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皇妹住回来,雁回宫一改当年华丽,简约朴素却是别有韵味,”皇帝环视宫室,慢悠悠道,“不过,皇妹这是熏的什么香,甚是清冽幽远。”
盛阳长公主莞尔一笑:“皇兄没有嗅出来吗?是清竹香,我在盛阳闲来无事,院中竹林茂盛,就依着在宫中时学的制香法制了这清竹香,皇兄若是喜欢就先拿些回去,臣妹再寻竹子制就是了。”
皇帝走到香炉前,轻轻拨弄香灰,若有所思地说道:“朕都快忘了,皇妹也会制香的,那时制得少,连雁回宫都不够,其他宫更是分不到半点。”
“皇兄怎将臣妹说得如此小气?”盛阳长公主一边将清竹香装入白瓷小瓶中一边笑着说,“那时要学的东西太多,博而不精,况且宫中事情繁杂,不比那汤沐邑清闲得很。”
皇帝自然明白她的“繁杂”与“清闲”所指为何,轻叹一声后,似无意地说道:“皇妹还记得前些日子昭武国使者进献的灵香吗?”看到盛阳长公主点头,继续说道,“朕着御医看了,没有人能看出此香究竟为何制成,不如皇妹看看罢。”
“皇兄说笑了,”长公主将白瓷小瓶交给黍离,“御医都是百里挑一的医者,精通药草,若他们破解不了,臣妹又能有何法子?”
“御医看的是药,你看的是香,你能看出些他们看不出的,”皇帝坚定的目光看向长公主,“这是香不是药,御医都说世上没有起死回生的灵药,灵香馥郁,后宫的嫔妃们吵着要,可惜几颗哪里够分,就辛苦皇妹了。”
长公主盈盈行礼:“多谢皇兄赏赐,臣妹定当尽心竭力,只是灵香怕也不是一天两天制得出来,不如将清竹香先给诸位娘娘陪个罪罢。”
皇帝点点头,拿过白瓷小瓶:“朕还是更喜欢你这清竹香,有亭亭君子之风。”
古道漫漫,长亭孤单,青草离离连长天。依依柳树掩藏的长亭里,淡绿衣衫的女子忽地跳起来,大声问道:“谋反?”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瞪得如满月一般圆。
“茶花你小点声,”茶老看看周围,低声训斥道,“你这孩子,没见识过凡夫俗子的事情,谋反是不能大张旗鼓说的,你可记住?”茶花认真而又重重地点点头,转头问道:“沈先生是如何知道那骠骑大将军要谋反?”
沈四海嘴角抽了抽,淡定回答:“根据我的观察推测。”其实,他说的也是实话,那大将军是未曾饮过“浮生一梦”而入凡的仙家,怕不是如入凡成为皇帝的亭立次仙一样是为修炼仙力而来,许是别有意图,就同自己。亭立次仙入凡之时在来生台受其他仙家阻挠,若是有半分差池就能废了他一身仙力,如今看来亭立次仙已逃过一劫,只是那位为难的仙家不会轻易放过。这凡间,亭立次仙成了万人敬仰的皇帝,大将军又是手持重兵、颇得信任的举足轻重的角色,忠心就是朝廷柱石,但犯上作乱也是近水楼台。因此,沈四海推测大将军便是要置亭立次仙于死地的神秘仙家,来生台置不得,在凡间的这般境地只余谋反一路了。
“观察?”茶花抱臂而立,“先生的意思是该去的地方去了,该看的也看了,那叫我们来干什么?”
沈四海眼望远方芳草萋萋:“想必你们也听说昭武使者的事情了,现下大将军忙于追捕使者和猛兽,兵分多路,我一个人实在是应付不过来,才请二位帮忙。”
茶老迫不及待地问道:“那我们该去哪里看什么?”
“大将军府,”沈四海向前倾身,“这几天大将军会来找杨敬轩和我,我若不在必会引起他疑心,大将军府那边,就交给你们了,看看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大将军找你干什么?”茶花弯下腰,扑闪着大眼睛,十分不解。
“我推测的,”沈四海很是无奈,他总不能对他们说,“大将军认出我是入凡的仙家,必定对我提防,我虽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入大将军府,但若离得近了也会为他感知。你们凡人之躯他却认不出,有些隐秘的地方才能探查出来。”
茶花挺直身子,手指着沈四海:“爷爷你看,沈先生又故作深沉,不愿以诚相告。”
“孩子,凡夫俗子的事情乌七八糟得很,你知道了会学坏的,沈先生这是为你好,”茶老说得流畅无碍,沈四海略略思量,也赞同地点点头。
“好罢,”茶花整整衣衫,“我和爷爷有了消息就会去先生的宅子告知先生。”
沈四海起身行礼:“多谢二位慷慨相助,茶花姑娘来报信时可记牢我住的地方,万不可走错了。”看着老少二人身形一闪消失在茫茫绿浪中,沈四海才转身回城。
有时,事情比自己想的要快得多。沈四海回到宅子没多久,杨敬轩就过来,手里拿着一份帖子:“沈兄,文四公子明日请我们到城南园子品茗,”叹了一口气,“就是杨家以前的城南园子,三年前父亲离开京城时将园子卖给了大将军。”
沈四海微微一笑:“文四公子不会是想完璧归赵吧。”
“沈兄,”杨敬轩坐在沈四海身旁,将帖子放在桌上,“我自是知道此次品茗只是个幌子,大将军府想与我结交才是真的。不过,纵然我在盛阳县做了些成绩,大将军何必如此着急?”
“大将军着急的不是你,而是长公主,”沈四海的脸上略显失望之色。
杨敬轩也一瞬沉默:“这件事是长公主的事情,我也无能为力,她若不愿意,陛下也不会勉强。明日,若是你与文四公子见面,怪异得很啊。”
沈四海苦笑:“我是听了你的‘一线生机’之说才进京,如今又是你要我赴这尴尬之会,大人这是要小民如何是好?”
“权当你我一起劝劝他莫要执着长公主罢,说不定柳暗花明呢。”
艳阳高照、风清气爽,故地重游、物是人非,终归还是令人感慨无限。
文四公子在前边引路:“家父从令尊手中买下园子后也无暇打理,我便要了过来,略略改了几处,杨公子看看是否改得合适?”
“没想到文四公子文武双全,对着造林也颇有研究,几处改动虽然不大,看得出来费尽心思,效果的确不错。”杨敬轩虽是诚信赞叹,心底还是不由得涌上一股没落流离之感。
花园如旧,廊亭依稀,景色似曾当年,只是伊人不在。
文四公子熟练地烹茶:“杨公子还记得三年前那场诗会罢,若非那次,我也无缘得见长公主,更不会知她高超诗艺与琴艺。”
杨敬轩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正在赏花的沈四海:“原来,文四公子早已情根深种,并非外面传的那般,说大将军攀龙附凤。”
“长公主的身份自然是令众人趋之如骛,却鲜见真情人,”沈四海将视线拉回,“长公主得遇文四公子,也是有福了。”
杨敬轩向他投去惊奇的目光,就听文四公子慨然叹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长公主三年前未曾正眼看我,三年后也是漠然置之。”
沈四海漫不经心地摩挲手中无半点纹饰的白瓷茶盏:“陛下不是再议此事,文四公子也该多入宫见见长公主才是,怎在此长吁短叹。”
文四公子苦笑道:“长公主若有心,依陛下对她的宠爱,早就下旨赐婚,纵然昭武使者的事情沸沸扬扬,陛下也不会忘了这件事。至今杳无音信,想必是长公主对我无甚好感。”说完,一一斟茶,“还是喝茶罢。”
茶香淡然缥缈,金黄茶汤荡漾在纯白茶盏中甚是赏心悦目,三人一时无语,只余微风吹过。
“此茶清淡至极却又回味无穷,不知文四公子从哪里寻得这好茶?”杨敬轩忽然问道。
“军营中有些兄弟家里是茶农,托人送来的,”文四公子顿了一顿,“二位若是喜欢,我这里还有些,拿去饮就是了,毕竟好茶难得。”
杨敬轩的脸上掩不住兴奋:“文四公子忍痛割爱,我们也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多时,两只精致的白瓷小茶罐就放在桌上,杨敬轩爱不释手:“真是不知该如何谢过文四公子。”
文四公子微笑摆手:“千里马尚需伯乐,好茶也要人识,这京城之中还有谁能品得出这茶的出尘绝世?”
一番寒暄后,沈四海与杨敬轩抱茶而归。书房中,杨敬轩正要打开茶罐却被沈四海拦下:“大人这茶还是我来烹罢,几日来陛下总召见大人询问治县之事,若我未记错,大人还有个奏折要写。”
“那就麻烦沈兄了,”杨敬轩依依不舍地将两只白瓷茶罐递给沈四海。
沈四海转身走到书房里间,动作敏捷打开茶罐,将整罐的茶叶倒了出来,忽然,一张折叠的纸片落在茶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