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纹狠狠地掴了我一巴掌。
我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感受到花纹的痛,內心的痛。我讓她發洩她的痛。
当我到达家门前,就见到她倚在门前,弯着玉臂抱着膝,边看我的遗书边啜泣。我走过去,轻拍她的肩头,她抬头见是我,就整个人弹了起来,使力攫住我的手臂,全身剧烈地抽搐着,眼中的泪水像一辈子也流不尽似的,沾湿了髪端,浸湿了衣襟,犹在止不住的流。
见她哭成这样子,我才相信,我在她心目中是重要的。
就算我不是她心中所爱,但失去我,她会难过,她会落泪。
对我而言,足够了。
至少世上还有人因为我的离去而难过,也不算白活了。
「花,对不起。」除了最真挚的道歉,我不知道还有何话何说。
然后,我的脸颊传来一阵炙热之痛。
花纹手松开,用尽全身力气放声说︰「蠢材!你这个大蠢材!以后别再做这种蠢事了!」
「知道了,」我把她拥入怀内,柔声说︰「我用生命向妳保证,从今以后,我一定会坚强活下去,直到老死。」
「你别骗我。」花纹在我怀中说。
「没骗妳,真的。」
花纹不作声,紧紧抱住我,好像生怕我逃走似的。
我们默默地相拥了很久,很久,双方都舍不得放开。
最后,是我先放手。
纵是万般不舍,也总要放手。因为我怕再下去会把持不住,向她告白。
多年前,我曾经向她告白,她拒绝了我。
我不怕再度被她拒绝,怕就怕在令她为难。
也怕她会逃避我,怕她因为要逃避我的爱,所以要逃避我的所有,包括我们的友情。
我绝不想失去世上惟一的摰友。
所以我选择放手。
有时候,放手,是为了拥有;即使拥有的并不是你心中想拥有的。
放手后,换来的是一阵尴尬。
我试着打圆埸。
「我送妳回家。」
「别送,我自己回去。」花纹拭着眼泪说。
「真不要我送妳?」
「真的不用,你快给我乖乖上床休息吧。」她发着娇嗔说。
「行,不送了,再见了。」
「再见。」她挥手向我道别。
我目送花纹离去,等到她完全消失于眼前后,我才返回房子里倒头大睡。
往后数日,我都赋闲在家,有时逛逛网页,有时打打电动,懒散地虚渡日子。
直到某日,在家闷得慌了,就换上一身运动服,跑到住所附近的海傍,迎着初春的海风尽情奔跑着。可能是久未运动之故,跑了不久就累透了,上气不接下气的,于是停下脚步,本想扶着栏杆歇歇脚,不料栏杆十分烫手。我连忙缩手,仰天一望,晴朗的天空一片蔚蓝,无云,也没有恼人的雾霾。因此阳光能够放肆地照射世上万物。
阳光虽猛烈,甚至使我两眼也睁不开,但发自阳光的那种温暖是独一无二的,是教人享受的。
当然,前提是你有好的心情,你才懂得享受它。
太阳每天都会出没,但没有人可以每天都怀着好的心情去享受太阳的照耀。
忽然记得,我已久未像现在这般怀着愉悦的心情去享受阳光了。
死里逃生的我,心境似乎比从前开朗不少。
至少当下我懂得快乐。
活着多好。
淋过阳光浴后,我去了一家经常光顾的小餐馆,坐在惯常坐的座位上,读着刚从路边报摊买来的日报,才翻了几页,相熟的侍应,木嘴强走过来招呼我︰「嘿,郎少,好久不见哦,还以为你发了财就瞧不起我这种小角色啦。」
「少废话吧木嘴强,快替我下单。」我懒得跟他闲聊,埋头翻着报纸,见副刊没什么看头,又翻读头条。
木嘴强一见头条上的新闻,便滔滔不绝的说︰「「**少女肢解案,凶徒终于日前落网」。哼,追捕了几个月终于落网了。嘿,郎少,照我看哦,这凶手根本就是个变态,人家出来卖身,你不肯付钱,也够无赖了,人家跟你理论理论,你还要掐死人家,还算是人吗。人家十六歳还不到呢,真歹毒。」
「木嘴强,」我尝试打断他的话头,可是不成功,他只顾着说下去︰「那个死胖子,他的心肠真是黑到彻底,杀完人还不够,还要肢解。唉,可怜那孩子,头被塞入冰格,四肢被掉在后巷,其它器官呢,」
「强,够了,这案件的来龙去脉,我早就读过了。况且,我还未吃东西呢。」
「也对,哪有胃口呢听到这些恶心的事情,我省掉不说好了。不如说说那个女孩吧,其实她的身世挺可怜的,」我对他的容忍已到极限,大喝大声︰「闭嘴!」
「闭什么嘴,我未讲完啊。」
「强,我求你啦,放过我吧,强。」
木嘴强劳气地说︰「行,我闭嘴,替你下单去。」他走去厨房,嘴里犹在唠叨着︰「希望那孩子下世投胎投个好人家,别再受苦了。」
我吁了一口气,一手把报纸拨开,恐被报上的内容影响到我原本愉快的情绪。
其实,这宗肢解案早于数月之前发生,是旧闻了,城中人大都已对此案遗忘,近来只因凶徒被捕,又重新成为城中热话。
那名遇害的少女的样子,在昔日报上的图片中有刊登过,我看过了,至今仍然牢牢地印在脑海中。
记忆中,她长得十分稚气,长相也相当标致,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她有一对小暴牙。
如此漂亮的少女,惨遭毒手,相信大多数人都会深感惋惜。
我曾经替她惋惜。
但在现今社会,像这一类不快事件,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看多了,人就自然变得麻木,由同情变成无情。
死者已矣,同情有何用处?又与我何干?
我取出手机,低头玩着手游,不再过问世事。
正当沉迷于手游之际,一把娇滴滴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先生,这个座位有人吗?」
「没人。」我随口回应。
「请问,你是不是叫郎我?」
我抬眼一望,有一位少女坐在我对面的座位上。
少女对着我咧嘴而笑,露出一对小暴牙。
我想,我见鬼了。
这暴牙少女,正正是肢解案中的死者!
我被吓呆了,像个木乃伊一般,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少女犹在笑。她越笑,我就越慌,手心越是冒汗。
碰巧木嘴强捧着餐过来。他放下餐点后,手掌在我的面前上下晃动,说︰「兄弟,你的眼珠儿快掉出来了,你还好吧,东西要不要吃啊。」
我艰难地抬起右手,指尖指着对面的暴牙少女。
木嘴强向少女的座位看了看,晦气地说︰「你指谁啊,啥都没有啊。」
「她啊…」
「谁啊。」
「小,小暴牙啊。」
「暴你的头!白天白日的少跟大爷来这套,吃完快给我滚!」木嘴强气冲冲的离我而去。
「那个大叔看不到我的,」少女笑吟吟对着我说,「应该说,别人都看不到我,就只有你看得到。」
我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想作声,脑袋里只浮出一个字。
逃!