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渐西,京城内外披上一层淡淡光晕,氤氲温热余晖,甚是好看,一派宁静安详。
“咚咚咚,”杨宅响亮的敲门声在黄昏中分外清晰,沈四海淡定开门,只见一队军士挤在门外,杨敬轩礼貌问道,“不知各位所为何事?”
为首军士朗声说道:“大人,我们是威兴军,奉命搜捕人犯,请大人请个方便。”杨敬轩环视来人,知是搜捕昭武使者与猛兽的,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一班军士如洪水般涌入宅子,熟练地四处翻找,而为首的军士直奔堂上,装模作样地扫视正堂,又快步穿过正堂冲向书房。
“沈兄,他们,好像有备而来,”杨敬轩小声对身旁的沈四海说,得到的回答竟然是,“那位军士大约已经找到要找的罐子了,可惜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杨敬轩惊奇地看看沈四海,大跨步来到书房,沈四海从容跟随。书房中,为首的军士已将两只白瓷茶罐从里间拿出来,正在用力倒尽茶叶,又左右翻看茶叶,脸上的淡定渐渐变为不可置信,抬头望向面前两人,都是一样的若无其事,只得低头默默将茶叶装回,示意手下可以停止查找。
“大人,真是得罪了,”为首的军士故作谦逊地道歉,留下意外尴尬又失望恐惧的表情离开了。
望着一队军士快速消失在夕阳中,杨敬轩转头问道:“他们找的究竟是何物?”
沈四海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叠的纸片:“藏在一只茶罐的底处。”
杨敬轩忙不迭地展开纸片,龙飞凤舞的字迹潇洒霸气,却看得他霎时满身是汗:“这是,这是沈兄写给昭武使者的信?你我从未见过昭武使者,又怎会写信问候,还要安排回昭武国,可是这的确是沈兄的笔迹啊。”
沈四海镇定拿过纸片:“大人这几天上奏给陛下的奏疏中有我誊写的文书,模仿笔迹并非难事,恐怕还会有昭武使者给我的回信,由此逼问我昭武使者身藏何处,说不出便是死路一条。”
“沈兄,茶罐是文四公子给我们的,他为何要陷害于你?依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这种心机深沉之人。”
“文四公子许是并不知情,只是有人给他两罐茶叶,他转手赠与你我,又存了你转赠长公主的心思而已。”
“沈兄的意思是,文四公子也是为人利用,可是,谁与你有深仇大恨,竟施看似浅陋实则狠毒的计谋?”
“知子莫如父,”沈四海脸色凝重,“应是骠骑大将军辗转得知长公主久不同意嫁与文家是我的缘故。”还有一个原因不能说,便是彼此不识仙家身份,对方决定先下手为强,避免坏了大计。
杨敬轩不知何时皱起眉头:“娶到长公主,对文家来说如此重要?就算废贵妃曾有心拉拢大将军,终究时过境迁,杨家此时也只余我一人而已。”
沈四海沉默不语,拉拢权贵朝臣,对意图谋反的大将军来讲再正常不过,更何况唯一的长公主,虽无实权却有便利,实是不可替代。他还是开口说道:“大人,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将茶叶转赠长公主罢。”
杨敬轩满脸惊奇:“且不说大将军已经知道计谋落空,就算顺了文四公子的意引起长公主注意也无法挽回,这般示好,大将军未必领情。”
“我没有要大将军领情,”沈四海眼望远方,“他必不会善罢甘休,此举是要文四公子领情,有朝一日文四公子知道事情是这样,他会如何面对自己的父亲?”
“文四公子熟读圣人书,必不耻大将军的所作所为,大将军本来还有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那样便少了许多得心应手,”杨敬轩看着沈四海,“沈兄是要以文四公子威胁大将军啊。”
天色渐暗,沈四海望着天边最后一抹霞色,轻轻点头。
北方的夏夜不比南方燥热依旧,甚是凉爽舒适,微风吹过,裹挟花香,夜来赏月嗅香也不失为良辰美景。杨宅一角院子中,沈四海正点烛静坐石桌旁,颇为惬意。
忽然,翠绿身影从屋檐闪下,娉婷少女笑意盈盈:“沈先生真是有雅兴,”说着坐在对面的石凳上,“先生可是赏出什么了?”
沈四海微微一笑:“茶花想必是探察出了不少事情。”
茶花大失所望地叹口气:“先生每次都是如此,正事之外不多说半个字,罢了,就说正事吧。”正襟危坐后方开口道,“在城南远郊人迹罕至的深山,大将军有一处别院,失踪的昭武使者与猛兽都在那里,”说着从袖筒中拿出一幅画卷展开。
沈四海移近蜡烛,凝视许久,昭武使者从未见过,但那猛兽看起来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他们是被关押的?”
茶花摇摇头:“如贵客一般好生招待,还让他们写信什么的,今日又向使者要什么东西,隔得太远又有人来,没能看清是何物。还有,大将军说低估了先生,府上这几日来往的杀手也多了些,先生要多加小心。”
沈四海看似无心地点头:“可有谋反的直接证据?”
“只是有拉拢朝臣名单什么的,不断培植朝中的势力,在皇帝还是皇子和太子的时候,他看似独立其实也曾依附废太子什么没少暗中使绊,只是皇帝还是有些能力,他没能轻易扳倒,皇帝也未能将他铲除,如今看来两方你来我往,许是还没到谋反这一步吧,”茶花若有所思地说。
“查查向使者要了什么东西,”沈四海表情甚是严肃,吓得茶花连忙问道,“是对先生不利的吗?”沈四海无力叹气,“也许是吧,明日我与杨敬轩一同入宫拜见公主,”略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大约近午才会回来。”
“嗯,”茶花应了一声,并未注意到他眼中瞬间的恍惚。
翌日清晨,杨敬轩与沈四海一早便入宫,一路上二人甚是谨慎,倒也平静无奇,进了皇宫杨敬轩微微松口气,沈四海看似轻松许多,实际上却是外松内紧,他清楚若要为非作歹哪里都有可能,不会因为这是谁的地盘而有所不同,更何况盘根错节的势力他还没有十分清楚。
简约朴素的雁回宫在日光中分外宁静,太监宫女按部就班地整理打扫,只是宁静之中似乎有一丝清冷。
“见过杨大人,”一位宫女身姿袅娜地行礼,杨敬轩记得她叫绮儿,是废贵妃身边的,现在也依旧是雁回宫的女官,“杨大人来得真是不巧,长公主去了御花园,我带杨大人去御花园罢,”说完就转身带路。
才出了雁回宫,就撞上皇帝身边的太监黍离,绮儿秀目流转,望见黍离身后手捧托盘的小太监,就明白皇帝赐给自己的主子不少东西:“黍离公公,长公主在御花园呢,我正要带杨大人过去。”
“可巧碰见杨大人了,陛下刚刚还念叨想要召杨大人入宫,”黍离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杨敬轩忙接道:“绮儿姑娘,请转告长公主,我向陛下请安去了,让沈兄先去御花园罢。”
绮儿回答:“那是自然,”面向沈四海,笑靥如花地说了一个“请”字。
沈四海入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对宫中自是没有杨敬轩那般熟识,走了不久便觉路径曲折,愈加安静幽深,他不禁皱了皱眉,抬头望望日光,大约已过巳时了。行至树荫浓密处,两旁的树叶蓦地发出短暂的飒飒声音,沈四海举头四顾不见半个人影,却感到浓浓的杀气,转头看时前面的绮儿早已没了踪迹。
沈四海两手慢慢握紧,还是有些意外他们竟然敢在皇宫内动手,正自思忖,两旁银光乍现,两个执刀太监冲了出来,直砍向沈四海的颈间。
沈四海矮身躲过两柄寒刀,正要后退,余光扫到身后又两个执刀太监断了后路,直直刺来。面对四方杀手,他翻身高跃,两足轻点其中一柄刀飞身而上,在四条银光交汇时,伸手从腰间抽出软剑,身形一转,头下脚上地急坠,软剑点在四刀相交处,剑身霎时弯曲如同新月,又瞬间绷直似冲天火光,沈四海借助软剑弹力飞出一丈远,刚要寻茂树转身,就见浓绿树冠中又一太监执刀闪出。
他侧身避过刀光闪闪,斜斜靠向太监,软剑甩出直向太监腰身,似一条灵蛇紧紧箍住不放,太监一惊,待收刀劈向沈四海时,后者已然站稳,用力一抽,软剑顿时如鞭将太监抽落树顶。沈四海还未来得及松口气,身后的刀风已近,顾不上回头便飞下茂树,与下面的四个太监斗在一起。
刀光剑影,眼花缭乱,若数九寒天大雪飘飞,又似清澈湖面碧波粼粼。沈四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见五个太监招招都是狠招,显然欲置自己于死地,宫闱之中敢动手就必然不惧杀人流血,定是有万全之策。沈四海不同,结果五人并非难事,却是无法收拾局面,只能且战且退,离开这无人之地便不会继续厮杀。
的确,这里虽然树丛茂盛,实是无人理会的疯长,那重重树丛之后就是冷宫,纵然声音大了被人听到,也不过是冷宫中痴傻女人的疯言疯语,不会有人放在心上更不会有人当真。此刻的沈四海并未意识到这精妙,慢慢将争斗引向大路。
眼见要出了这浓密树荫,沈四海手上不觉力道重了许多,五人仍是难敌他一人凌厉浑厚剑气。
“嗖嗖嗖,”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数枚暗器上下左右先后纷纷飞来,一道道金光眩人眼目,沈四海身形躲闪,避开许多暗器,只是最后一枚直向眉心的暗器难以躲避,便伸手抓住,几个转身才将暗器上的力道卸掉,再抬首时,五人踪迹全无。
沈四海一瞥之下,见暗器是刀的形状,金光闪闪、精巧异常,如此暗器怕是江湖上有名头的门派所用,正要细细看来,只听喧闹之声渐近,便习惯地将小金刀放入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