柜,且另有信鹫终生为其所用。若是之前——”
“没有。”渠蛮子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你们之前查的没错。她在禄存钱庄里的柜子,很早就没了存物了。而且她这几日也并无接近过禄存钱庄,那只信鹫更是从未出现在我的视野过。”
这回又轮到葵洪二人心情沉重了。
沉默了片刻,葵庆才朝着渠蛮子一拱手道:“多谢渠先生了。”
渠蛮子却摆了摆手,示意无需多礼:“不客气,各取所需罢了。我也只听令你这半年而已,半年过后,自然分道扬镳,再不相干。”
……
……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荥空的话是对的。那官红子、周桐等人,纵然已在泉海后期浸淫了几十上百年,手段奇多,战力奇高,在闾严的面前,依旧不是一合之敌。只需动用第六维之力,就连戎殿的那些本我境高手,也完全是瓦鸡楞狗,不堪一击,又遑论是他们?
然而也仅是如此而已。
因为正常情况下,不借助穗子纹身,单单是一枚小小的空气锥,便能瞬间耗去闾严他三四十年的寿命。所以除非是濒临死境,他的常规实力终究是上不得台面。而脱离了葵司的精血,穗子纹身便相当于是没了燃料的内燃机,这又更是一个绝大的桎梏。
好在的是,探测所需的能量供应,要比战斗少上很多。
于是他一出了扬柳客栈,便通过脚下的大地,小心翼翼地窥探起了周遭。
前几天的一场惊怖,时至今日,犹可令他谈虎色变,他实在没办法过了就忘。故而探查的范围,一不小心,就放大了一点。穿过阵禁的封锁线,透过阵力的包围圈,然后……
他便真的“看”到了什么!
在东边!
那里有什么在注视着他!
……闾严悚然一惊,竟是无端端地停了下来。
……
……
十多分钟后。
藏于某间密室中的一些人影,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原因无他,只因闾严在这一段时间内,居然频频变向,又频频驻足回望,作出了诸多异动,表情极其复杂,甚至隐隐兢惧,就如惊弓之鸟。
密室里有一张供桌,供桌上有一个九级小木阶,木阶上分级摆放着几十个灵牌。灵牌是木质的,本来与常无异,这时却是边缘生光,相互联结,组成了二十多块四四方方的水色光幕。
以闾严为中心的监视影像,此刻便呈现在了这上面。
“怎么回事,看他那模样,怎么好像发现有人在窥视他了?东边……东边应该是氐宿二队啊……难道氐宿二队刚刚也在同时发起监视吗?还是隐部的凡职人员对他进行了跟踪?”为首的一道人影,忽地拧眉,喃喃了起来。
“去!查!”他竟以为是自己内部出了乱子,于是面上骤生愠色。
他挥了挥手,后面的阴影里,便蓦地晃动了一下。
却不过片刻,那片阴影再次一晃,去者归来,便回禀给了他一道令人双目剧缩的讯息:“没有。包括氐宿,包括角宿、亢宿的其余队伍在内,所有人都各司其职,并无擅离职守,又或是越俎代庖。凡职人员也一概都照顾着自己的‘生意’与‘门店’,无人越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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